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爷笑,就说自己原来是乡下的捕快,因为力气大替乡里打死了几只长虫,威名远扬,日子过得也还不错。可是他越当越觉得捕快苦。
“累死累活抓回来的犯人大多都清清白白地走出了牢房,可我有直觉,我是个老捕快,抓了一辈子贼,我能不知道贼长啥样子?
可就是没找着证据!头一回我放了个杀媳妇的软脚虾,后来又看着偷菜偷鸡鸭偷人的都平安无事地从衙门出去,我心里格外难受,后来进了一个香会,好汉跟我说:县太爷不管的事你管!这些该死的人,你要一个个送他们下地狱。
这么多年下来,我杀了七八个左右的犯人。一直到露馅儿了才不得不背井离乡。”
楚满听了,马上就觉得此人是山中高士晶莹雪,跟其他人太不一样了,就去了绿豆乡要把弟弟楚进请过来,结识结识侠客,顺便想加入香会。
什么叫见识不凡,这个就是!
楚进一下也着了魔,恨不得自己亲自杀几个看看什么感觉,他也关心香会,道:“大爷,真不能领我们进去吗?”
两兄弟开始无微不至地照顾武大爷,就差端屎端尿了。
武大爷支支吾吾地还是不肯,一直说干这个太危险,怕他们再问似的,没多久就往家里跑。
楚满连着去了歪脖子树下边三回,都没看见武大爷。
兄弟两更想加入这个香会了,觉得——男儿当如此!于是更佳变本加厉到处找武大爷。
武大爷似乎是被地毯式搜索逼出来的,犹豫犹豫再犹豫,结果没两天突然大改态度,提了个黑色的包袱进门跟楚家两兄弟数道:“要进这个香会,必须要领头人交投名状,我要领你们进去,所以不得不去杀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但丰年乡地方小,杀了人很快就会被发现,所以替你们做完这个我就要走了。”
又指着包袱说:“这是十个恶人的心,明早估计就传开了,我行走江湖处理不便,这个就劳烦你们处理。”
楚满听得十分佩服,连连称叹:“义士!高义!”但嘴上是一点儿没拦着武大爷堵上自己的命,甚至还怕他反悔,当即就拿了笔墨纸砚写了入会宣言,手印名字样样不缺。
写完了这个,又凑了一吊钱让武大爷揣着做盘缠。
武大爷抓着东西提着钱,板着脸起身道:“两位贤弟,为兄先走一步,大家山水有相逢,后会无期。”
楚满楚进眼睛都快变成星星了,他们从来没觉得一个人的德行如此伟大,甚至又偷摸偷了家里最后一点钱塞到武大爷手里,让他路上别那么辛苦,接着楚满楚进就目光灼灼地盯着桌子,只是谁也没有胆量去拆开。
武大爷捏着钱,乐呵呵地往城里跑,想着这么一来,四两银子肯定到手了。
楚满楚进在家从天亮坐到天黑,看着桌上那个包袱,始终不敢伸手打开,都心急如焚地等着对方先动手。
这么又等了一夜,楚满楚进不得不把人心包裹打开了,因为里边开始臭了,快十二月了都还能招来两只苍蝇。
楚进壮着胆子找了根树枝把包裹上的布打开。
哪里是什么人心,分明是一滩不值钱的猪尿泡,鼓鼓囊囊地挤在里边。里边还有张纸,纸正面写了一句话:我要把你们这群卖国贼都告到衙门。
因为,香会是反清复明的,总舵主听说是朱三太子,进去的人都只认朱三太子一个主子。
楚进楚满进城里打听了一圈,搞清楚后几乎魂飞胆丧,什么朱三太子早就是老黄历了,天家忌讳说这个!好些人死了都被扒出来挫骨扬灰,
再一想武大爷手上有他们的入会信封,两人都不太想活了,回去后便呆呆地坐着不动。
妯娌两人在家找不见嫁妆,翻箱倒柜一通还是没找着,出来便坐在地上不出声地哭
楚满楚进回来看着还说:“吵什么,哭丧也没这么大声的!”嫁妆花光了,再给儿子娶个媳妇回来不就成了?
妯娌两人心头气咽不下去,再看两个男人,五十岁了还在胡闹,把家里败成这个样你……
两人张着嘴就冲胳膊上去了,恨不得活生生咽下一块肉。
楚满楚进让骗了那么多钱,又稀里糊涂地进了什么香会要反抗大清统治,整个人都是昏的,胳膊上血流得到处都是才想起来推人,可这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
“媳妇别闹。”楚满说。
他媳妇心彻底凉了,家里男人再混,只要他还有力气扑腾,这日子就不算完。楚满一看就丧失了所有力气和手段,这日子不就奔着死去了吗?
楚进媳妇见楚满这样,也哆嗦了一下,松开嘴颤巍巍地喊楚进:“老爷?”
楚进这个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绝不能让人把这事儿捅出去,那就只有求求杜容和了,于是战战兢兢地吩咐:“明天把你的银镯子卖了,上街买两只鸡,一只大鹅过来,提到楚家给韵姐儿,就当是咱们做长辈的疼爱她了。”
至于抢来的那亩地,楚进都不打算要了。
楚韵不知道两个大伯父被杜小荷找人狠狠耍了一通。丰年乡这边很忙,首先是胡里正暖房里的姜熟得差不多了,正好可以取一些用在今年
乡里就开始折腾起来,修坟这事儿很有讲究。首先得是个大晴天,要是良辰吉日那天下雨了刮风了,就得停工等下一次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再来。
楚家选的这个日子不错,一大早太阳就升得高高的,何妈做过丧活儿,在家里帮忙备着香蜡纸钱、素果和酒肉馒头。差不多到了正午,杜容和就带着楚韵一起去胡家跟着修坟的汉子往地楚家坟地走。
楚韵这次回来是悄悄的,她也不怎么外出,乡里人早就好奇死了,都说这个杜容和是有钱人,是老爷,可这都是嘴上说说,怎么看人有钱,就得看红白事家里是怎么办的。
于是从楚家到楚家坟地,一路上都有人在看究竟是什么排场。
杜容和作为女婿,买了一个猪头、一个羊头、一个牛头。
“好家伙,是大三牲!”
乡里用大多都是鸡鸭鱼小三牲,有的地方也会把鱼换成兔。围观的乡民看着祭品,当场就有不少人流口水,胡里正已经说了,楚家要请他们吃喜酒,到时候岂不是也能做一回老祖宗吃一口肉?
领头的是个老道士,人家都叫他半日仙,因为上午算命下午偷懒,本来叫半日闲的,叫来叫去不知怎么叫半日仙了。
半日仙鸡皮鹤发,老得都剩一点骨头渣子了,人还活跳跳的每天能吃三碗饭。为了请这个人看风水,何妈和柯老丫出了不少力,抱着花生瓜子酒肉过去一股脑儿往他怀里塞,塞了好几回才把人请过来。
半日仙到了先让孝子贤孙磕头,这时楚韵就站出来在前边跪下,磕头磕完了,半日仙就开始指挥人挖土。
这个土只能使用距坟地百步以内的土,取土的时候不能挖得太深,不然就会有损地脉、影响着祖坟风水,严重的还会危害到子孙的运势。
修好之后,坟不仅要维持跟以前同一个方向,还不一股脑地往富贵了修,像楚韵,既然在地里捣鼓挣钱,她家的祖坟就不能修得地主似的金碧辉煌,反而要维持淳朴整洁的大方美。
丰年乡姓楚的人不少,但家家户户都是自己管自己的坟地,所以楚韵要管的坟就只有楚老太爷秦老太太和她爹娘的。
但修完了这四座坟之后,胡大爷竟然又领着人带着楚韵交代过的一小罐子走到河边,打算吧一个小土包挖开,把小罐子放进去以后再重新修坟。这个坟还没有碑,一看就是横死成年人或者夭折的小孩子。
楚韵告诉他:“这是陆沉川的坟,老太太一直想着他,走前还留着陆庙祝给她编的竹蜻蜓,足足十几个呢。”
罐子里装的就是老太太的竹蜻蜓,楚韵想着,有了这个,陆庙祝就不算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池塘边住着了。
陆沉川的坟周围都是杂草,很多人都不记得这是谁的坟,秦老太太在的时候年年都要来给他上香,所以整体看起来还算干净。胡大爷说这个是楚家的,修坟的也没说什么,他们年纪小不不知道陆庙祝的故事。
倒是在边上凑热闹的嘀咕,还有人拉着胡大爷问:“这个是不是以前那个庙祝的坟啊?这位置怎么看着不像楚家的坟地呢?如果是庙祝的那可修不得,我娘那是个妖僧!”
胡大爷可不管是谁的坟,楚家说是他们的就是他们的,真是妖僧又怎么样?
第164章 姜茶和火锅
胡大爷不管下边是长毛僵还是粉骷髅, 他脑子里知道把楚家交代的事儿做了就有肉吃,于是吐了口唾沫在地上,道:“陆庙祝都什么年月的事儿了?大好的日子提这个干什么, 真不嫌晦气啊!这坟儿虽然没碑, 可谁家没几个叫不上名的老祖宗, 张老三, 你曾祖母是谁你记得吗?”
被点名的张老三憋了半天, 道:“记得个鸡儿, 老子连娘叫啥都不知道嘞。”
“张老三, 这么多孩子媳妇在, 谁让你喷脏的?给你个表现的机会都把握不住,还想不想娶媳妇了?以后咱们村儿说话,你不许出声了。”胡里正骂。
围观群众就开始轰笑,心里也逐渐放松下来。
楚韵看着小小坟包, 在心里添了一句:有人记得。
秦老太太记得, 她也记得,以后杜容和也会记得。
胡大爷又道:“谁还能连自家坟都认不得, 白花钱孝敬孤魂野鬼?钱多也没这么烧得慌?你们看楚家人有那么大方吗?”
“大方个屁。”乡民听了就摇头, 楚家人别说大方, 就是说一声小气那也担得起,从楚老太爷到楚习文夫妻,有钱没钱都坚决不让外人占便宜,乡里有人来讨卷毛线都要钱,越穷要得越狠。
所以乡里对楚家越来越穷酸的印象特别深,深得那么大个老宅子在那儿放着, 都很少有人摸进去看又没有什么值钱的。
“这不就结了?赶紧干活儿,干完了休息两天好吃饭。”胡大爷看乡里没人出来吱声了, 马上又吆喝着挖土放盒子,请孝子贤孙磕头。
楚韵带着杜容和跪在陆庙祝坟跟前上香。
这已经是楚韵第二次给人立碑,她有时候也觉得很滑稽,不管是楚芸、老太太还是陆庙祝,都走八百年了,再给人后世整花里胡哨的,人家也看不见了呀。
但什么都不做,楚韵就是没办法安心。
对秦老太太和楚芸,她先有恩情在,后有敬重在,对陆庙祝呢,楚韵是可惜。
陆沉川不是丰年乡本地人,他是外来的和尚,因为和尚其实很赚钱,有地有房子还不用交税,有钱的编制当然轮不到泥腿子来做,那种野和尚真说起来是非法的。
陆沉川能认那么多字,一看就不可能是穷孩子出身,但楚韵打听过,乡里都说他是长青县什么老爷的小少爷,因为是小妾生的,念书又用功,前头嫡母嫡兄虎视眈眈,待姨娘没了,陆沉川就说不喜欢当官,又趁他爹死之前说要去乡下当和尚,只希望离这家人远一些。
秦老太太说:“那家人没把陆庙祝当人看,陆庙祝死了都没人给他收尸,本来坟都没有,还是你娘听说了替我摸出来的,一副人骨架子一点儿不少。”
王甜甜想着陆庙祝在水里躺了那么多年,多半更喜欢热一点儿,于是就偷摸在左灶里把骨头给烧了——这个灶后来专门给楚老太爷做饭。
坟是楚习文去给起的,就在庙边上靠着他长眠之塘,毕竟是凶死,香火离他葬身之地近一点更好,要是人有戾气,这么熏一熏,投胎也快些。
楚习文起起来就说:“哎呀,找着咱家二大爷的坟啦。”接着年年去祭拜,最初还有人说这个不是你家的坟,日子一久,老人死得差不多了,也没人再提这个了。
楚韵拜读过楚习文留下来的笔墨,便宜老爹是第一个可惜陆庙祝的人。
可能王甜甜一个姑娘家去冰冷的河水里捞骨头这事儿把他吓了一跳,所以楚习文对陆庙祝便逐渐上心起来,私下还去庙里找了找,找到的也就是一些淫|书,这些也是妖僧的罪证。
但楚习文却表现得对陆庙祝很同情,还跟秦老太太说了句话。他说:“以愚昧为有德,以有识为异语。咱们这儿,懂得多是有罪的,娘,再这么下去我和甜甜就不在乡里住了,我带她上京过日子去。”
楚韵根据这些只言片语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陆沉川当年看出来要发大水,其实是因为他是一个很讲究科学的人。
老太太说过,陆沉川是个很会观察天象的人,还经常赤着上身在庙子里感受风涌来的方向,年年月月日日如此,自己又时不时往周围大庙里跟和尚道士请教,换一些书回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