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要变心,拦也拦不住,防也防不了,便是真发生了,那也是他们自己不是东西,与我们何干?何必拿旁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
“是,或许是会伤心一阵,那大不了哭一哭,掉两滴泪也就好了,日后该如何过日子就如何过,怎的?难道咱们女子离了个男人就活不了啦?真要喜欢男人,那便再找个新的,世上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呢。”
明婳听得目瞪口呆,这还是她温温柔柔、贤惠专一的阿娘吗?
几个瞬间,她还以为阿娘被姐姐附体了。
下巴张了半天,明婳手动合上,咽着口水讪讪道:“阿娘说得简单,倘若……倘若爹爹变心了,您怎么办?”
肃王妃却是眉梢一挑,淡然笑了:“那我就与他和离,回乌孙去,或是寻个山清水秀之地,该吃吃该喝喝,从前如何过,往后继续如何过。反正你们都这样大了,也不用我照顾了,我手上有田地有庄子有银钱,实在老得走不动了,难道你哥哥、娓娓还有你,你们三个小东西能不孝敬我?”
“那肯定孝敬的。”明婳忙不迭点头。
“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肃王妃勾了勾唇,又想到什么般,正色道:“这些话我只与你说,你可别与你爹爹说,不然他要多想了。”
“是。”明婳悻悻应着,默了片刻,又耷下脑袋:“只是我不知,我能否像阿娘您这般坦荡。”
“可以的,我的婳婳都能将偌大个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能照顾阿娘,已经是个立起来的大姑娘了。”
肃王妃拍拍她的手,一双温柔美眸噙着鼓励:“这辈子能遇上一个心仪之人共度一生,是件很幸运的事。哪怕运气欠缺了些,不能相守白首,中道离了心,那也没关系,又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收拾好心情,继续过咱的日子。”
“阿娘盼着你是个勇敢、独立、自爱的小娘子,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能拥有重头再来的勇气与信心。”
“不单单对感情,余生立身处世,亦是如此。”
“好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只这回可不许听话只听一半了。”
一直回到并蒂院,明婳仍在心底琢磨着母亲说的那些话。
原来绕来绕去,还是“爱人先爱己”这五字。
哪怕爹娘恩爱如此,便是爹爹变了心,阿娘也无畏无惧,能坦然待之。
她还以为阿娘离了爹爹,会寻死觅活,再不能活了……
是她低瞧了阿娘。
仔细想想,帝后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倘若她拿这问题去问皇后娘娘……
嗯,皇后娘娘那样的性子,定然也不怕陛下变心的。
无论阿娘还是皇后娘娘,她们都不怕爱人变心。
那自己在怕什么呢?
是裴子玉比陛下、比父亲多一只眼,还是她谢明婳比皇后娘娘、比阿娘少一张嘴?
亦或是她孱弱无能到离了裴子玉就活不了?
既然都不是。
那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好似一团堵在脑子里的混沌被劈开,刹那间,天光乍明,灵台乍清——
明婳郁郁的双眸也迸出光芒。
从前裴子玉不喜欢她,她都过来了。
如今裴子玉这般喜欢她,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该患得患失、害怕发愁的是裴子玉才对!
思及此处,明婳看向蔚蓝明亮的东边,眸光清明而坚定。
裴子玉,你快回来吧。
待你回来,我们重新开始。
第101章 【101】
【101】
四月下旬, 前线传来新的战报。
好消息,瓮城之围已解,肃王平安回到大营。
坏消息, 谢明霁在营救肃王时, 不慎中了流矢。
这两个战报传到了肃王府时, 肃王妃一颗心就如在悬崖摇摆似的,上一刻还激动于丈夫脱困归来,下一刻就为儿子受伤而心如刀绞。
“那个傻孩子一定是豁出命去救你父亲, 才会受伤。”
肃王妃捂着闷窒如割的胸口,姣美脸庞上好不容易养回的一点血气又陡然变得苍白, 她泪落不止:“阿狼还这样年轻, 他还没娶媳妇, 要是真有个损失,叫我怎么办啊?”
明婳见肃王妃哭得伤怀, 她心底也酸酸涨涨不是滋味。
无论父亲还是兄长, 都是她的至亲至爱,谁出事都叫人难受。
唯一叫她稍觉安慰一些的,便是裴琏还好好的,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三日后, 前线又传来新的战报——
「东突厥的国师遇刺, 我军在太子殿下的带领下, 连连大捷。」
这战报里的消息, 惊得肃王妃都坐不住, 当即命人将那通信兵从驿站里带到府中。
那通信兵日夜不眠的跑了三日, 头晕眼花的,乍一看到上座的肃王妃和明婳, 还当是上了天堂见到了王母娘娘与瑶池仙女。
待喝了一碗人参汤吊住精神,方才将战场的情况仔细道来。
原是太子十日前主动暴露了身份,以身作饵,方才给了谢明霁机会,带兵夜袭,救出肃王。
只是在撤离途中,谢明霁被敌军暗算,中了暗箭。
“世子爷而今是个什么情况,卑职也不清楚。他是夜里被人抬回来的,进了帐子后,除了王爷、太子殿下与军医,连崔将军都不许入内探望。只是军中都说,世子爷伤得严重,至今昏迷不醒……”
通信兵小心翼翼觑着肃王妃的表情,又飞快低下头,憋出一句:“王妃您莫要担心,世子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哪怕前几日便知道谢明霁受伤,现下听到更详细的情况,肃王妃依旧心痛难忍,以帕抹泪,哽噎难言。
明婳握住自家阿娘的手,深吸一口气,看向那通信兵:“你继续说。”
“是。”通信兵垂首,“王爷与世子爷接连负伤,再加之那个东突厥的国师行事诡谲,手段极其狠辣,还摆出好些闻所闻问、见所未见的阵法,邪门得很,军中士气一时颓靡,人心涣散……”
饶是明婳不懂行军打仗,却也知晓一军士气的重要。
“太子殿下便是在这时站出来,身先士卒,上阵杀敌。大家伙儿看到太子殿下都在前头拼杀,一个个也都铆足了劲儿,毕竟太子身份那般贵重,都不顾生死与那些突厥狗拼杀,我们还能当软脚虾不成?是以七日前与东突厥的交锋,士气大振,我军大捷。”
“却也不知是太子殿下有龙气护体,还是那斛律邪多行不义惹怒上天,五日前那个斛律邪遭遇刺杀,听说伤得特别重,一直到卑职回来报信,都没见他再露面……若是他能就此死了,那真是大快人心了!”
说到这里,通信兵的脸上也难掩痛快的笑意,斗志昂扬道:“将士们都说因着太子殿下是天命在身,老天都庇佑咱们大渊呢!现下那些突厥人一看到打头的是个戴银色面具的,腿都要吓软了,听说他们还给太子殿下取了个诨号,叫做银面罗刹,威风得很!”
明婳闻言,既惊又奇:“他上阵杀敌时,还戴着面具?”
“对。”通信兵点头:“他们都说因着太子殿下容貌太过俊美,怕上了沙场不够气势,这才戴着面具上场。”
明婳却是皱起眉,问:“他们都说,他们是谁?”
通信兵似是被问住,噎了下,才悻悻道:“军中将士们都是这样说的。先前殿下未曾亮明身份时,大家伙儿也都见过他,都觉得他生得很俊呢。”
虽说裴琏的确生得俊美无俦,但明婳仍觉得不大对劲——
因着裴琏的容貌并非那种阴柔似女的美,他眉眼深邃、骨相分明,十分周正英气。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他先前戴着面具假装情郎的缘故,在明婳看来,戴上面具的裴琏更为温柔可亲。
没想到到了战场上,却反过来了?
“婳婳?”
耳畔传来母亲温和的唤声,明婳回过神,这才意识到她发呆许久,那通信兵都已退下了。
“阿娘,我在。”
明婳稍定心神,看着肃王妃泪意朦胧的眼,心下一软,再次牢牢握住她的手:“您别自己吓自己,哥哥那么年轻,又生得那样健壮,一定不会有事的。再说了,您方才不是也听到了,那个国师也受了重伤,我军士气大振,连连大捷!既有殿下领兵,天命加持,没准再过不久,大军便能凯旋了!”
听到这话,肃王妃心底也是悲喜交加,五味杂陈。
再看女儿这些时日忙里忙外日渐消瘦的小脸,肃王妃强压下眼泪,颔首道:“是,有殿下压阵,定能凯旋!”
明婳又陪着肃王妃好一阵,亲自伺候肃王妃喝完安神汤药睡下后,方才掩门退下。
即将步入五月盛夏,日头渐毒,院中的树木也都枝繁叶茂,浓绿明艳,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清脆的蝉鸣。
却也不知是天气太燥,还是这蝉鸣太吵,明婳一颗心也乱了起来。
在肃王妃面前,她还能故作镇定,笑着安慰阿娘不会有事。
可独自一人时,她自己也慌得很。
既担心兄长的伤势,又担心从幕后转到前线的裴琏——
他能应付得来吗?
万一也受伤了怎么办?
她又想起数日前的那个可怖的梦,那回她还能自我宽慰,裴琏不上战场,不会有事。
可现下,裴琏上战场了,那个梦……
那个梦会不会成真?
一想到那个可能性,明婳整颗心都提了起来,无尽的恐慌如冰凉的潮水浸没过胸腔。
不会的,他可是龙子凤孙,有苍天保佑的。
明婳心下默念,却是越想越慌,最后干脆提着裙摆,直奔后院小佛堂,烧香祈福。
也不知是明婳的诚心打动了佛祖,还是裴琏于军事上也是天赋异禀,五月初,大渊军在太子的带领下,直捣东突厥王庭。
东突厥国师斛律邪下落不明,汗王莫铎往西边逃跑途中,被太子抓住,枭首示众,脑袋还被挂在高高的旗杆上,绕城三圈,以示大渊国威。
大捷的消息传回北庭时,百姓们奔走相告,齐呼“大渊万岁,太子千秋”。
明婳得知这喜讯,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心底空落落,莫名有些不对劲。
可具体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上。
但看着大家伙儿都喜气洋洋的,她也只好将这一丝不对劲压在心底,权当自己多想,也与众人一道期待着大军凯旋。
五月二十日,太子带着负伤的肃王父子,先领了五千军马回城,副将崔公瑾带领余下兵马留驻东突厥,平息余乱。
虽只是部分军马归来,但入城那一日,百姓们夹道欢迎,掷果盈车,热闹非凡。
肃王妃带着明婳亲自去城门迎接,远远看到那飘着“肃”字的虎纹旗时,便抑制不住淌下眼泪,牢牢抓着明婳的胳膊:“回来了,可算是回来了!”
明婳心里也是欢喜不已,踮起脚尖,满怀期待地望向那乌泱泱行来的五千兵马。
领头并行两人,一人着金铜色甲胄,身形魁梧高大,正是大渊战神,肃王谢伯缙。
而与肃王并肩骑枣红马的另一人,身着银甲,戴银色面具,虽瞧不清面孔,但看那高大挺拔的身形,也是一派威风凛凛,贵气逼人。
远远见到打头的只有两人,肃王妃心下一阵揪紧——
这大半个月来,无论是前线传来战报,还是她给肃王寄信,至今都未得到长子伤势的确切消息。
她还记得出征那日,长子一身战甲,与太子并肩而骑,两个年轻儿郎都健健康康、精神奕奕。
可现在......
陪在自家夫君身旁的,唯有太子,再不见长子的身影。
作为母亲,肃王妃心下酸涩难言。
但作为王妃,大军凯旋的大喜日子,她也努力摆出一副欢喜的笑脸。
待到大军走近,肃王妃先看向肃王。
见他面庞刚毅沉静,眉眼间却难掩大伤未愈的憔悴,她眼眶微热,却也只得在心里安慰自己,起码平安健全的回来了,已是万幸。
只是再看肃王身旁那道萧萧肃肃的高大身影,却是一阵恍惚。
太子的身形,如何瞧着这般像……阿狼?
她以为自己是太过思念儿子而产生了幻觉,用力眨了眨眼。
而一旁的明婳也盯着马背上那道银色身影,呼吸屏住。
这不是裴琏。
哪怕身形瞧着相似,哪怕他的脸被银色面具罩得严严实实,但这绝不是裴琏。
同床共枕那些日夜,裴琏熟悉她的身体,她亦熟悉他的。
既然不是裴琏,那这个戴着面具,胆敢顶着太子头衔的人是谁?
疑问同时浮现在母女俩的心里。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疑惑。
马背上的肃王也看到了城门前迎接的妻女,原本紧锁的眉宇也微微舒展。
他先安慰般地朝妻子点了下头,再看一旁的小女儿,神色似是一滞,而后偏过脸。
若说方才明婳还能自我宽慰,也许裴琏此番上战场杀敌,背肌练壮实了些,腰也练得粗了,脖子也晒黑了……
现下见到自家父亲避开的目光,霎时只觉一盆冰水兜头泼下,从头到脚透心凉。
“婳婳。”
冰凉的手指被捏了两下,明婳怔怔转过脸,便对上肃王妃盛满担忧的美眸:“先别忧惧,回家再说。”
原来在真正忧愁难过时,这种安慰的话语,真的不痛不痒,毫无作用。
明婳勉力扯出个笑容,道:“好。”
心里却是不由自主地想,前些时日她安慰阿娘时,阿娘是不是也是这般感觉?
看来,这世上真的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可言。
从城门回到王府的一路,明婳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
她静坐在马车里,不言不语,脑中却闪过无数可怕的猜想,每一个都叫她心口钝痛,不敢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