云冢看了陆修一眼，颇为善解人意道：“陆公子，你先莫急，可否让苏灵先更衣再见客，斜阳楼最不缺宴客之所，有处亭台造景，仿的是人间景色，曲径通幽，很是不错，我和苏灵当年便是在那相识，不如请陆公子移步那处交谈。”
他这番话十足的暗涛汹涌，只是陆修无心同他争锋相对，微微颔首，云冢笑得春光灿烂，这才背手离去。
约莫两刻钟时辰，苏灵梳洗更衣完毕，到那处亭台时，陆修正背对她负手而立，她的心忽然刺拉拉地疼起来。
这些年见惯了生生死死，早已没太大感受，有些人昨日还一起谈天说地，第二日便已身首异处，她甚至不在意自己是死是活，过了今日没明日，亡命天涯惯了，对待生命仿若有种有生俱来的冷漠。
可她还是错了，去不老峰寻找陆修尸身的那夜，当真难熬。
虽然此刻他好端端地站在面前，可经历的那些肝肠寸断都不是假的，她尽力让自己从容一些，开口唤道：“陆天师。”
声音却是很冷漠。
陆修循声转过身来，四目相对，他眼中流露的喜悦和哀伤都很清晰。
苏灵已换了一身素白长衫，仿若月光流照在瘦弱的肌骨上，缥缈迷离，如梦似幻，好似谁都无法将她留住，发髻未梳，长发如瀑散落在肩，眸光冷淡，嘴角微抿，从未有过的清清冷冷。
冥界跟人间的时辰不同，按人间来算，自天雷那日之后，两人已足足半月未见，快步行至苏灵面前站定，陆修沉声道：“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我以为你死了。”苏灵的目光直直盯着他。
陆修沉声道：“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苏灵急道：“久等？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从孤鹜山找到法云山，还被人抓走冥亲，他们绑我的手，还掐我的脖子……”
“还有酆都地狱，你去过吗？又黑又冷，我泡在血池里差点就死了……”说到最后，声音已带了哭腔，她的确没想过要跟他诉苦，只是见到他便忍不住想哭，心里的委屈不吐不快，必须见到他同样悲伤难过心里才能好受一点。
她果然天生不是冷漠之人，心里的话永远藏不住。
陆修的心中忽然沉甸甸的，如有刀刺，但他哄女孩子的手段实在太过有限，只能凭着本能上前一步，虽然很唐突，还是一把攥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到怀中，左手扣住她的后脑，让她整个人都陷入那个充满兰香的怀抱之中。
陆修不主动还好，一抱她苏灵气得更凶，奋力挣脱他的束缚：“不要碰我！”
哪知陆修的双臂越收越紧，丝毫不受她影响：“陆天师这样，于理不合！”
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边，轻声道：“我不在乎。”
如此一听，苏灵更是一阵火气，她曾经若有一丁点的亲密举动，立即会被制止，如今他有违礼法，倒是不在乎了？
只想说点更令人生气的话气他，苏灵怒道：“酆都地狱中，是云冢大人救我，我又刺伤了他，他让我以身相许，我想也未尝不可。”
陆修语气温柔：“我不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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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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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柔地说话，宛如睡梦中的呓语，等她渐渐冷静下来，才伸出右手去抚她脸颊上的泪珠，问道：“那些伤还疼吗？”
望着他眼中的抱歉，苏灵忽然有些心软，兴许这段时间，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疼，疼死了。”她没好气地推了陆修一把，“你一碰更疼了。”
陆修眉心轻蹙，慢慢松开双臂，向后退了一步，保持一个得体的距离：“抱歉，我方才真的很想哄你，是我失礼。”
苏灵见状，神色更加冷了。
果然，在这世上，没有比陆修更加不解风情之人。
苏灵三两步走到桌前坐下，双臂抱在胸前，气闷道：“我本来不想再理你的，但我听你的解释，说吧。”
她从前从来不敢对陆修颐指气使，那样谪仙般的人物，总让人感觉不太真实，仿佛下一刻便能一步登仙，遥不可及。
可眼下来看，他那一身仙气仿佛已经飞升，既然如此，倒也没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就是一拍两散，各走各路，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题，苏灵感觉十分适应，心中的惊涛骇浪也渐渐消去，只想跟他说个明白。
陆修点了点头，把天雷之事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同她说了。
飞升之人在得道之前都要经历九天玄雷的天劫，而陆修身为玄清派弟子，诛杀掌门的天罚也正是九天玄雷。
他一直在计算天劫的日子，杀孟照安那日，天时地利，正是历劫的最佳时机，只不过将二者合二为一不过是不够成熟的想法，并无十足的把握，为了万无一失，他只用灵法通知了陆小白接应。
上孤鹜山之前，他并无杀心，若孟照安真心悔过，他会手下留情，因此，能否引来天雷，也是未知之事。
他不愿苏灵牵涉其中，若他渡劫成功，也必受重伤，苏灵若知晓此事，定然会把他带回风陵山庄看护，紫泉宫虎视眈眈，冷松吟藏在暗处，苏灵一人来去自如，尚且可以应对，若是再带上他这样一个累赘，很有可能在劫难逃。
若他渡劫身死，那就更不该拖累着她，不论是云冢还是许兰阶，都是不错的人选，她配得上世间最好的男子，倒不如让她死心罢了。
不过，不论他是生是死，都拜托了陆小白去风陵山庄同她说明，陆修算无遗策，却唯独没有料到苏灵中了百鬼缠身。
第二日陆小白去风陵山庄时，早已人去楼空，他等了许久，才等到了护送叶飞回云华派的阿蘅归来，神兽通晓人性，直到陆小白的大概来意，便带他到云华派找了叶飞。
陆小白这才得知前因后果，只是陆修实在伤重，直到他第七日醒来，才得知苏灵为了寻他，已经不知所踪。
“这段时间你在何处？”
“孤鹜山禁地的地牢之中，段霄师叔和小白一起把我藏匿在那处养伤。”
“阿蘅在何处？”
“你放心，阿蘅被小白带回了孤鹜山。”
“好。”听到阿蘅也无事，总算让她有点高兴事。
苏灵点了点头，继续道：“你算计天道，筹谋我的后路，安排妥帖，事无巨细，可这些你都不同我商议，你甚至告知了小白，却不让我知情，陆修，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人？一个弱不禁风的拖油瓶？一个喜怒无常只会坏你好事的疯子？我们出生入死许久，我想也算生死与共，为何我如此不值得你信任？”
陆修最不想看见的便是此等情状，苏灵的质问宛若利剑扎在他心上，他不想她误会，小心措辞了半晌才道：“并非如此，我从无此意，我不想拖累你。”
“陆修，你我之间也要分得这样清楚吗？”她的眼中很悲伤，看了他半晌，自嘲般笑道，“也是，我这个人总爱自作多情，自以为是，旁人没那个意思，我倒偏要往那里想，结果不合心意，还偏要去找旁人的麻烦，真是自讨没趣。”
陆修微微蹙眉，他很想讨好她，却不知怎么做才好，沉吟道：“苏灵，这明明不是你的真实想法，为何要说这些话刺伤彼此。”
“我的想法重要吗？你何时在意过？”
她说着便已起身了，仿佛不想再交谈下去，她还有许多事要做，许多仇没报，此次得周道临真传，又获素极仙衣这件宝物，当先干正事，这些情情爱爱，你侬我侬，于她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有则更好，没有也无妨。
陆修抬手去抓她的手臂，却扑了个空，苏灵利落转身，根本没给他挽留的机会。
陆修是何等清冷骄傲之人，嘴角抽了抽，终于还是开了口：“我不知事情为何会到了这步境地，你若想先冷静一下也好，待你想通了，我们就离开这。”
苏灵冷笑一声，回眸道：“是我的错，我想不通，不耽误陆天师的时间，我还要在斜阳楼住上几日，你先行一步吧。”
她的声音透着冷寒，看着他脱胎换骨的仙体，忽然感觉自己自投罗网到紫泉宫星微殿寻找生肌塑骨的蕙芷草简直像是个笑话，她微微一笑，说道：“对了，忘了恭喜陆天师飞升，仙人殊途，你我就此别过吧。”
她虽然阴阳怪气，但也是真心恭喜，陆修亲缘浅薄，性情也淡，从前一心问道，她是他唯一的错误，好在及时修正，如今求仁得仁，身为朋友，她由衷祝福。
陆修求仁得仁，她又何尝不是得偿所愿，此前一直怕拉他下水，现下倒是正中下怀，挺好的。
她很高兴。
话音落下，她转身便走，脚下生风。
陆修立在原地，过了半晌，身后忽然传来云冢似笑非笑的声音：“看来你们聊得不怎么样。”
他坐在二楼的望月台，居高临下地望着陆修，方才的情状显然都已落入他的眼中，此情此景，恰如两人第一次相见，只是所在的位置已然反转。
云冢隔岸观火，作壁上观，看了好大一场决裂戏码，比他在人间戏楼看的任何一场戏都精彩，此刻明显心情极佳，他知道苏灵和陆修的纠缠不会就此作罢，只是看见陆修这样清高之人手足无措就让他心生畅快。
陆修并不理睬云冢，刚走出几步，就被翩然落地的云冢拦住去路，他笑得神采飞扬：“怎么，陆公子想通了，要自己退出。”
陆修看了他一眼，“别再用卑劣的手段靠近苏灵，你乃仙体，她刺的那道伤口很快便能愈合，你何必自伤让她内疚。”
云冢轻声一笑：“我卑劣，不是正好衬托的你清水芙蓉，超凡脱俗，你知道我胸前这道伤不是她刺的，她就不知道吗？苏灵愿意陪我玩，是因为她怕我借此事秋后算账，事实上我的确会如此，只要能让她自责内疚的事情，我都会让她记得，只要有亏欠，我们之间就不会有了断。”
“江以游！”陆修蹙眉。
“陆清明，我不喜欢你，你若不是苏灵的朋友，恐怕早已被我失手杀了，你若是神明转世，他日位列仙班，再来跟我秋后算账，总之今生今世，我不想你跟苏灵在一处，凭什么我和她就是仙人殊途，你和她就是水到渠成，我不认同。”云冢的脸上闪出一丝阴狠，语气也一改平日的客气，咬牙切齿起来。
陆修冷冷道：“我更是讨厌你，你若想杀我，随时恭候，只是怕你出师未捷，身已先死，至于我和苏灵，你没有认不认同的资格。”
话说至此，已是撕破脸面，势同水火，再无转圜的余地。
当然，他们也不想转圜，若非苏灵就在斜阳楼，恐怕两人已经交手。
苏灵在房中简单吃过晚膳，熄了蜡烛，推开客房的木窗，倚楼听风，窗外的红霞渐渐褪去，江面次第亮起点点星火，静夜沉沉，冥界的夜色尽收眼底。
只是这静谧的深夜也未能让她心底有片刻安宁。
她来冥界，本就是为了疗伤，如今灵力恢复，陆修也安然无恙，是时候回去解决其他事了。
身中百鬼缠身之后，她离奇失踪，唯一知晓真相的梁夜也已身死，慕容昭和冷松吟决计不会善罢甘休，人间已过了半个月，慕容昭定然已经掘地三尺找了她半个月，想必也快要找到冥界了。
今日从酆都地狱归来，她本心急如焚，想即刻便走，谁知竟在此处见到陆修。
她欣喜若狂，可又实在气极，不过针锋相对几句她便冷静了，眼下最大的问题已经不是陆修为何不与她商议，而是他飞升之后，这些凡尘俗世都已不再重要，即便跟他论出个是非对错，也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正沉思着，忽闻房门一动，室内漆黑一片，她虽感知超群，却再听不见任何响动，心下一紧，来得是个高人。
能在此时悄无声息潜入斜阳楼找她的，不是天师以上的高手就是云冢，倘若云冢要来，定然是大张旗鼓，绝对不会偷偷摸摸。
眼眸一转，她迅疾调整呼吸，装成睡熟时的吐纳，而后极为轻巧地将墙上挂着的素极仙衣披在身上。
指尖夹了一张诛邪符，正要出手之时，她忽然嗅到了一阵似有若无的兰香，不等她动作，只觉腰间一紧，一条白绸将她锁住，而后用力往前一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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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放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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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心中的惊涛骇浪掀翻了她所有理智，怔忪之间已经失了先机，缚仙索将她稍稍往前一带，一道身影便欺身过来，不仅将她抱紧了，还往后一错，将她抵在墙壁上，她的头不禁一晃，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后脑撞上了陆修抵在墙上的左手。
内室无灯，也无月光，一片浓如黑幕的死寂中，只能听见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苏灵被震得说不出话，除了这兰香和缚仙索，丝毫没有证据能证明眼前之人就是陆修，他今日一反常态，简直失礼至极，愣了片刻，这才回神，压低声音道：“陆天师，你这是做什么？！”
陆修心如擂鼓，低下头去，下巴抵着苏灵的头顶，小声道：“我不喜欢你这样唤我。”
苏灵试图挣开束缚，腾出手来去掰他的胳膊，缚仙索却从她腰间褪下，缠缠绵绵地攀上她的手腕，将她的两手绑在一处系紧了，不仅如此，他丝毫没给她反抗的余地，又将她往怀里拢了拢。
这个怀抱简直要让她窒息，淡淡的兰香萦绕在她鼻间，靠的这么近，两个人的心跳声都听得非常清楚，她不知陆修发什么疯，还是中了什么邪术，为了防止事态恶化下去，她慌忙示弱：“好，我不这样唤你，我叫你陆修，陆先生，陆叔父……”
眼前人的呼吸声更加浓重，剩下的话还未出口，便被堵住，陆修的吻也是很冷的，清清凉凉好似清晨未见日光的露珠，唇上犹如流淌过山间清冽的泉水。
他轻声呢喃：“苏灵，对不起，不要生气。”
若是没记错，这应是他们第二次亲吻，第一次是刚回中原，她和许兰阶出门买醉，酒后畅快，意兴阑珊之时轻薄了他。
可那一次，犹如蜻蜓点水，实在不算过瘾，她没想到，第二次竟是陆修主动。
苏灵有瞬间的失神，她甚至听不清陆修说了什么，湿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面颊上，只觉喉咙好似三年大旱的土地，干涸无比，说不出话来。
陆修克制多年，清心寡欲，从不在男女之事上上心，甚至将此事视为洪水猛兽，只能乱他道心，毫无益处。
可如今，那些信誓旦旦皆被抛诸脑后。
苏灵从未想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至少她今日刚同陆修决裂，两人即便不形如陌路，也不该如此刻这般亲密。
“陆修，你怎么了？”她小声问出这句话，轻轻软软地语调飘进他的耳中。
他赶紧中止这个吻，喘息着抱住苏灵，鼻尖抵在她的面颊上，轻柔地抚蹭，仿佛面对的是无上至宝，生怕因为自己的唐突惊吓到她。
他们两个从来没有离得这样近，在暗夜中她都能看见陆修的睫羽，以及他眼中一点清亮的水光。
她心中一滞，把头埋进陆修的颈窝之中，说道：“陆叔父，这次可是你先招惹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