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维持着抬起一只脚的姿势,手搭在杜容和肩膀上不敢动,杜容和往后退了半步,做了个后仰拉绳的姿势,也不敢动。三娘的爪子也悬在半空中没有动。
一下子所有人都忍不住开始闭气不敢动了。
胡狸娘路过时就说:“哟,韵姐姐,刚回来就玩一二三木头人呀?”她看得羡慕,于是也跟在李二身后做了个观音手。这游戏还是楚韵教她们的呢。
这一下就不得了,乡里小猢狲本来便多,日子无聊也愁没耍子ῳ*Ɩ ,看着胡狸娘在这里当观音,他们也要挤过来这个当赤脚大仙,那个做王母娘娘,还有两个做白娘子许仙在地上趴着,两只手牵在一起,中间踩了一只法海脚。
胡里正在家捣好了梨子水,正在院子里挨个分,他特意留了两碗在桶底最甜带着梨肉的水给楚韵和胡狸娘留着,这时不见了女儿,想着多半是来接楚韵,便放下活计跑出来接闺女。
等他过来,一群人都已经玩开了,楚韵带了很多小女孩可以戴的花,都是她自己做的绒花,路上遇见,她就把花送出去了。
胡狸娘自觉自己虽是乡下人,却是知书达理的孩子,便顶着一脑袋大红大绿带着人在田里四处乱窜摘了很多大花过来给楚韵戴。三娘食屎不成,狗头上也戴了朵碗口大得白花,一副随时盼着出殡的样子。
看见爹来,胡狸娘顶着一头大花还抱着李二不要的精美旧鞋,跑过去问:“爹,我美吗?”
“美。”胡里正看了一眼,根本不说她像个顶头盖骨讨封的狸猫,跟楚韵道:“这样不中,先跟你大娘回家换一身。”
转了几个弯儿走到了胡家背后一处大宅院里,这里就是楚家了。
楚家祖上富裕过,留下的宅子是三进的瓦房,都是窄窄的过道,两边修着院子,楚家后院还有二楼,可以通过一条砖楼梯上去。
不过楚韵住进来时楚家已经败落,这个大宅子也垮了一部分,后来修缮好的也就七八间大屋子,剩下的都是充面子的危房,只有人要死了,才会抬到危房里去,楼上更是全交给野生小动物打窝了。
小花三娘得胜儿一下来,就疯了似的往上冲,眼见着占地盘去了。
楚韵第一次看清楚这个屋子,就觉得这地儿别说弄死个陆沉舟,就是挖出个乱葬岗都不稀奇。
久了她就发现,丰年乡的人大多数还是好人,很好相处,胡家人便是如此。
步大娘送走家里人,提着梨子水走过来,先问了一番楚韵为什么回来,要住多久,接着又感慨了杜容和一表人才,邀请他过几日来胡家吃饭。
接着便热心地要替楚韵打扫屋子。
步大娘指着破了的窗户道:“家里久不住人,四月份还闹贼了。”
楚家家徒四壁,这都能遭贼,楚韵道:“贼没偷着吧?”
步大娘挥手道:“啥也没有,偷个甚?路过老太爷没的旧屋子还气得摔了个尿桶才走。”
楚韵听得直乐,杜容和怕治安不好边问:“村里平日窃贼如何?”
“打灾年后乡里有了巡逻队,啥贼啊,黄鼠狼也不上咱这儿偷鸡来着,今年春天不是收了一次税吗?那会儿不少外乡的人跑过来躲着,不久就出了这事儿,如今乡里也不接外人了,哪还有贼?”
杜容和听了道:“咱们既要住着,又是回乡祭祖,这祖坟和屋子便都要修一修。”
胡里正道:“是这话儿,明儿我就出去问问谁能来修,乡里匠人少,能修楚家老宅的一个也没有,这事儿还得去问问员外老爷。”
至于这个员外老爷是谁,楚韵道:“丰年乡只有一个员外老爷,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多宝小姐他们家,多宝小姐人走了,但她家到今儿还是地主啊,肥着呢,乡里有什么技术活儿,都是去他家借人。”
地主恶霸对街坊一般不会动粗,不然名声坏了,在村子里关着门自己过日子也无聊,所以多宝小姐家对丰年乡的人还算不错。
说好了这个,胡里正有事便先回去了,留下胡狸娘在楚家玩,步大娘本来想请楚韵去胡家吃饭,看她回来带了这么多人,绫罗绸缎无一不美,也不敢说了,只说要留下来在楚家帮忙做第一顿饭,把灶烧起来。
李二带了不少随从出门,但一路上舟车劳顿,这种情况也不好让下人在勉强劳作。
楚韵就抓了十文钱请步大娘找几个村里人过来帮忙,肥水不流外人田,步大娘拿着钱直接把自己的老姐妹都喊了过来。
楚韵和杜容和还是和何妈老两口一起住在后院,李二在前院跟他带来的人一起,毕竟关系再好,这里也是清朝。
楚韵连夜逃去京里也算一桩奇闻,来的大姑娘小媳妇就都很好奇楚韵有没有在京里发财,看别人发财固然痛不欲生,但这穷乡僻壤的,能一饱眼福也是好的啊。
步大娘看着下人把箱子一箱箱抬进来,再看杜容和忙前忙后要修房子、修坟,长得也好看,心里就为老太太高兴。
私下还拉着楚韵问:“他对你好不好?”
楚韵点头,道:“不好我也不让他过来让你们看呢。”
步大娘作为近邻,亲眼看过祖孙两人如何过日子,看她如今穿戴都像个大家闺秀,难免心绪上涌,眼眶泛红道:“好就行,好就行。老太太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楚韵是个不愿意去回想过去之苦的人,过去就过去了,人始终要往前看,她笑道:“狸娘呢,可有人家了?”
步大娘叹气道:“这个天煞魔星,人家带着小子一过来,她就往人身上丢鸡屎,又成天在外哭喊发疯,哪有人家?”
楚韵笑:“不要紧,狸娘这样好着呢,他们不要她,是狸娘的福气,狸娘是跟我和老太太认过字的,找的丈夫要是大字不识一个。嫁过去做什么?”
她都想好了,回来还要接着教胡狸娘认字的,有她在,胡狸娘以后若能跟秦好女似的攒下钱,就是哄着胡里正给她招赘又怎么样?总归她有个旗人丈夫,拿来用一下压一个乡下男人还不行吗?
不过这话楚韵没有冒冒然跟步大娘说,只是安慰她要放宽心。
两人这边说着话,来帮忙打扫的大姑娘小媳妇眼珠子便悄悄溜到楚韵带回来的箱子上去了,一个两个都想看看里边是什么。
楚韵和杜容和都不管这些,何妈可不傻!他们在外人在时也不可能去开细软,请人也不过请她们擦擦灰,铺床依然是要自己铺的。
但这么远回来一趟,又不好让人什么都见不着。
何妈转转眼珠子,把楚韵叫过来,道:“刚刚给你的东西呢?怎么还不拿出来?种子不是不经放吗?”
楚韵摸摸荷包,啊了一声,急匆匆地打开一个箱子,包括步大娘在内,屋子里都静悄悄的。
楚韵开了装锅碗瓢盆的箱子,抓出十个巴掌大的定制小花盆,转头问步大娘:“我想去胡家地里挖点儿肥土回来,行吗?”
步大娘:“行啊……一点儿土算什么。你把菜全拔了都行……”
几个帮忙的大姑娘小媳妇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会儿,尖叫道:“楚二,你疯了,你带几个盆就敢回来!”
甚至连土都要问她们乡下人要!
第156章 泡种子吗
楚韵一愣道:“不是呀, 我还带了京里好吃的好玩的回来给你们呢。”她在丰年乡时跟这些大姑娘小媳妇相处得不错,只不过走之前有些人还没成亲呢,两年不见, 楚韵已经听见人家孩子都会叫娘了。
这些姑娘可才十六七岁, 楚韵有一点几年不见高中同学已是三孩妈的震撼, 之前给她们准备的手帕那就不合适了, 楚韵让胡狸去把帮自己挖土, 她呢把小荷老师的粮食箱子打开, 拿了两盒白糖糕出来一人分了两块。
胡狸娘走之前口水流了一地, 很小心地嘱咐楚韵:“要等我回来再吃啊。”
楚韵给胡狸娘的当然不止这一点, 不过听她说了这句后,还是偏心眼地多拿了两块白糖糕出来给胡狸娘包着。
一群妇女都围过来看柔软、洁白,洒满了冻米粉的白糖糕,为了配得上这块点心, 大家还跑去洗了手才托在手上小小的咬了一口。
糕在裹米粉之前用油炸过, 糖油混合物的香味瞬间充斥了味蕾,很多人都不忍心再吃第二口了。
一个矮墩墩的大娘好奇地问:“这个是什么呀, 也太好吃了吧?韵姐儿, 你在京里就是吃这个过日子的吧?不然怎么人长得漂亮了这么多呢?”
楚韵跟以前其实没有多大变化, 甚至肤色也没有更白净,但她不用再伪装自己,可以挣钱生活,吃得好穿得好了,骨肉匀净,看起来自然跟以前大不相同, 要楚韵自己说,这个就是自信美吧。
她说:“不是啊, 京里糖也贵,再说天天吃还不成猪了?”
在古代人眼里,糖因为金贵,所以对生了孩子需要养身体的妇女,它的效果堪比人参,比如什么红糖鸡蛋啦,产后能吃一碗,就说明婆家对这个媳妇很重视,丰年乡作为大灾之乡,这几年生小孩的妇女并没有这个待遇。
果然有个叫梅三娘的妇人闻了闻味道就掏出一方泛旧的碎花帕子把白糖糕裹起来,说是要带回去给小儿子吃。
有梅三娘开了头,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要带回家吃了。
楚韵对这种母爱更多是无奈,贫穷、乏味的生活不仅是丰年乡的难题,更是整个古代社会的难题,唐宋的老百姓要好一些,但她又没有活在盛唐和仁宗时期的运气,她唯一说的是:“家里有女儿的,给女儿也分一半吧。”
胡狸娘是家里的小女儿,又让楚韵教着认了一些字,她在整个胡家和丰年乡地位都有点特殊,胡家的白糖糕,胡狸娘都不需要问哥哥侄儿们吃不吃就能若无其事地吃掉一整块,她脏着手回来,把手伸给步大娘,头凑在楚韵手上小狗似的吃糕。
吃完了,胡狸娘舔着嘴边的糖霜叹:“真有滋味儿,韵姐姐,你过的原来是这么有滋味儿的日子吗?要是我也能过有滋味儿的日子就好了。”
乡里吃菜吃饭都缺油水,味道也白开水一般,最重的味道就是酸菜和盐巴。这样浓郁的甜味在胡狸娘嘴里,就像戒了一辈子碳水的减肥人士突然被塞了块蜂蜜小面包。
楚韵也知道这个滋味儿说的是厚重的味道,她叹口气,抛抛荷包里的种子道:“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吃非常有味的东西了,我还怕你受不了呢,味道比生姜还重哦。”
胡狸娘一愣,呆道:“可我也没吃过姜呀,韵姐姐,姜又是什么味儿,想必跟糖一样是甜滋滋的吧?”
楚韵抬抬下巴道:“你跟着我一起把种子种出来就知道了。”
胡狸娘跟其他孩子一样,都不爱干活,听到这个能种出味道重的吃的,果然就上心起来,手也不让娘擦了,直接摸在衣服上迫不及待地拉着楚韵去看她挖出来的土?
步大娘看着胡狸娘腰上的巴掌印,唉了一声,何妈看得在肚子里哈哈大笑,嘴上也忍不住念了句阿弥陀佛,拉着她做饭去了,路上还道:“不是妈妈儿逞能,大闺女你不知道。我在京里教孩子那是数一数二的,有口皆碑,多少达官贵人都是我去看孩子,——我没去!来,跟妈妈儿说说,狸娘是头一天这样的还是一直这样的?她往日在家都做什么事了?”
步大娘格外老实淳朴一个乡下人,迷迷糊糊道:“为什么不去呢?”
何妈义薄云天:“我这个人,教孩子看缘分,看天分,仙骨听说过没?一点灵光即是符,世人枉费朱与墨,我不是说狸娘要修仙,我是说她有一点就通,位列乡志的灵气。”
步大娘:“这样啊……”
她怎么觉得不像呢?
楚韵找了个空院子带着胡狸娘干活,杜容和和李二没事干,也在旁边打下手,之前嫁接果树,李二没赶上,心里还挺遗憾。
李二生得玉树临风,胡狸娘一眼就看上了,虽然她还没开窍,但也知道喜欢一个人要把好吃的分给他,于是把白糖糕拿了一块出来问李二:“哥哥,你叫什么?成亲了吗,家住在哪里,有几口人,若你也觉得这块糕儿好,便吃了它罢。”
要是吴侬软语,这话还能有些娇俏,可这里是陕西,佟掌柜那口音都算改良了。
楚韵听出来胡狸娘在学潘金莲请武松喝酒那段儿,脸顿时就绿了,杜容和在一边也笑得肚子疼。
李二呢,只把胡狸娘当成孩子,嘴里带着乡音,他很有风度地告诉她:“你叫我李二大爷就行。”接着眼睛溜到胡狸娘腰上的看她的巴掌印,接过白糖糕后还看了两眼狸娘的手没有泥巴才吃了。
胡狸娘就跟楚韵说:“二大爷说话真好听,我也能学吗?”
楚韵觉得孩子学一学官话没坏处,便道:“你跟我一起种这个辣椒,我就教你。”
胡狸娘看种辣椒有这么多好处,简直连觉都不想回家睡了。
其实楚韵还不知道里边有没有辣椒,只是认为,自己是个穿越的,金手指和运气怎么也要占一样吧,何妈多努力啊,所以这个荷包一定有辣椒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