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景澄在长叹一声后改变了策略,他高挑的身形摇摇晃晃转进了超市的厨具区,公寓的厨房也多了第一个省心小道具——擦丝器。
“我的确没法短时间内就做得很好,但我有这个!人类智慧的结晶!”
“这样就漂亮多了吧?虽然还剩下不少,但我可以直接吃掉。”
他把黄瓜压进金属小孔,晃动手掌,擦出嫩绿色的细丝,剩下的部分则被他“咔嚓咔嚓”塞进嘴巴。
第一个借助科技的成功案例给了方景澄不小的鼓舞,他花费了大把时间在柜台前研究稀奇古怪的“神器”,甚至请了一个断头台造型的贝果切割器回家。从天而降的铡刀“咔嚓”一下把圆滚滚的面包砍成两瓣,然后再被青年的大手拾起,装饰蓝莓、涂抹乳酪,最后穿上画有兔子的白色油纸。
和一板一眼的夏茯不同,方景澄实在很擅长在生活的间隙里取乐,于是她时不时就会坐在另一把厨房椅上,好奇他今天又要展示何种厨房魔术。
今夜,在青年掌心闪亮登场的是一个手动榨汁机。
“面条煮好还需要点时间,不过制冰机里的冰块已经好了。美丽的小姐,要不要先来点冰凉爽口的西柚果汁?””
如果不剥掉西柚筋膜,直接榨出的果汁就会带点青涩的苦味。在两人常去的那家日料店,餐厅侍者会将切开果子扣在锥形榨汁器上手工挤汁。若干次受力后,酸甜的果浆被拎在奶白的可尔必思汽水表面,它被升腾的气泡推开,氤出淡粉色的波纹,变成备受大众喜爱的夏季清凉特饮。
青年眯起眼睛徐徐压下手掌,用力时小臂上紧绷的青筋极具观赏性,一般侍者只能挤出小半杯,到了他手上就变成了足足半杯,
国内荞麦面“咕噜”冒着气泡,碳酸汽水“嘶嘶”起舞,夏茯的心情也跟着雀跃,她啜饮着酸甜的果汁,十分满足:“这份果汁好多,好好喝。”
方景澄双手撑住桌面,靠在炉灶边安静欣赏她餍足的表情,搭腔道:
“你猜为什么会多出来?”
她瞄着他迷人的小臂,十分配合地明知故问:“为什么?”
他无比骄傲地抬起了脑袋,“多出来的是料理人的爱哦。自己做饭才知道食材到底有没有处理干净,是不是真的新鲜。好了,尝一下咸淡?啊——”转过身,从碗里捞起了被充分冰镇的面条。
“啊。”
夏茯张开嘴,像巢穴中嗷嗷待哺的小鸟,方景澄比她高了许多,只要抬起手臂,浸过冰水的荞麦面便滑进湿润的喉咙里,她咀嚼脆嫩的泡菜,酸辣的淡红色汁水沁出嘴角。
没等她伸手擦拭,他便倾身亲吻了她的嘴唇。
“的确,咸淡不错,可以上桌了。”
青年双手搭上她的腰部,用脸颊亲昵地蹭过夏茯的耳垂,他深深吸气,似乎极为享受这种平和的日常时光。而就在夏茯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调情的话语时,方景澄吞吞吐吐道:
“我想好了,你可以请方斯宇喝奶茶,只是要带上我。”
“我还以为你会让我拒绝这件事。你不高兴的话我完全可以不理他,你没必要强迫自己。”
她诧异地抬头,仔细观察方景澄的表情,努力辨认这是他的真心话还是某种关乎爱情的考验。
但青年看起来很平静,他垂眸望着不远处,那杯浓缩了他感情的西柚汁,回答说:
“我确实有这么想过,但和做饭一样,认识你之后,我也在慢慢尝试一些我没做过的事。有些事总归是要面对的,而且它可能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第81章
回望二十年时光, 夏茯接触时间最长的男性其实是自己的亲弟弟,她看他骄纵放肆,最初天真活泼的样子最终面目全非, 发现比起好言劝导或耐心等待一个醒悟的转机,果断逃避、放弃才是正确的生存之道。
人很难轻易改变自己。
更重要的是, 她害怕听到那句“我都是为了你才做不喜欢的事”。“你以为县城真有乡下舒服么?我这么一个老人家跟你挤一张床, 还不是因为得照顾你这个派不上用场的黄毛丫头?”、“姐,你看我这段时间读书这么努力, 再借我点零花钱呗?”,曾几何时善意变成了压力, 这种等待回报的付出像绳子一样牵住她的脖子。
不抱期望的处事方式让她在和人合作的时候吃了不少亏, 但转念一想, 这种“包容”的态度不也正是方景澄喜欢她的理由之一么?所以方景澄没必要改变,他有他的毛病,但只要问题不扩展到她无法忍受的地步两人都可以好好相处。
可方景澄偏偏脱离了她的预想轨道。
在他这里,她反倒成为了拥有权力的那方——我想要你脱下衣服、我要你的陪伴、我想尝到亲手做的料理……青年那种试图迎合她的样子总是格外惹人怜爱, 被爱原来是这种感觉么?就像用手托起一只孱弱的小猫, 该抚摸他还是勒紧他?又或者两者兼可?
使唤他这样容易又没有什么负担,她尽量柔情似水,可时不时就会萌生出一点为难他的坏心。
比如现在,她既希望他像往常一样神采奕奕,又止不住幻想, 要是他真的被哥哥几句话挤兑哭了,她要怎么揉搓他湿润的面庞?
糟糕的想象栩栩如生,夏茯止不住在心里长叹:
“真的不要紧么?我可不想看到你为难的样子。不过要是真的发生什么, 我会好好安慰你的。”
“怎么回事?你在期待我出糗么?”
他立刻发出不赞同的声音,在她绵软的小肚子上轻轻揉了两把。“那可你要失望了, 老实说,我们关系还没有恶劣到水火不容。”
“如果他想的话,也会像个负责的好哥哥那样,抽空给我补补数学……只可惜过程不太顺利,你知道的,我没有你那么聪明,能跟上他的思路,所以他很多时候只是一声不吭地看着我在一边焦头烂额。”
听起来倒像是那种长兄如父的相处模式,沉稳的哥哥顶替了缺席的父亲,尝试去安抚紧绷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但事实上他带来的只是极致的对比感。
她看到青年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他太好了,好的让我自卑,所以只是我的问题……如果想让人知道自己没那么差,比起逃跑,或者破罐子破摔,还不如大大方方做自己对吧?”
在他贴近她面颊的时候,夏茯已经做好了啜饮他脆弱的打算,她眯起眼眸却发现这次方景澄的悲观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一边说着,一边搂紧了她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托住她的屁股,稍微施力就把她抱在一旁高脚凳上,两人的动作由此成了他依靠在她肩上、变成了他在服务她,青年像一位忠诚的骑士一样弯腰,虔诚地托起她的一支手掌同她起誓说:
“我不想总是跟你撒娇,我是你的男朋友,我想照顾你,我希望能处理好你周围的一切,我想给你最好的,你值得一切最好的。”
“你要去蓝星集团实习少不了和他碰面,我可不能因为一点无谓的兄弟矛盾让你为难,所以让我来好么?”
“我可以给你的下午茶配一点可爱的小蛋糕。”
夏茯觉得自己又想叹气了。
我喜欢他,我想要他。
她是成年人了,由匮乏的生活处境,很容易就能厘清目标,察觉感情,相较而言“他喜欢我”这种事说出来却显得很自大。
可他就是喜欢我,清澈明亮的眼眸,迷人的笑容,宽大的手掌无时无刻不再诉说着这点。这种认知如此强烈,令人头晕脑胀。
“好。”
她得很努力提醒自己这是令人惋惜的家庭阴影,她还有正事要做,比如桌上还放着凉爽可口的汤面,才能忍住勾过方景澄的脖子,用牙齿细细碾压他唇肉的冲动。
饭后夏茯主动提议说:“我陪你一起准备怎么样?今天已经很晚了。”在起身的时候却被收拾餐桌的方景澄轻轻压住了大腿。
“这可不行,这是我们俩的事,我可舍不得你继续费心了。可怜可怜我吧,我今天已经吃了太多醋,到现在还没吃饱……”他将脏掉的餐具随手放到一边,弯起嘴角,漂亮的脸上有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而温热的手掌则慢慢挤压着她大腿的皮肉,提醒夏茯自己重新开始培养的兄弟感情还没到她想象的数值,一点日常的对话都有可能引发隐藏的嫉妒,毕竟他今天已经忍耐够久了。
青年身形高大,他娇小的恋人坐在椅子上反而比在卧室更方便他的动作。在她准备好接纳一切之前,他会弯下腰,藏进洁白又漂亮的餐桌下,从喉咙里挤出愉快的呼噜声,以便她理解自己究竟有多爱她,她又有多么甜美诱人。
最终,方景澄将筋疲力尽的女友抱上床铺,他抹去下巴上的水痕,洗净双手,呼吸着甜腻又令人放松的家的味道,在一片混乱的厨房,哼着只有自己的理解的小调,慢慢翻搅被黄油炒香的苹果碎块。
……
“方老师,方斯宇老师。”
夏茯在第二次课程结束后逮住了方斯宇。
“逮住”两个字很适合形容青年的状态,他从不拖堂到点就走,除了零星回答几个问题,在课程群内存在感基本为零,看起来实在不适应和人直接接触。
听到夏茯呼喊后,他后背直接绷成了一块铁板,停在原地起码做了两秒心理建设,才僵硬地转过身,清秀的脸上带着几分茫然:
“有什么事么?夏茯同学。”
他周身自带生人勿近的气场,被那双黑沉沉的眼眸无言注视时,不能怪方景澄不想亲近他,夏茯觉得自己搭话都得带点厚脸皮,她灿烂地笑着,以轻快的声音发问:“你现在方便么?还记得我上次说要请你喝奶茶么?”
“是有这回事,你太客气了。”
青年搭在公文包上的手指神经质地收缩,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像是傲慢的精英在努力压制不耐,又像怕生的小动物正准备起跑。
夏茯猜是后面那个,难怪周老师要说他“乖巧”,她搬出最经典的我是你家大人熟人的说法,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景澄和周老师都说你咖啡因不耐受,所以我买了黑糖牛奶,没有加茶叶,晚上也可以喝。你吃过晚饭了么?我还带了点配茶的甜点,是景澄亲手做的。”
难怪方景澄要主动烤苹果派,一点突发事件胜过万千铺垫。
此话一出,方斯宇便掀起了眼皮,“景澄做的?”他望向她背后的青年,就像在观察一尊复活的兵马俑,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方景澄被盯得耳根发红,他炸开一头银毛,拔高声音解释说:
“对啊,我做的,怎了么,不想吃男人做的点心么?”
“不,只是有点吃惊深刻……我们去鸿远楼后面聊聊吧,我记得那里有个小花园。”
方斯宇轻轻叹了口气,落座后表情已经由最初的警觉变成了担忧:
“你……哪里遇到困难了么?”
这个阴险的混蛋怎么在夏茯面前提这种问题?没事就不能找自己的哥哥了么?他又不是凡事靠大哥的软蛋。
方景澄觉得太阳穴上的青筋又开始跳了,他别开脸不去看方斯宇的表情,用手压住大腿,深深吸气,死死咬住那句险些脱口的“少瞧不起人了”,嘟哝说:
“没有,我最近过得很好,只是难得兄弟见面关心下大哥罢了。”
青年浑身紧绷、皮肤发烫,并不比社交焦虑的方斯宇放松多少,可当他用空出的那只手去抚摸女友手背,偷偷观察她的表情时,情况悄然发生了转变,变得柔软、平静,甚至藏了点羞涩的甜蜜。
“而且我还没有跟你正式介绍过吧,这是我女朋友夏茯,我们打算下学期一起回家实习。”
这很不像方景澄。
原来他总是很急于反驳他说的一切,可现在他似乎多了些底气,即便迫切地想要离开自己,也能从女孩温柔的爱情中汲取巩固自我的力量。
他如此太依赖那姑娘了,仿佛他是她的孩子,其实让方斯宇觉得有点恶心。
明明小时候的方景澄还没有那么讨厌,他不过是个喧杂又爱撒娇的小男孩,和人相处的方式非常粗糙,他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恋爱的样子会这么恶心。
坏男人让女人伤心。
因为家里有一位悲伤的母亲,他在很小的时候深刻理解了这点。
然而他无法像母亲证明自己已经独立,劝服 她放弃失败的婚姻,连好孩子都称不上,所以更别提什么好男人了,他无趣又病弱的,无法许下相伴一生的承诺,所以最好不要伸手触碰那些美好的灵魂。
学会忍耐,管好自己的事,履行儿子、哥哥的责任,不惹人心烦的生活已经是他最大的价值。
为什么一定要因为孤独就拉上一个无辜的女孩呢?
“啊,哥哥你好,我是夏茯。”
方斯宇看着夏茯带着浑然不觉的笑容,向自己问好。缓和兄弟关系的事突然加进了自己,她似乎也不习惯这种隆准的介绍,白净的脸蛋有点发红。
“我知道,周阿姨和我说过。”
他礼貌地冲她颔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