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受了两次的闵氏,跺脚道:“我以后再跟你算账!”一转身,急忙搂着汗臭味的女儿回去了。
楚韵在心里也骂杜老爷是个阴险小人,但这又不是她的爹,也没儿媳妇跟公爹说话的。
被闵氏一瞪,她就瞪杜容和,脸上明晃晃地闪过一排“小荷老师我相信你”也扭头回屋洗澡去了。
杜容和受了这一下,微微笑起来,跟着大步流星地走到亲爹身边。
杜老爷还坐在椅子上喘气,看小儿子过来,哆嗦着说:“你看你,把媳妇宠成什么样子了?她还知道孝字怎么写吗?”
杜容和听见这话在心里就叹了口气,道:“爹,这又不是我自己挑的媳妇,不是你说要对她好吗?”
杜老爷气得脸色铁青还说不出话,因为他说的是真话,但真话更气人啊,他摇着扇子说:“叫你对她好,不是真让你对她好,咱们让外头瞧着不出错就行。我又不是让你不振夫纲。”
杜容和听到夫纲心里就不对味。他爹的夫纲不就是对着他娘来的吗?
孩子天然更站在母亲这边,早一进门看到屋里的阵仗,他就知道是亲爹做的好事。
其实他早就对父亲不满意了,他不是不能理解杜老爷盼着家里更上一层楼,好在老家人跟前扬眉吐气的心情。
但杜老爷追求的更上一层楼,跟杜容和追求的更上一层楼完全不同。他爹的目的只是想家里人更好地弯着腰做哈巴狗。
这样的日子,杜容和从前不是不能过,大家都能过,他怎么就过不得了?
但在看过楚韵打自己那一巴掌,看见李佑纯过的是什么日子后,他发现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奴性坚强。
哈巴狗的日子,他不愿意过。
人都是对比出来的,谁会在见过光后再缩回土里去呢?
不过,杜容和不是楚韵那样刚硬的性子,他更懂得如何圆滑地做事。
杜容和不去辩驳父亲的话,笑着岔开话题:“爹,你知道吗?儿子今天见着李二爷了。”
杜老爷管婆婆妈妈的事,对他而言只是生活的调味剂,这时听见李二爷,摇着扇子的手立马就停了下来,也不说什么宠不宠的话了。
他瞪大了双眼,拉着儿子慈爱地问:“好孩子,这是怎么回事?你跟爹说说看。”
杜容和笑:“儿子都臭了,等我回去洗完了再回来仔细告诉爹。”
杜老爷这才看见他灰头土脸的,心疼道:“去吧,待会儿带着你媳妇一起过来,包饭做了那么多不吃也浪费了。”
晚上楚韵和一屋子女眷洗得香喷喷的过来,吃的就是包饭。
她听何妈说,这些饭后来都是婆子们接手过去包的,里头粉丝菠菜肉丝都有,跟东北包饭的味道差别很大,但也很好吃,碳水化合物就没不好吃的。
杜太太吃得也很香,还不忘问她:“带回家的好东西在哪儿呢?”
楚韵给她指指曹家的带路菜,道:“就是这个。”
杜太太一看就要发火,杜容和插嘴道:“这是里李二少爷送的曹家的带路菜。”
一句话说得,桌上十几双眼睛都朝他们盯了过去。
对杜家来说,京里的李二少爷只有一个人,就是他们挤破头都挤不进去的文人圈的那个李二少爷。
杜太太哑声道:“他找你们了?”
杜容和含笑道:“儿子带着小韵出门拜访他去了,这些文人性情古怪,崇尚魏晋之风,说是诗经里就写男女同游非淫,我就带着小韵出门试了试,结果真敲开了他们家大门,人还给小韵分了些稻种让她种。”
稻子太多,瞒不住人,这是两人商量好后决定说出来的,而且有李二爷做大旗,家里人对楚韵外出的事也会少很多意见。
果然听见李二爷,杜家上下就把两人携手出行的事给抛在脑后了。
杜老爷直笑,叫喜鹊拿了个大包饭送到楚韵跟前,柔声道:“这些风流才子都是这个性子,委屈你今儿舍了脸陪他出去走一趟。”
还跟家里另外两个媳妇说:“没事让锦儿泰儿带着你们往外走一走,咱们不走人多的地方,走走风景雅致人烟罕至的佳处也不错。”
万一这两个儿子也有运道呢?
杜容锦倒是愿意,干干脆脆地说了个好。
杜容泰是旗丁,他只有专心伺候老主子才有出路,对于巴结外边酸溜溜的文人这样的事,他不会去做,但爹的话又不能反驳,于是也说了句好。
魏佳氏和闵氏听得发呆,两人嫁进杜家都有十来年了,哪里出过远门?
她们对远游的记忆都停留在十四岁之前,十四岁之前大多数旗人姑娘都没订亲,她们可以去庙会、戏班子、逛街,十四岁一过,就要在家养性子关到十七八出嫁,这日子就难熬了。
既然难熬,干脆进来了就不去想要出门的事。
闵氏就是这么干的,所以她买早饭都悄悄叫下人代劳。
杜太太十几岁嫁到杜家到如今已有三十年,因为腿脚不便怕露出丑态,出门都是叫一顶轿子或租一辆车,出远门散步看花的次数还没有她嫁进门的年头多。
她习惯到认为这个就是应该的,这会儿也不关心风不风流啥的。
知道这个菜是曹李两家送的吃得也很开心,当然,她最关心的还是那个稻子,嘟囔道:“小韵是杜家儿媳妇,啥送给她的啊?这还不是看在咱们家面子上上吗?再说就这乡下人会种京里的好东西?别没得糟蹋了好种子。”一挥手笑道:“把种子都拿出来,种我和你爹庄子上去吧,到时结了米,咱们一家子都吃。”
这稻是楚韵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弄来的,能给她就有鬼了,道:“种地还能有不会的?太太忘了我就是在乡下种地长大的了?我要是不会种地怎么能活到现在?而且李二少爷给我的是坏稻子,庄上佃农不没见过这个,恐怕种不出来。”
“人家又送吃又送喝的,能送坏种子给你们?”杜太太信前半句,不信后半句,还跟女儿嘀咕:“准是你小嫂子舍不得东西!”
为这桩事,杜太太吃了饭就领着一家老小特意去看楚韵的稻子了。
那几袋稻子微微发臭,倒在地上有绿的有红的,看着猪食一般。
杜太太拉着几个姐儿跳了八丈远,再也不说让送回庄上的话了。她认为李二少爷是在存心刁难人,不想跟杜家人来往,故意拿坏种子给他们种,要是种不出来,以后哪还有脸登门拜访?还跟杜老爷嘀咕:“李二爷是不是在说咱家是坏水种子啊?”
不然好端端的送什么臭稻子呢?
杜老爷本来没往那里想,叫妻子说得,心里也跳起来,走过去拍着儿子的肩安慰:“这稻丢了吧,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咱家齐心协力,总能往上走。”
众人看一回稻子,都败兴而归。
只有楚韵一个人守着臭稻子兴致勃勃的。
杜容和也没有真正见识过她的手艺,瓜子谁都能种,楚姑娘最多只算慧眼识珠,但培育良种是个技术活,能不能种出来他心里也打鼓,睡前他还问了一次。
楚韵不乐意,道:“我说能种就能种,这还没开始呢,你怎么就在这唱丧经?”
杜容和立马就不敢说话了。
其实,楚韵嘴上说得斩钉截铁,心里也不是十分有把握。
但她在这个世界流窜到这个年岁,唯一相信的四个字就是——事在人为。
第二天这堆有些臭气、腐气的稻子就被她通通倒出来堆在院子里通风,不让它们继续发烂发臭。
等到稻子都是干干的后,楚韵就每天搬个凳子坐在院子里的大海棠树下边,对着大太阳一捧一捧地去找良种。
丫头婆子都笑嘻嘻地来劝她算了,说这稻子明摆着是外头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弄出来糊弄她的,就是想看杜家人白忙活。
楚韵听了都说好,但回头还是接着闷头挑稻。
曹家的好稻种要汇报给御前,收粮后每日得有十来个人轮番择优,淘汰回来的稻子真没什么看头,又放在猪圈那种湿润的地方,坏掉的很多。
杜家的小孩儿看着好玩还跑过来帮了几天忙。
楚韵不敢让他们挑良种,只让他们跟杜容和一起挑出霉了发臭的种子,这样挑过一遍再让她来挑第二遍。
或许还能有更好的办法,但她当年只是把农学当成混大学文凭的工具,此时书到用时方恨少,只能自食恶果,一点一点用最笨拙的办法去挑。
一个大家眼里的疯子,只要把疯事做得够久,就会被别人认为是天才。
这一挑挑了有一个月,杜家看笑话的人,就渐渐笑不出来了,当三百斤稻子被楚韵挑了二十斤留在手上时,这些含笑的眼睛就变成了敬佩。
第049章 发芽了
“这些破种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是能吃还是能种?”杜太太这一月间没少在家里说酸话,这时看见东西也说不出来了。
毕竟亲眼看到一个人花了大力气去做一件事后,是个人都会忍不住去关注这件事的成果。
杜老爷还是想把东西种到自己的地里, 这样尽管是楚韵筛选的种子, 到时候种出来也有杜家的一份。
有杜家的一份, 那他这个做爹的就有发言权。
他不是看中这些稻子, 而是看中稻子背后的人情。
到时候去拜访李佑纯的人他都想好了, 可以让大儿子跟着一起去。锦儿不管怎么混都始终是长子, 杜老爷有信心自己能把锦儿教好, 然后在临终前把这个家交到锦儿手里。
杜老爷不认为自己偏心, 他认为这是锦儿自己为自己争取来的,谁让人家是读书人呢?
读书人跟读书人总是能处到一起的。
这回老三见到李佑纯,人家不也没跟他们多要好吗?
若是把稻子全交给楚韵,这就成了她的私产, 到时她要是叫了娘家人怎么办?帖子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 带了这个就不能带那个。
杜老爷心里有些觉得小儿子也不服管,他就转着话让杜太太把儿子叫过来劝。
杜太太对丈夫很信任, 他也是个瘸子, 但人家也不嫌她瘸啊。
人长到这般年岁, 两人屋子里干净得雪洞似的。再想想对门姚太太家里那一窝窝的妾,她就更知足了。
婚姻上的知足,是杜太太这辈子除了养出二姐外最引以为豪的事。她把儿子叫过来,温柔地问:“和儿,把稻子种在我和你爹庄子上去怎么样?娘不要你的,我是怕你媳妇偷偷抱去给娘家。”
杜容和对老娘的糊涂心知肚明, 马上就明白这是爹的意思,他就摇头说:“不行的娘, 儿子已经跟李二少爷说过要种在哪里了。”
对于李家,他们自然是遵守承诺为好。
杜老爷这才没说话,但杜容和心里多少有些不好受,作为一个不太受宠爱的小儿子,他在家庭上也很敏锐,能够很容易就知道父母是为了谁做的事。
二姐是姑娘,他不跟姐妹争这个,但为什么在他和窝囊废大哥之间,父母兄弟总是都更爱大哥?
是他做得不够好吗?
杜容和嘴里有些发苦,转身回来时,他就看到楚韵在屋子里跟妯娌说话。
闵氏因为楚韵出游受了连累,尽管也获得了跟丈夫出行的机会,但她对这个惹了事的小弟妹依然没有多少好脸色,说她:“抛头露面的不是旗人媳妇的本分,咱们家里十辈子也没出过一个泥腿子,挑种子也还算了,做什么还要想亲自去种?”
楚韵对大嫂的责难连头都不抬,一直呜呜点头,闷头做事。
杜容和进门后,闵氏就起身走了,她性子泼辣,骨子里实际比魏佳氏还传统,小叔子大伯子都轻易不见面、不说话。
杜容和走到楚姑娘身边问:“大嫂说你你不生气吗?”
在他看来,楚韵是个有见识有手艺的厉害人,被不如自己的浑人说,有傲气的人很难不发火。
楚韵的理由很简单,她笑:“我顾不上这个,时间太少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忙。”
楚韵是真对这些事通通顾不上,费了很多工夫后挑出来的种子,她有十足的把握能活,这时满心满眼都是育苗的事。
她跟杜容和说:“七月中京城郊外大部分农家才刚开始收稻,但对京西稻这个品种来说,已经到了再育苗的日子。
一亩地要用六七斤稻,我手上的刚好能种三亩地,我打算再去一趟秦家,让他们跟着一起种这个稻。”
杜容和看她喋喋不休地说起稻子的事,又精神又漂亮,心里也是一叹,道:“我真羡慕你能有这么好的劲头。”
楚韵听到这里才发现不对劲,她停下来问:“小荷老师你怎么了?你娘和你爹给你气受了?”
杜容和往芙蓉被上一躺,四仰八叉地看着帐子把事跟她一说,闷声道:“也不算气,就是心里有些不平。”
楚韵有时觉得,小荷老师还挺会撒娇的,但她更关心的是种子,急道:“你别让你爹娘把种子给我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