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行驶。
厉峥的伤在林叔的医术下还算勉强控制住了未曾恶化。
但林叔一把老骨头,是真快被抖碎了。
连夜赶路,不停奔波。
一路上他们几乎没有太多休息,也仍是花了五日之久才终是抵达了柳阳城。
赶往竹林苑的这段路时,厉峥一直心绪不宁。
他知晓自己在不安什么,毕竟已是比他原本和盛瑶约定的时间耽搁了这么多日。
但更有另一种不安在心头滋生蔓延,几乎快要将他吞噬。
厉峥将此归于自己的胡思乱想。
却是越想越多,眼前都开始发昏。
他一低头,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伤口裂开了。
鲜血渗出,将外衣都染上了暗沉的颜色,难怪眼前发昏。
林叔坐在一旁“啧”了一声:“怎么又裂开了,不是刚包扎过吗?”
承钊满脸愁色,心中暗道,这个林叔是真不怕他家主子出事啊,这么重的伤,竟是硬生生陪着人一路赶回了柳阳城。
厉峥从马车上下来时状态已是十分严重了。
接连的赶路,伤势即使得到控制,却也丝毫没有愈合的迹象。
刚裂开的伤口只叫林叔草草处理了一番。
此时站直身后,拉扯的疼痛铺天盖地袭来。
但还好。
他回来了,回家了。
竹林小宅院门紧闭。
周围静悄悄的,仅有瑟瑟寒风吹过,显得寂寥又冷清。
正是临近饭点之时,院中却无袅袅炊烟。
好似屋中等待的少女已是无心下厨,正烦闷生气。
厉峥迈步上前,刚伸手推开宅门,却在门把手上触及一层薄灰。
他心头一怔,耳边嗡嗡作响。
动作急促起来,彻底推开宅门,看见了空荡荡的宅院。
院中各处房门紧闭,丝毫看不见有人居住在此的迹象。
厉峥紧咬着后槽牙,是在压抑不安的情绪,也是在隐忍腹部的伤痛。
可这份隐忍仅持续一瞬,他就按捺不住大步迈进院中。
“瑶瑶。”
“瑶瑶?”
“瑶瑶!”
厉峥沙哑的嗓音回响在院中,接连几声都未曾得到任何回应。
他急不可耐地冲向盛瑶的屋子。
房门被他急促打开。
闭门关窗几日的沉闷气息扑鼻而来。
可屋内空无一人。
厉峥没有片刻停留,迅速又转而找去厨房。
厨房无人。
后院无人。
连承钊的屋子,他也找了去。
没有,哪里都没有。
主屋吗?
她这几日是不是宿在他的屋子里了。
厉峥又迅速赶到自己的屋子门前。
他缓缓抬手,指尖却颤抖得厉害,一时间竟没敢直接打开。
随后下了马车的林叔和小徒弟以及承钊也进了院中。
几人瞧见这空荡荡的宅院,压根不需像厉峥这般翻找,也已是反应过来了什么。
承钊惊愣地瞪大眼,好生恐慌道:“怎、怎么会没人,盛瑶她……”
林叔也皱着眉,苍老的脸上显露凝重的神色。
承钊抬眼瞧见主屋门前迟迟没有动作,也已是摇摇欲坠的身形,当即紧张地就要上前。
林叔一把抓住他:“这会别去。”
“可是,主子他……”
厉峥到底还是推开了门。
屋子和他离开前一样,好似在这段时间从未有人踏入过这里。
厉峥视线一转,赫然瞧见自己书案上放着的东西。
他呼吸急促地奔过去,满脸早已没有半分血色,再次裂开的伤口将刚换的外衣又一次染上血迹。
——勿念。
是盛瑶的字。
咚的一声闷响。
厉峥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屋外,林叔一声叹息,松了拉住承钊的手:“现在可以去了。”
第55章
抵达花溪村已是十二月了。
盛瑶离家前本还想着今年她将头一次离开爹娘在外过除夕。
没曾想, 兜兜转转一周,竟是仍回到了家中,还能赶上过年。
到家的这日, 天上下起小雪。
盛瑶无心赏雪,急匆匆地就往家中跑。
一推开门,终是见着了思念已久的母亲。
“娘亲!”盛瑶惊喜呼声, 跑着就扑进了容云的怀中。
容云一愣, 娇弱的身子叫盛瑶扑来的力道撞了个踉跄, 险些往后倒了去。
但盛瑶紧紧抱着她, 又将她身子稳住, 她这才回过神来回抱住女儿。
可惊讶仍旧不减:“瑶瑶?瑶瑶你怎么……怎么会?”
怀里很快传来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思念已久的哭泣声。
盛瑶仍如从未离开过家的小姑娘一样, 扑进母亲怀里,就哭得抽抽搭搭的。
“这……瑶瑶……”
容云无措地抱着盛瑶,一抬眸,瞧见随后进屋的丈夫, 忙朝他投去疑惑的眼神。
盛丰尴尬地摸了摸鼻头。
这一路的事情容云还什么都不知晓。
依稀记得, 盛丰腿没好全就要赶着进城时,容云还好生数落了盛丰一阵。
盛丰却是满不在乎道:“是骡子是马, 我总得去瞧瞧才行吧,本就该是等我腿好了和瑶瑶一起进城, 非得让咱瑶瑶独自去。”
“那不是怕误了吉时, 且这样合适的人家也不好找,有张媒婆陪着,你便该放心些了吧。”
如今想来, 盛丰仍是气不打一处来。
放心?
放心个鬼!
他没把张媒婆大卸八块就是他盛丰道德尚存了。
不过这些事,盛丰一路上也没想好要如何向妻子诉说。
若是叫她知晓了全部, 只怕会忧心得身子当即就要扛不住了。
盛丰心虚地张嘴以口型告诉容云:“之后再和你说。”
盛瑶也哭够了抱够了,从母亲怀里抬起头来。
她一张笑脸哭得花兮兮的,但眉眼却带着笑,好生开心道:“娘亲,瑶瑶好想你啊。”
容云被盛瑶这副模样弄得哭笑不得:“傻姑娘,一回来就哭成了小花猫,不知晓的还以为你在外叫人欺负了呢。”
盛丰:“……”
盛瑶:“……”
很快,盛瑶迅速擦干眼泪,只剩泛红的眼尾还显露几分可怜,但模样已是乖乖巧巧:“才没有呢,瑶瑶好着呢,只是见到娘亲太开心了嘛。”
因着盛瑶的突然回来,容云虽是不知前因后果,但也赶紧忙碌准备起来。
今日容云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
随之还有闻讯赶来的表亲一家。
饭桌上,盛瑶的表弟坐在她身边。
两个年少的孩子交头接耳,自是自顾自聊了起来。
表弟两眼放光:“姐,柳阳城当真那般热闹繁华吗,是不是什么都有,人也很多,还有许多在村里瞧不见的稀奇玩意?
”
盛瑶有些得意地抬起下巴:“何止柳阳城,我这次还去了九宿城,去了云城,都是繁华的大城呢,街道上人来人往,夜里灯火通明,哦对了!我还瞧见烟花了!”
“烟花!”小表弟满眼羡慕,“画册上那样的烟花吗!”
盛瑶唇角一勾:“可比画册上漂亮多了,会闪烁,会变换,忽明忽暗,五彩斑斓,看得我连眼睛都移不开呢。”
“哇,这么厉害。”小表弟想了想,不禁疑惑,“那么好的地方,你怎就又回村里了?”
盛瑶:“……不会聊天就别说话了,我不和你说了!”
看似其乐融融的饭席之后。
盛瑶为何又回到了村里的事,还是让容云给打探了清楚。
可容云关注之事和盛丰全然不同。
“瑶瑶说,喜欢他?”
盛丰眉头一皱:“喜欢什么喜欢!她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喜欢!”
“我喜欢上你那年,比瑶瑶现在还小一岁呢!怎就不懂了!”
“那哪能一样?”
“怎就不一样了?”
到底是母女,说的话竟是如出一辙。
盛丰气得胸口发闷,坐在桌前压着声音不叫屋外的盛瑶能听见分毫,再次重复道:“那人是个狗官,从京城来的,他对咱们瑶瑶没半分真心不说,还欺骗隐瞒她三个月之久,张媒婆该死,这狗官也好不到哪去!”
容云却是丝毫不赞同盛丰:“若他真是狗官,全身上下毫无半点可取之处,瑶瑶又为何会喜欢上他,我想事情应是没这么简单。”
“能为什么,因为他的花言巧语呗,咱家瑶瑶多单纯呀,他随意哄骗一番,瑶瑶哪能抵挡得住!”
容云摇头:“那不见得,若真是你说的这般,此时我也见不着好端端的瑶瑶了,我看瑶瑶这次回来,除了多了几分女子的情思,人还圆润了,气色也好了,这些东西可是骗不得人的。”
盛丰这等粗糙男儿哪懂这些。
什么情思,什么圆润,什么气色,他只知晓自家白菜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猪拱了。
偏偏那野猪位高权重,他打也打不过,斗也斗不赢,只得赶紧抱着自家白菜跑路,好不憋屈。
夫妻俩为此事并未争论出什么结果。
毕竟人已经回来了,柳阳城的事也告一段落了。
自家人知晓盛瑶回村的缘由,但其余人便是不知了。
盛瑶回村不过几日,就有不少人如小表弟那般不识趣,一个劲的打听她为何回来了。
盛丰对外一致道他去了一趟柳阳城,没瞧上那女婿,这桩婚事还是就此作罢了。
至此,盛瑶一个村中富裕人家的漂亮姑娘,又成了各家意图求娶的香饽饽。
不过盛瑶对这些外面的事并不太在意。
年关将近,家中也忙碌着要开始准备过年的事宜。
一切好似又回到了她未曾进城前的无忧无虑。
白日,爹爹出门劳作,娘亲在家打理家事。
而她,则想干嘛就干嘛。
盛瑶有一日拿出自己此前为练习厉峥名字所准备的宣纸和笔墨。
前来给她送甜汤的容云便惊讶瞧见自家女儿竟是在练字。
“他教你的?”
盛瑶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不过还没来得及教多少,如今我也只会写这几个字罢了。”
盛瑶没说,除了纸上这些她一直在练习的字,她还自学了“李征”二字。
可真是乌龙,这二字和厉峥完全没有半点关系,而她也压根不知“厉峥”二字怎么写。
容云倒是颇为满意,温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真不错,女儿出门一趟,还学了不少东西回来。”
盛瑶讶异抬头:“娘亲觉得,我这一趟是不错的吗?”
容云在盛瑶身边坐下,“怎么不是呢,不是说去城里见了好多新鲜事,还去了以往从未去过的地方,学了写字,看了烟花,还有了喜欢的人。”
“可是……”盛瑶瞪大眼,张了张嘴,“这些都是好事吗?”
“嗯,当然是。”容云很肯定地道,“瑶瑶是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人,但却没能在一起所以不是好事是吗?”
盛瑶轻轻点头,不仅觉得这不是好事,而且还是非常不好的事。
她去错了地方,认错了未婚夫,一切都被她搞错了,还喜欢上了不能喜欢的人。
现在她回到了花溪村,离开了那个地方,也离开了那个人。
好像这一次的经历,变成了一件没有结果的事,一切都白费了。
“所有发生过的事,都会成为你人生重要的经历,好的坏的,难忘的,遗憾的,亦或是美好的,圆满的,人这一生要经历许多的事,可不是每一件事都一定能有最好的结果,总归会有所失去有所获得的。”
盛瑶抿了抿唇,低低地道:“娘亲,瑶瑶还是不太明白呢。”
容云笑了笑:“无妨,不必多虑这些,只要你开心快乐,娘亲和你爹就满足了。”
开心,快乐吗?
盛瑶回想自己以往,的确有很多这样的心情。
因为她的心思一向简单,所以不好的事很难长久留在脑海中,仅有快乐之事时常会重现脑海令人回味。
再想过往,突然之间在她的脑海里充斥了许多有关厉峥的回忆。
和他一起编竹篮,和他一起练字,和他一起煎药。
还有他的大掌,他的怀抱,他的亲吻。
好多好多。
整个脑海霎时全是厉峥的模样。
盛瑶眸子一怔,连忙挥散这些思绪。
所以,她这是没办法像忘记不好的事那样很快忘记厉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