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别说后来……
段昱时靠在椅背吸烟,深深的一口,又吐出来。
世事难料啊,世事难料啊。
钟哲鸣看他一脸生无可恋的沉思模样,知道他是想起曾经搬起来的石头了。
现在砸到自己脚上,不痛才怪。
但人在屋檐下,他很给面子地在心里嘲笑。
段昱时沉默着抽完了烟,突然侧头问了句。
“她怎么叫你学长?”
“?”
“这有什么问题?”好奇怪的人。钟哲鸣无语,“我们毕业证写的是同一个校名,不是学长学妹是什么?”
段昱时咬着烟尾巴“嗤”了一声。
“……”
第6章 半夜
芙提吃得其实不是很饱,沿着小径走回酒店的路上看到了开在边上的小卖部,跑进去看了里面的零食许久,最终还是因为卡路里放了下来。
店员是个年轻男孩,看起来像高中生。见她犹犹豫豫到最后只拿了根碎冰冰来结账,找零的时候好心地送了她两个 0卡果冻,还和她打招呼,“姐姐你是新来的吗?好漂亮,以前都没见过你。”
芙提觉得,如果接下来的日子都要和段昱时一起吃饭的话,她应该会天天来。
回去的路上路过下午剧组采景的场地,工作人员还在那磨,副导比雷声还大的嗓门震得湖面都要漾两圈涟漪,芙提吓得拔腿就跑。
快点回去看剧本!
熟悉了一天下来,芙提明白这样的排场包下来的每一天都是天文数字,她不想耽误进度。
虽然不清楚以段昱时的名气能拉到多少投资,但是她害怕被扣工资。
剧本是全新的,没有任何标注和解析,只有流水一样的剧情,像在看小说。可芙提不仅仅是读者那么简单,她还是主角。她要做的不是通读全文,而是进入这个世界。
时间线是从高中为起点,人一生中最青涩又最成熟的时期。
“那时候我十六岁,看天上的云是云,看春天的花是花,做梦不需要付费,喜欢一个人也还有勇气。”
所以她去表白了,像所有青春校园美好的开场一样烂俗却幸福,陈坷走进了冯鹭的人生里。
“我有一个日记本,叫《写给陈坷的整个高中》。一笔一画落款的我踹怀着热烈得几乎要溢出胸腔的爱意,以为还有很多个日子,我还能为他写很多日记。”
“可原来,‘很多’只是十年。”
芙提读到这里就停了。
文字是有力量的,她琢磨过每个字词,都能体会到钻心刻骨的悲戚。
“那时候的我们还不明白,原来杀掉爱情的不是疲惫,也不是厌倦,而是寂寞。”
她轻声读着旁白,心里涌起一阵悲怆。
芙提赶忙拍拍自己的脸,看了眼手机,才发现这么晚了。
上表演课的时候老师就说过,她出戏很慢。能够很投入到其中是好事,但如果难以脱身,就会成为她的缺点。
芙提不想带着这样的伤感入睡,想起被季明信挂掉的电话,反手就拨了回去。
她是故意的。
季明信要是在睡觉,被她吵醒了就会一怒之下接起来给她一顿痛骂。要是没睡,也会接起来斥责她大半夜不睡觉是不是想早日上西天。总之,这个时候打给他,接的几率会比较大。
可她忘了,小叔今年过完年就三十四岁了,早就不吃她的激将法了。
芙提失望地打断了忙音,随之响起的是门铃。
这么晚了……会是谁啊。
她微微踮起脚看了眼猫眼,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衣领,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救命,段昱时这么晚不睡觉,来敲她的门干嘛。
芙提脑子里滚过好几个猜测。最打头的“潜规则”一出现就被她拍散了,她不至于自恋到觉得在美人堆里千帆过尽的段导演半夜查房是为了和她有点什么。
可不管他来干什么,这门到底开不开啊!
芙提急得团团转,没人和她说要加班啊。
就在芙提眼睛一闭,打算装睡了的时候,段昱时的电话就进来了。
“……”
她视死如归:“……喂?”
“开门。”
“段老师……现在是私人时间。”
“所以呢?”
“……我要睡了。”
“你这个年纪你睡得着啊?”他像是笑了一声,“开门。”
芙提更害怕了,“段老师,我……”
“芙提,”他突然严肃起来。
“啊?”
“我明天七点就得起来工作,挑这个时候和你约炮,你不怕猝死——”他顿了顿,“我怕。”
“……”
门锁开了。
段昱时把手里拎着的车厘子递给她,好重一袋,芙提差点提不稳。
“加班的同事剩下来的饭后甜点。”
他轻描淡写,对她红透的脸蛋视而不见。声音铿锵有力,像训话的教导主任:“不是让你吃白食的。干多少活吃多少米,吃了剧组的水果就得为剧组做贡献。”
芙提狠狠点头。
段昱时看了眼她身后翻得乱七八糟的剧本,只觉得比以前省心多了。
临走前,他又想起什么似,结果一回头就看到芙提松一口气的脸。
他冷笑。
“还有,不要觊觎导演。”
芙提抱着车厘子目瞪口呆。
日光初乍,剧组就开机了。
芙提做了一个荒唐的梦,睡得并不太好。半夜惊醒的时候顺手定了个闹钟,导致钟哲鸣在片场看到她的时候,还小小惊讶了一把。
两人打过招呼,芙提搬了把小板凳,坐到副导旁边去。
副导正在吃早饭,身边多出个影子也没说什么。他招呼了一下摆道具的工作人员,起来丢个垃圾就喊action了。
等到太阳真正晒到枝头,段昱时还是不见人。
芙提其实没想着他,只是对昨天他偏头留下的话有些耿耿于怀。
觊觎什么的……她真的用人头担保,她从来没想过啊!
至于为什么会做有关于他的梦,好像也有睡前见的最后一个人会钻进梦境这种说法。
见小姑娘左顾右盼了一会,没找到想看的,又垂下头来一脸低迷,副导嘴巴里咬着烟,哼了一声。他伸手用卷成棒状的剧本敲了敲她的脑袋,“来了就别浪费时间,不然就回你自己房间看剧本去。”
很凶,但很好说话。
芙提乖乖点头:“哦。”
接下来的一周,段昱时都没再出现过。
如果不是副导偶尔会提着她的脑袋让她留意镜头,吃饭的时候顺口给她讲讲剧本,芙提都快要生出她被诈骗了的错觉。
今天是周末,剧组不放假,芙提还是一大早到片场。不同的是副导远远看见她就挥了挥手,让她动作快点。
走近了才发现他旁边还站了个人,女孩子,生面孔。
“下周一就正式开始拍你的戏份,有很多事情要准备,给你配个助理。”
女孩子朝她点点头,自我介绍了大名,“老师可以叫我小乐,还请您多多关照了。”
芙提受到的惊吓不小,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叫老师。
明明是年纪相仿的同龄人,却因为职业不同而生出阶级感。
副导见她喏喏缩缩的,抬手就给了她一榔头,“行了,要开机了,过来坐。”
“好、好。”
等小乐人一走,副导调好了角度,想到什么,还是多嘴了几句。
“别有负担,又不是不给她发工资。而且人家是生活助理,就照顾你的衣食住行,有什么买咖啡之类的小事就交给她做,其他的都得你亲力亲为,你要做的事情比她可多得多。”
芙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副导看她这个反应也不清楚她懂了还是没懂,只觉得段昱时这个人真的烦。配助理就给配了吧,还叮嘱他开导开导这小孩,免得她心有芥蒂。
副导叹口气。
“知足吧小姑娘,比人家小两岁还被人叫高几个辈分。都是拖段导的福,等他回来了,记得谢谢段导。”
虽然当初伏玥一进组就是大张旗鼓地各种伺候,但那是因为当时闲钱多,只要不太出格,段昱时都随她去了。
芙提抓到了重点:“段老师出差了吗?”
“他没跟你说啊?”
自己把人带回来又不负责,再加上之前饭局的事……副导看她摇摇头,一脸茫然,快到嘴巴的话又拐个弯。
“那你就别管了,这周末把台词被背熟了,低级错误不准犯,知道了?”
芙提那种被教导主任抓着辫子学习的感觉又上了,答应得格外认真。
周一早晨,化妆师在她描描画画的途中,开口和她打趣。
“这两天睡得不好啊?黑眼圈还挺重。”
芙提不好意思说自己老是做梦,“嗯。”
“我跟你说,你现在年轻不怕这些,但还是要注意休息,我有个方法……”
等化妆师姐姐传授完去黑眼圈大法,芙提的妆也化好了。
今天要拍的高中部分的初出场,所以镜头对外貌的通透感很强,化的妆乍一看聊胜于无,实际大有作为。
昨晚刚下过雨的小道上,樟木的味道很重。裹着尘埃和野草的自然气息,飞扬在鼻尖。
少女被校服外套包裹着的背影看不出体型,瘦瘦小小的一只,在晨曦的晖光中染开一圈光层。
有人在身后喊了一声“冯鹭”,她被小小吓了一跳,马尾漾开,回眸的瞬间,初生的旭日在她的眼中流转而升。
她双手扯着书包肩带,眸中盛满了讶然。脚步声从远及近,她的眼神也在看清来人的瞬间里溢出喜悦,直到臂弯被牵住,好朋友的到来让她回头时只剩满脸的惊喜。
“卡——”
芙提的肩膀瞬间松下来,工作人员招手让她过去,一颗紧张的心又被瞬间提起。
她跑步的时候震得原本就松松垮垮的校服更乱,活像十几岁的高中生快要迟到了赶着踩点。
“拍得还可以。”监制简单点评了一下,“待会太阳再大一点我们到楼里拍,就是你的教室,你整理一下着装。”
“好。”
芙提拨了拨刘海,眼神投向站在旁边的副导。小心翼翼地问,“老师,我拍得还好吗?”
她往前迈了一小步,才看清对方正在接电话。于是又缩了回去。
段昱时在候机,周遭有些吵闹,话说得好好的突然有人插嘴,一听,才想起来,芙提今天开机。
他都能到感知副导的内心活动:一个小丫头片子,过了个镜头就上赶着求夸奖了。
男人嘴里咬着烟在笑,提醒他,“嘴下留情。”
挂了线,副导看着手机里段昱时发过来的航班信息,头疼待会得跑一趟机场。面对芙提的疑问,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
天赋不高,显然是下了很多功夫才将情绪转变的痕迹收敛。人平时不太机灵,演戏倒是敲敲就能通。
肯努力就不算糟糕。
“待会我把这截导出来给你段老师看看,听听他怎么说。”
“……啊?”
“啊什么啊?你是他挑的人,好或不好都得按照他的标准来。”
芙提满身元气霎时变成一个被扎破了的气球。
副导走出两步又回头。
“对了,你会不会骑自行车?”
“不会。”
“……怎么这都不会?”副导无语,但他赶时间,大手一挥,“算了算了。”
段昱时马上就回来了,让他回来教。
第7章 不管
金秋时节,京都入夜后的风可谓是越来越冷。月明星稀,航班降落得比预期早,段昱时戴着黑色的帽子和口罩,单薄的卫衣盖不住体型,宽肩窄腰,一双长腿交叠而坐,即便看不清容貌,也还是引来几只漂亮蝴蝶。
他礼貌谢绝,拉着行李箱往出口走。
长指摸了身上几个口袋才找到打火机,夜来风急之间竟是难以点燃。他索性不再挣扎,把烟头含在嘴里,也算一种品尝。
副导半小时前给他发了短信说有事耽误了,现在还堵在路上。段昱时索性在机场坐了一会,实在是被烦透了才自暴自弃地出来吹冷风。
还好等得不久。
段昱时拉开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偏头借火。
“你是回剧组还是回家?”副导降下半边车窗通风,前面茫茫看不到尽头,又是一顿好堵。
“回剧组。”
懒得明天再跑一趟。
副导却故意曲解,调侃道,“我可没把你的女主角怎么样,千叮万嘱的,连句重话我都没敢说。”
“也没得说吧。”
副导的手越出车窗抖了抖了灰。
“暂时是。但进步空间很大。”
段昱时不答。
前面缓缓动了半个车位,手刹又被拉回来。
“那边怎么样了?”
段昱时一走就是一周,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虽然总是没个正形,但也不至于电影刚开机就跑路。更何况还带了个麻烦小孩,注意事项都没来得及给对方说明就匆忙踏上了异国的航班,可见事情的严重性。
“不怎么样。”他靠在车后枕上,闭着眼在嗅飘起来了烟雾,尼古丁的苦调很令人清醒,“我也不能怎么样。”
段昱时丢了烟头,双手环胸小憩。
京都的夜晚向来灯火通明,现在堵在大道,一时半会动不了是常态。副导的脾气和怒路症早就被这座城市瘫痪一样的交通体系给治得服服帖帖,于是绅士地沉默。
打扰段昱时清静的是十分钟后的一通电话,屏幕在中控台上亮起,显然不是找他的。
前面刚好前进,副导看了眼来电显示,抬抬下巴,“你帮我接。”
段昱时不耐烦地拿过,“喂?”
“……”
那头沉默了半秒才反应过来。
“段、段老师?”
男人闭上的眼睛又睁开,眼皮掩盖住大半湿润的瞳孔,藏匿在帽檐下,看不清神色。
“嗯。”
“怎么是您啊?”
他反问,“怎么是你啊?”
芙提语塞,突然福至心灵,猜到副导今天提前下班的原因是什么了。
她本来想吃饭的时候问问他关于下个镜头女主心态上变化的问题,但在饭厅坐了半天都没等到人。
“哦。”段昱时心有点痒,手指抽了根烟捏在手里把玩,“这么晚了问剧本啊?加班费给多少?”
“……”副导从来没问她要过报酬。
一个本来不看好她的人对她倒是苦口婆心耳提面命,那个把她抓进陌生领域的始作俑者却直接原地失踪,开机没消息,看了她的片段也没回响,张口闭口就是找她讨要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