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秦家人把瓜子儿送过来我就去。”杜容和对这生意确实上心,自从楚韵不让他在宫里顺手牵羊以后,三房就一直坐吃山空,虽然中间也陆续赚过一些小钱, 可这些钱要用来跟周围亲眷来往也有些吃力,更别提他们以后还要跑出去。楚韵能赚点钱防身他也放心啊。
两人说完这事第二天秦好女秦好男就跟着秦老爹来了, 秦好男是头一回来城里,来了以后看见城里这么大先是害怕然后是高兴,高兴完了就扯着袖子指着略平头正脸的人问老爹和好女“这个是不是老爷”“那个是不是太太”。
好女和老爹笑着说:“不是啊,这个是张妈妈,专门给杜家守门的婆子,那个是刘老爹,专门给老爷跑马的。”
一来二去秦好男又从高兴变成了胆怯,等转进三房院子里更是连话都不会说了,秦老爹一边觉得好男不如好女有出息,一边拽着他耳朵跟楚韵和杜容和赔不是,本来他是打算这回出来慢慢让好男顶上,自己这个做爹的再教他几年就能退下去了,现在一看,就是三爷三奶奶真要让儿子在城里跑腿,秦老爹也不敢了。
等到要回话秦老爹也不让好男说了,两只手都推着女儿走,好女看了眼好男,把瓜子接过去恨铁不成钢地往里跑。
楚韵看她今年吃胖了一些,头发都没以前黄了心里也喜欢,人只有吃饱饭气色才会足头发才会好,她问:“东西都带来了吗?”
秦好女一个人扛了两个大包袱进来,这时都摆在门外,于是拉着楚韵往外看,指着两个包儿道:“暂时只拉了一辆车过来,瓜子受不得潮,若不能马上卖出去,能留在地里的都先留在地里了。”
这两个包袱也有五十斤,板车上还有一百五十斤放着没拉进来。
楚韵抓了两把新炒的熟瓜子儿给杜容和,道:“去年东西少,一点瓜子分下去一人磕两口就没了,今年既有了这么多,家里人咱们都给分一点尝尝看。”
杜容和也是这么想的,便让何妈收拾出十几个长木盒子,每个都往里装了半进熟瓜子半斤生瓜子进去,生瓜子可以按照自己的口味加调料,京里人爱吃瓜子,虽说品种不一样的,但做法都相似,这个也没什么难的。
另外还给了一斤让秦家人一起吃着玩,这下可把秦家人心疼坏了,秦老爹看着道:“卖钱的东西怎么能自己人先敞开肚皮吃呢?这么多瓜子又卖不完,以后咱们把潮了的重新炒一炒,一个味儿,吃了也不比如今的差什么。”
楚韵的想法不同,又不是穷得立刻要饿死了,操劳一年种出来的东西,最香甜的第一口当然要自己先享受啊。
何妈把瓜子分出去以后,中午郎氏就让在大桌治了一桌菜请孝子贤孙一起用,吃完了大喇喇地问这个打算卖多少钱?
杜容和一听娘又在打呆了,人家卖几个钱关她什么事?再说这个也不是能放着全家的面儿一起说的事儿啊!这不是往外倒三房的底儿吗?赚个瓜子钱别人心里都门清有多少。
他插嘴道:“她不知道,种出来后东西都是我在管娘也别问她。”
郎氏听了,一面觉得儿子有出息能管得住媳妇一面又觉得儿子不给她面子,他是她的娘,问问怎么了?再说下边听着的都是从她肚皮里爬出来的,卖个瓜子儿有什么不能说的?她还看不上这三瓜两枣呢。
怒道:“瓜子儿能有几个钱一斤啊,还对着家里藏着掖着!让你说出来也是为你好,倘若算出来折了本,你哥你爹也能帮着出出主意。”
杜容和两手一摊,放了筷子道:“一两银子一斤,折不了!”说完,起身拉着楚韵跑了。
“卖的又不是金瓜子,一两银子,哪个冤大头买!”郎氏让这天价话吓了一跳,心里又觉得和宝不会说谎,不知怎么眼珠子一转,想起做生意第一笔钱都是赚熟人的话来,赶紧掉头嘱咐孝子贤孙:“他回头要是拿着瓜子叫咱们家里人一两银子一斤地买,谁也不许给他,听见没有!”
杜容泰杜容锦听得眼皮子一抽,磕着瓜子儿想,娘生了这么一连串,真是一点不了解自己生的是个什么东西,这杜容和就算真赔得裤子都掉了他也不可能回头对家里说一句软话!
众人又说了会儿话,听郎氏叽咕一阵大了的儿子不由娘的老话方散了。
杜容和这边已经带着秦家人摸到三元胡同去了。
这三元胡同在内城边缘,听说从前有一户住在此地的人家连中三元,从此就改名叫三元胡同了,周围人为了沾这个光还在旁边修了孔庙。
本来孔庙香火旺盛,不知哪一天来了个老太监钻到里边安家落户说什么都不肯走,这个庙就慢慢荒废了,里边的孔子像都被当地老百姓挪走了。
总之如今这个老庙里住的大多都是出宫后无家可归又没干儿子养老的老太监。
本来宫里宫外就看不起太监,等人一老裤|裆又是骚味,更没人往这头来了。这些人活不下去只好跑出去要饭,就算这样也很少有人接济他们。
还是宫里的小太监看着唇亡齿寒,回回出宫都带点儿吃的喝的穿的过来,远远往地下一丢就跑走了,跟怕什么脏东西沾上来似的。
久而久之靠近庙子的三元胡同就成了个小集市,里边卖什么的都有,只不过很多主顾都是溜出来找乐子的小太监。
杜容和之前不少东西都是小太监千辛万苦挪到三元胡同递给他让他出去销赃的。
杜容和来了以后熟门熟路地找到在茶馆里装大爷拍手大乐的小德张。
小德张以前和杜容和送过茶水,因为恨何显耀看不起他,还老在乌鸦尾巴上绑鞭炮丢进何显耀的屋子闹他,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小德张对杜容和别提多亲热了。
杜容和去年不常在内城,他干着觉得没意思,干脆拜了个干爹,给人洗了半年裤子后,如今已钻到一个汉人庶妃手底下做大太监了。
这汉人庶妃年纪小,也就十五岁左右,听说是有一年南巡老主子从路上带回来的,宫里人都说这个庶妃是农家女,脚底下到处都是土腥气,进了宫以后老主子跟把她忘了似的,丢在园子里一连一二年都没想起来这号人。宫里的宫女太监都看不起她,平时也多有苛待。
小德张的干爹也算号人物,看这干儿子孝顺逗乐,就指着这个庶妃说:“乖乖,干爹给你指条明路,与其在宠妃宫里做个端屎盆子的不如跟在他身边做大太监,迟早有你出头的份儿。”
小德张没什么上进心,他就是在前头待腻了想换个地方,也没想过自己收徒弟什么的,要是不幸人死了,他就想着去求一求杜三爷,让他随便找块地把自己埋了。
反正抛头颅洒热血的事,他小德张是不会干的,所以干爹让他去伺候这个庶妃他就笑眯眯地去了。
这个庶妃也喜欢逮乌鸦绑鞭炮玩!主仆二人一拍即合,在园子里玩了半年多还真有了点主仆情分,小德张愿意给她逗乐,所以经常跑出来找好玩的好吃的回去哄主子高兴。
园子里的人都以为这主仆两人疯了,结果老主子正喜欢小庶妃的疯劲儿,来了一趟看见她被小德张逗得哈哈大笑的样子后来得就勤了。
小德张不愿意干活儿,小庶妃也由着他,只让他专心搜罗让自己高兴的东西献上来,他更是三天两头往外溜着玩。
杜容和出去后小德张还问过两次要不要帮忙,他对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太监就了解得深了一些。
小德张看见他就笑:“什么风把三爷吹过来了?”又说“最近外头有什么好玩的故事三爷千万说给奴才听听?”
“外头的事再新鲜也是小大小闹,哪有宫里的事精彩?”杜容和笑道,坐下后也不废话,直接把瓜子拿出来,道:“新鲜事没有,新鲜物件儿倒有一个。”说完,抓了把瓜子给他。
小德张一看眼睛就亮了,两只手接过来,无师自通地磕了一地,越吃眼睛越亮。
他的主子确实是乡下人出身,但压根不是什么泥腿子,而是乡下土财主的小闺女,这闺女生得如花似玉,但人都十二岁了还找不到婆家,因为她有个怪癖——爱磕瓜子儿,一日磕个三斤不在话下。
十二岁那年在家磕得实在过了,嘴里发干往后一倒就晕死过去,来的医婆一看就说这个是吃多了瓜子口津损伤太多,让人把她磕过的瓜子壳儿收起来用水煎一煎让小姐再喝进去。
小闺女确实好了,但她喝的不是自己的瓜子水,喝的是下人偷偷在南巡路上捡的龙瓜子壳儿。
乡里人就都说这个姑娘有造化以后迟早要当娘娘,本地人也不敢再娶她,他爹舍不得女儿守寡一辈子,干脆带着小闺女跟着南巡队伍一路往南,散了大半家财疏通关节把女儿混在南巡官员送给皇帝的姑娘堆里了。
老主子可能觉得有趣吧,也可能觉得她可怜,当然更可能觉得自己龙口水功力了得。
这个小姑娘留了下来,但人到今天爱磕瓜子儿的毛病都没改,老主子也由着她磕。
吃了两把,听见说是新东西,小德张笑得更真了,只是半句话不提主子的事,拖着尖细的嗓子,道:“这东西身份低贱,拿来打发时光正好,奴才就爱这一口,有多少您都卖给奴才!价钱不是问题!”
杜容和当然不会说家里还有成千上万斤,只是不搭腔,看着银子笑:“你爷还缺这十两银子花?爷是念你的情,去岁事多你能记得爷,不枉咱们相识一场,这东西也不值钱,这一包儿是爷送你的,再多我也没有,你还要过两日出来自己去跟外头那一家子买。”
小德张看杜容和不收钱呲溜一声就把钱袋子收回来,伸着脑袋往门外看,果然看见两男一女在门口缩着头往这边看,车上还放着几个大口袋的瓜子,笑得眼睛都睁不开,道:“那奴才就谢谢三爷了。”
说完念主心切,茶也不喝了戏也不看了,搂着瓜子跟杜容和告辞便乐呵呵地往宫里钻。
这下主子又要高兴好几天喽!
第133章 租还是买
小德张捧着瓜子儿跑回宫里没先往主子跟前凑, 毕竟是外边来的东西万一吃死人就不好了,但要让他自己试毒小德张也不干。
不过人走好运以后就不愁身边没有挡刀子的狗腿子,他不收干儿子但多得是想巴结他的愣头青, 小德张干脆把这些刚受了宫刑进来还摸不着北的小太监叫过来一人给了一角瓜子儿让他们磕。
小太监穿得灰扑扑的缩在地下高兴得一个劲儿叫爷爷, 好像手里拿的是金瓜子似的, 吃在嘴里愣是连皮都没吐, 小德张看得一巴掌拍上去说:“八辈子没磕过瓜子儿怎地?少给你爷爷跌份儿。”
下头人这才敢吐皮, 这么吃了一天多人所有人都活蹦乱跳的, 小德张终于放心了, 捧着剩下来的瓜子溜到干爹身边做孝子, 宫里的好东西尝第一口的几乎都是大太监,大太监习惯了掐尖儿,下头人带进来的好吃的好用的也要雁过拔毛。
小德张的干爹什么风浪没经过,他一看就知道这个是干儿子孝敬主子的新东西。
宫里不缺山珍海味, 缺的是稀罕事。大太监摸着佛珠每样尝了一把, 吐着瓜子皮问:“这瓜子儿有意思,叫什么, 哪来的?”
小德张一听就在肠子里骂老不死又要拿干儿子干孙子的东西借花献佛, 要是往常也就算了, 小德张不在乎这个,但这瓜子儿要让他拿走了,得了哪位贵人的眼,以后不许比自己分位低的嫔妃吃了,自家主子吃什么?
他又不敢不说,于是转着眼珠子道:“这瓜子儿是儿子在偶然看见大街上有老头子挑着担子卖的, 说是这个瓜子儿是特意为老主子长的,就取了个名儿叫忠义瓜子儿, 别的奴才也没多问,瓜子儿是贱货,宫里宫外多得是,所以买了他两口袋就回来了。干爹要是喜欢,儿子这就出去找他多买点儿,就是前头忘了问他住哪儿,恐怕要耽搁几日。”
老太监听了后就嘿嘿地笑着看他也不说话,小德张被看得直哆嗦,但想着主子的脸还是没说在哪里买的,外头究竟有多少。
稀罕事是好,但也要看是什么事。要是吃的吧,稀罕归稀罕,但决不能量少,不能让主子在想吃的时候吃不到,不然瘾一上来下头人就要掉脑袋了。
小德张低着头说:“找不到人,不知道有多少。”
老太监也不好拿出去献宝,于是也不叫干儿子起来,自顾自吃了两盏茶后才看见地上有个人似的道:“小德张,你怎么在地上呢?地上多凉啊,快起来吧,干爹老了不中用了,记性也差,竟把你忘地上了,你不会怪干爹吧?”
小德张忙说不敢还哐哐磕了一顿头,走前赌咒发誓要给干爹问清楚这个瓜子的事儿方走了。
回去以后,小德张把瓜子儿给了主子,看人磕得开心,捏着手里满满一把银瓜子躺在床上叹气,下回再带瓜子回来这瓜子儿就落不到自家主子身上了。
怎么才能让主子想吃就能吃呢?小德张躺在床上为这一把瓜子愁得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