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只凭她,的确不能。
村外山林有凶猛的妖兽,是小椿菊曾经最害怕的地方,可她此刻毫不犹豫,步伐越来越快。
直到,她看见了那个人的背影,笔直的,从来都那么坚韧冷静的……
“长藤!”
她气喘吁吁地喊出来。
喊完才发现,朝长陵面前竟然伫立着一只巨大的犬妖,普通妖兽根本无法与之相比,那简直……就像是一座山。
在她哑口无言的时候,朝长陵看向她:“你怎么来了?”
对、对了,她是有事要说的。
那只巨大的妖兽没有袭过来的迹象,小椿菊咽了口唾沫道:“我想求你。”
“?”
她膝盖一弯,跪倒在地:“长藤,我知道,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求你,救救元秋吧。”
自己是不行的。分明知道爷爷对元秋做的一切,可她还是选择了忽视。她没法对至亲下手,甚至,连和爷爷摊牌的勇气都没有。
她害怕爷爷一旦知道自己的想法,就会变得不再是爷爷,就会对自己失望。
元秋早就看透她心中软弱,所以从来都对她那些口号报以讥讽的态度。
“你要我救他?”朝长陵倒有些意外:“我若救了他,你可就没法和他在一起了。他不是你的家人吗?
“我当然想和元秋在一起,可是……”小椿菊咬唇低下头:“可是我更想让他活下去。”
分开还可以再见,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长藤,求你,求求你了。”
她不明白那只大妖安静伫立在长藤身边意味着什么,甚至有点不敢去想。
但长藤是唯一一个能让元秋为她露出那种表情的人。元秋从来不曾讨好过别人,除了她。
这难道还不够说明事实吗?
能救元秋的,原来根本就不是自己……是她。
只有她。
小椿菊俯下身,哽咽着,结结实实给她磕了一个头。
“求你。”
“……”
朝长陵没有说话,朝这边走来,本以为她会停下,可脚步声却径自越过自己。
那是通往村子的方向。
“你,你答应了?”她急忙问道。
朝长陵停下脚步:“师尊说,插手红尘,就是改变了凡人的因果命数。到了那时,我将无法再坚持本心。”
“可他的命数早已被别人更改,我所做的,只能算掰正。更何况,”她回头看她一眼,“他本来也不是凡人。”
小椿菊听得呆愣,朝长陵的背影已经远去,连那只庞大的妖兽也不见踪影。
如果不是额头隐隐作痛,真的好像做了一场梦。
*
全村人都来了。
来看这个给村子带来灾祸的妖魔最后的末路。
分明是冬日,头顶的艳阳却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大,简直像在为接下来的这场火刑添砖加瓦。
老天有天啊。
元秋动了动纤长的睫毛,用余光看见许多人围在他,或震惊、或审视、或厌恶,反正其中并无同情。
有人说“果然如此”,有人笑“该更狠些,千刀万剐”,有人惊“别看他”然后捂住孩童的眼睛。
不远处的村长吩咐:“点火。”
瞬间,柴堆连着柴堆,陡然升起一片大火。
可怖的火蛇狂叫着,被风一吹,朝他脚下蔓延,他的一片衣角唰地被点燃,迅速顺着衣服攀了上来。
元秋的眉梢不受控制地颦了颦,村长看在眼里只想发笑,就算是妖魔,果然也还是会痛!
痛就好,他就是要让他痛。
火势很快,攀上衣袍下摆,如同一把锋利的钝刀滚在皮肉上。一片一片的削,钻心的痛。
元秋薄薄的下唇被他咬破,血一滴一滴,落在火里,转瞬消失不见。
当火芯彻底浸透衣袍时,他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
不是以往那种克制隐忍的喘息,是尖叫,是痛嚎,无法抑制的剧痛压迫了所有神经。
村长问他:“你杀我儿的时候,可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样一天!”
元秋的脸上除了痛苦,还带满泪水,火焰掠过小腿,烧上腰腹,似要将他整个人开肠破肚,连内脏都燃尽。
他的哭嚎突然转为笑声,可惜笑得比哭得还难看,可他就是要笑,到死都要用讥讽的笑声嘲弄他人:“那又怎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只会让他死得比现在更痛苦!”
村长的额角青筋暴起,狂叫道:“加柴,给我加柴,烧死他!”
元秋哈哈大笑,泪水如柱,身上的火焰愈来愈烈,似要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他视野漆黑,已经被黑烟熏得看不清任何东西,只剩下钉入骨髓的痛。
等到这痛也消失不见的时候,他就真的该死了吧?
他好累,好累啊……
“——”
紧闭的村门忽然被一道极强的力量从外破开,实木尽数化作了粉末,这场甚至能称之为虐杀的除魔仪式戛然而止。
时间似乎在那一刻静止,以极亮的艳阳光线为底色,有一人缓缓执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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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来自:龙凤互联)
第23章
笼罩元秋的熊熊烈火被从中劈开,那剑宛如可以吸食火焰,只见它与火相撞,火焰唰地倒流向它。
剑刃缠绕着烈焰,转瞬便消失在寒芒之中。
元秋身上的绳子断开,朝长陵伸手,他摔进她怀里,好险没滚到地上。
一靠近,一股浓烈的烧焦味窜入鼻腔,混杂着血腥味,她的视线甫一往下,元秋那细如蚊蝇的声音沙哑地传来:“别看我……”
他现在的模样,恐怕和怪物无异。
无论谁见了他都不会再露出那种贪婪欲念的表情。
“……”正要施展治愈诀的朝长陵停住,察觉到他可能更讨厌原来的容颜,问道:“你想变回原本的样子吗?”
她可以做到只治愈患处而保留疤痕,这是高阶治愈诀的特点。
埋在她肩膀里的脑袋缓缓摇了摇。
“照……你喜欢的来。”
没什么喜不喜欢的,只是按常识而言,皮囊太过可怖的人在凡人堆里也是异类。他就算不变回去,大概也不会好过。
“会很痛,忍忍。”
她右手捏诀,便听元秋闷哼一声,似乎难以忍受这股奇异的痛感,抑制不住的喘息声断断续续从嘴里溢出,她的衣角被他攥得很紧。
元秋这个伤势的严重程度,连高阶治愈诀都需要花费一段不短的时间。
她把他的手从自己衣上扯开,脱了外袍,盖在他身上:“你在这待着别动。”
“长藤……”
“我不走,和他们说说话罢了。”
朝长陵起身,往右一挪,避开了从后劈来的斧头。
“你居然救这个妖魔,你跟他是一伙的?”村长显然已经丧失理智,目次欲裂地低吼:“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替我儿报仇……你居然……你这个妖女!”
一众村民也因她的出现乱作一团。
可是……妖女?长藤姑娘是妖魔?
“村长,你说的是真的?长藤姑娘她……”
“不然呢,不然她为什么要救元秋!”
四下慌乱,朝长陵的手搭在剑柄上,声音格外平静:“我不和凡人动手,有句话想和你说而已。”
“什么?你想说什么?”
“元秋,我打算带走。”
“你休——”
“我没有在征求你的同意。”
朝长陵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遥遥传来,就算在剧痛之下,元秋也从对话中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诧异地颤颤抬头,长睫和眉梢早被冷汗打湿透了,可连抬手去擦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没法做到,只有那双眼睛愣愣望向远方,那是朝长陵的背影。
村长在愤怒地叫嚣咒骂,事到如今,这个老头才算露出本性,毕竟朝长陵和浑身是伤、早已丧失求生欲的元秋不同,他的斧头飞快带风,没能擦到她的衣角一下。
“这、这不是人的身手!”他失声尖叫道:“你果然是妖兽,妖女……我们当初就不该好心收留你。”
“都给我听着!”
他倏地举起武器。
“给我上,活捉她,不能让她救走妖魔,否则我们和村子就都完了!”
村民们大受鼓动,瞬间扑上来二三十来人,赌的就是朝长陵是个女子,无路可避,她确实也没躲开,食指放在剑鞘上轻敲了三下。
“——砰!”
原本是晴朗的艳阳天,朝长陵身后却陡然弥漫出一阵浓雾。
在那雾中,一只如山一般高的庞然巨物缓缓显出身形。
它的牙齿粗长锋利,眼睛猩红可怖,最重要的是,那是一只根本不存在于众人认知中的妖兽。
那……那是什么东西?
怎么会这么大?
所有人几乎都呆在原地。
“你……你到底召出了什么东西……!”
村长崩溃大叫,可回答他的,是妖兽从右侧袭来的爪牙,哪怕堪堪在面前停住,猛烈的劲风也将他掀飞出了十米开外。
他摔在地上,抽搐着,似乎因为恐惧而口吐白沫。
朝长陵这时再往前走,刚才还敢扑上来的村民纷纷往后退,巨妖牢牢守在她身后,似乎只要谁敢往前,就让谁变得和村长一样。
人群如浪潮般随着她的脚步退散,朝长陵来到元秋身前。
治愈诀起作用了,他脸上、身上可怖的烧伤疤痕已经散了大半,那双眼睛昏暗晦涩,木然怔愣地看着她来到自己面前。
朝长陵弯腰,朝他伸手:“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你要跟我走,还是留在这?”
这对元秋而言,几乎是不需要思考的问题。
他此时此刻的停顿,是因为自己那般挣扎也没能得到,决定放弃却又轻易落入掌中的这个现状。
附着浅浅红印的手缓缓往前,带着点试探和迟疑,就像那日在山崖边一样,最终还是搭上了她白皙干净的掌心。
*
小椿菊赶到村里时,看见的是满地狼藉。
巨大的犬妖伫立在村口,村人们形容惨白,有人扑通跪下冲它磕头,有人吓得痴痴愣愣,有人去搀起村长,村长仍旧不省人事,骨头说不定都断了几根。
她看见最中央的朝长陵和元秋,刚一靠近,就听见她说:“你可以回去收拾包袱。”
“不用。”元秋嗓音还有些沙哑:“我没有要带走的东西。”
连身上唯一一件衣服都是朝长陵的,他的确没有任何东西需要带走。
他毫无留恋。
小椿菊一时有些不敢上前,直到元秋有所感应般斜过眉眼,那瞥向她的余光似乎有些冷,她忙道:“我……我不会再求你留下了。”
要是以前她也许会这么做,可现在……现在不一样了。
“元秋……你就和长藤走吧,不要再待在这里了。”
你的痛苦,该结束了。
走出村门时,元秋还揪着朝长陵的衣角,似乎生怕她反悔似的,她看了一眼,到底没让他松开。
祸斗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朝长陵出身正道门派,一般不会对凡人出手。自己虽没有这层限制,但堂堂大妖,和凡人斗简直是自降身份,要不是为了朝长陵,它才不乐意呢。
“真君放心,我力道控制得很好,那老头……”
话音未落,它感到一道视线。
那目光幽深发冷,分明曾经被它打得奄奄一息,到了现在却仍旧没有半点畏惧。
它冲元秋孤高地哼声:“放心,我虽然镇守此处,但也不是来拦你们的。”
“你也拦不住我。”朝长陵道。
祸斗狠狠一噎,那倒也是,但真君就不能在旁人面前给它留点面子吗!
“长藤姑娘,所以它是?”
当朝长陵侧头回答时,祸斗看见元秋那双眼睛微微弯起,冷光转瞬被压在眼底深处,整个人都是一副脆弱无害的模样。
祸斗:……
这人变脸怎么跟翻书一样快!
“不用管它。”朝长陵在回答元秋的问题:“你既然没有要带的东西,那就走吧。”
明明听见祸斗管她叫真君,他却一个字也没问。
只是垂下头,紧了紧那只抓住她衣角的手:“好。”
离开村落时,小椿菊似乎出来目送了他们,朝长陵都尚且回首冲她点了下头,元秋却连脚步也没停顿。
彦自书那驾半报废的马车还躺在山上,朝长陵掐了咒诀,那原本断成两截,看起来无计可施的木头就这么在元秋眼前轻易复原。
不成半刻钟,一驾崭新的木车重新出现。
“难怪它会叫你真君……”元秋看向朝长陵的目光有诧异,很快又轻轻笑道:“我果然没有猜错。”
“什么?”
“我说长藤姑娘是温柔的好人,没说的是,你一定是很厉害的人。从初见你的那一天,我就一直这么觉得。”
她都不知道他的眼光到底是坏是好了。
祸斗在一旁接话:“日持真君何止是很厉害?那是无敌厉害!和那些个只会打打闹闹的修士不一样,真君可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天才,公认的。”
它得意至极,尾巴都翘到天上,殊不知自己现在跟朝长陵其实压根没什么关系。
所以朝长陵无视它,对元秋道:“我扮成凡人是事出有因,本来也没打算救你。”
“可你还是这么做了,”元秋静静地问,“为什么?”
“心情好,顺手行善。”朝长陵敷衍:“可惜你原本的衣服一点碎末也没留下,否则我也能补好它。”
“这件就好。”元秋却说,烧伤的疤痕彻底消失,一张冷白的脸配上因为哭过所以泛红的眼角,显得格外漂亮,那件长袍在他身上短了一截,不过好在本来就长,堪堪能够遮住大腿,他低头嗅了嗅,轻道:“好像有长藤姑娘的味道。”
朝长陵:“……进城,我给你买件新的。”
从这里去郡县的路并不算远,但徒步也得走上大半日,朝长陵赶时间,能用马车为什么不用。
胖鸟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扇着翅膀嘎嘎冲她叫。
它胆子小,就是个跑腿的灵兽,和祸斗那种战斗型的不同,刚才躲在一旁看完了始末,现在憋不住了。
——不是说好在这里不用咒诀吗,你为了一个凡人,打算放跑捉住上古妖兽的机会吗!
一串语速极快的鸟语如是说。
朝长陵嫌吵,把它抓起来扔进马车:“上古妖兽已经不在这了,我们白跑了一趟。”
“嘎嘎?!”你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