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汀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亲吻爱丽丝脸上的伤疤。
“芳汀不哭。”爱丽丝苦恼地歪着脑袋,不知该怎么让芳汀的眼泪停下来,忽然它想到了什么,转头朝门内喊,“布鲁斯!”
芳汀一怔。
布鲁斯,也在吗?
门内的阴影里,很快显现出了一头矫健的金毛猎犬。它飞扑而来,围着芳汀直打转,它的前掌搭上芳汀的肩膀,毛绒绒的脑袋凑了过来,欢快地舔着她的脸庞。
芳汀破涕为笑。
爱丽丝缓慢地说:“芳汀,你得哄哄它。你说,会回来看它,它等了你好久,你都没有回来。”
芳汀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对不起,对不起。”
布鲁斯湿漉漉的眼睛注视着她,一如往昔的温柔和包容。
芳汀抹着眼泪看向爱丽丝,问出了白薇心底的疑惑:“为什么没有回来找我呢?我以为你生气了。”
“没有的,没有的。”爱丽丝连连摇头,“我当时死掉了,布鲁斯把我,救回来了。”
“我在的,一直在这里,但是我的身体里有很多不好,和我待在一起,你也会变得不好,所以不敢,来见你。”
芳汀并没有听明白,她只听到了爱丽丝说没有生她的气,于是开心地笑了起来,用力将布鲁斯和爱丽丝抱进怀里。
身后的白薇却好似窥见了一丝端倪。这么说来,当年的爱丽丝确实是死了的,半觉醒的布偶垂耳兔很脆弱,根本无法经受住那样致命的一击,是布鲁斯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才让它重获了新生。
但那个办法一定需要付出一些代价。爱丽丝的内芯是由亡灵撑起来的,这恐怕就是为什么它不敢靠近芳汀的原因:生魂与亡灵待久了会不可避免地走向枯萎。亡灵术源自黑魔法,布鲁斯与魔鬼做了交易。
她忽然想起了布鲁斯的尸骸,那堆没有头颅的尸骸。这是否和那场交易有关?
彩虹巷里每一盏灯都亮了,每一个房间、每一扇窗户都燃起了灯火,沉寂的巷子有了生动的烟火气。
芳汀抱着爱丽丝坐上了小火车,在布鲁斯的陪伴下穿行在彩虹巷。每经过一幢砖瓦房,楼上的玻璃窗上都探出了许多脑袋,那是她们一起养过的小动物,一起做过的手工玩偶,以及一起种下的花花草草。
数十年的光阴中,它们依旧完好如初,仿佛尘封的时光重新流淌。
“薇小姐!”芳汀在小火车上冲着白薇招手,眼里的笑意明媚又生动,“我好像又变回了我自己。”
她是妻子,是母亲,是祖母,每多一个身份,她内心里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就要死掉一小块。而只有回到了彩虹巷,她才觉得自己又成为了芳汀,一个完完整整的芳汀。
白薇跟在小火车后,笑着冲芳汀挥了挥手。她从未见过这样开心的芳汀,纯粹的,快乐的,自由的,像一朵绽放的玫瑰,明丽而芬芳。
此时此刻,诺兰已按照原定的计划悄然潜入了芳汀的闺房。房间里静悄悄的,上次被黑雾吞噬的玻璃柜子完好地立在墙边,里头陈设的魔方与玩偶依然保持着原有的模样。然而诺兰敏锐地感受到,魔方周围的能量在流动。
有人正在使用这个魔方。
诺兰略一思忖,心里有了答案。使用魔方的正是彩虹巷。
这个魔方应该有着转换时间的力量,觉醒的彩虹巷正是借助了魔方的力量才控制了巷子里的时间,使得那些本该消散的亡灵能在这里存在数十年之久。
只是此刻,无论是魔方还是巷子,它们的能量都在迅速衰弱。
诺兰微微蹙眉,转身走到了梳妆台后的小密室前。密室的门敞开着,留下了警方的标记,骸骨已经不见了,应当是被带回了摄岚街警署。
而骸骨的主人,那头寻血猎犬正在巷子里追逐着小火车。
亡灵离开尸骨的距离越远,消散的速度就越快。像布鲁斯这样已死去数十年且尸骸不全的亡灵,随时都可能灰飞烟灭。
巷子里的欢声笑语,不过昙花一现。
黑莓跳上了诺兰的肩膀,啄了啄他的脑袋:“在想什么呢,我们得快点取走魔方。”
在噬魂兽眼中,人质并不重要,巷子的秘密也无甚要紧,它眼下关心的只有魔方。它以为在这一点上,诺兰一定与它达成了共识,但此刻它产生了片刻的迟疑。
诺兰好似变得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呢?黑莓歪了歪头,努力地思考起来。
好像变得,更像人类了。有人类的七情六欲,能体察人类的细腻心绪,甚至多了几分人情味。冰冷的千面被拽入了人间烟火,与红尘纠缠,同欲望打滚。
而这一切变化皆是从遇到白薇时开始的。
***
午夜过去了,不知不觉间,天边吐露了一缕晨曦。
彩虹巷中的灯慢慢熄灭,彩色的砖瓦房逐渐黯淡下来,八音盒与铃铛的声音越来越小。
载着芳汀的小火车停了下来。
芳汀从小火车上走了下来,再一次拥抱爱丽丝与布鲁斯。他们是她的童年玩伴,是最亲密的好友,是永不可分的家人。
垂耳兔和猎犬并肩立在巷口,目送着芳汀走出彩虹巷。
当芳汀踏出巷子的那一刻,她的背慢慢佝偻起来,脸颊爬上了皱纹,步履逐渐蹒跚。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巷子,巷口空荡荡的,爱丽丝和布鲁斯已经不在了。
白薇扶住她的肩膀,想出声安慰,但又觉得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
芳汀伸手覆上白薇的手背,笑眯眯地说:“我知道,魔法总是会消散的,对不对?”
白薇张了张口,终是避开了她的问题:“如果想他们了,你还能再回来看看他们。”
但是她们都知道,不会再有下次了。芳汀已103岁高龄,而彩虹巷很快就要拆除了。
“谢谢你,薇小姐。”芳汀温和地笑着,“这是我这么多年来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马车停在巷口,赶车的已换成了诺兰。
天亮了,魔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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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22
Chapter22. 选择
一顶牛皮三角帽静静地躺在桌子上。帽檐上的金币中多了个格格不入的东西——一块老旧的略有些褪色的魔方。
白薇趴在桌前, 伸出指头戳了戳粘在帽檐上的魔方。魔方晃了晃,没有反应。
她屏息凝视了一会儿,确定这个小玩意儿不会随随便便把她吞入幻境, 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诺兰也是聪明, 竟然想到用这顶帽子把魔方偷了出来,这样既不会触动魔方, 又不容易引起彩虹幽灵的注意。
她正兀自出神, 诺兰已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一边走一边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窗外的晨光洒了进来,正落在他浅金色的湿发上,笼成了一片毛茸茸的光晕。
将芳汀送回卧室后, 夜色已彻底退去。他们回到鸟居时,恰逢第一缕阳光从云缝中洒落。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白薇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诺兰蹙眉,走到她身后, 捞起她的湿发:“怎么不擦干?”她的黑发已长了不少, 湿淋淋地披散在后背, 将浴袍泅湿了一大块。
白薇却不在意,接过毛巾胡乱裹了裹湿发, 指着魔方说:“现在我们手里有三个魔方了, 两个能改变空间, 一个能控制时间, 对吗?快看看先知书还有没有别的指示。”
诺兰的注意力却在她的头发上, 他解开了她发上的毛巾, 将她的湿发握在手里, 细细地擦干。
白薇见他没反应, 索性自己拿过先知书,翻到了最新的一页。
“咦, 没有呀。”她有些失望,先知书依旧是上次她翻看时的模样。
“哪有这么快。”诺兰笑起来,“怎么也该等彩虹巷的事情结束。”
白薇坐直了身子,扭头看他:“还没有结束么?”又想了想,被巷子吞噬的人还不知在哪里,这件事确实还没有结束。
“不用担心。”诺兰说,“很快就能见到卢克了。”
彩虹幽灵的心愿了了,那些人自然就会被放回来。
白薇忽而有些怅惘:“能不拆除彩虹巷吗?”话一出口她便知自己天真,拆除彩虹巷那一片老街区早已列在了市政大厅的计划内,况且麦昆已拿到了丰厚的补偿金,怎么也不会站出来反对,而真心想留下彩虹巷的芳汀并没有话语权。
诺兰却道:“拆与不拆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就算不拆,那条觉醒的巷子也活不了多长了。”
白薇急道:“为什么?”
“亡灵本不可能在世间存在太久。”诺兰缓缓地说,“还记得那日冲入麦昆晚宴的黑雾么?那些亡灵离开彩虹巷时就已经逃不了消散的命运,它们无法再回到彩虹巷。”
它们已消散在了那夜的苔姆仕河畔。
“那条巷子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蕴养亡灵,如果没有魔方的帮助,它甚至撑不到今日。”
彩虹巷中的幽灵死了,彩虹巷便只是一条没有灵魂的巷子。
白薇难过得垂下了脑袋。
“这没什么好难过的。”诺兰将她揽进怀里,“它在作出选择的时候已经预料到这个结局了,况且结局还不算太坏。”巷子里的亡灵最终见到了它们等了许多年的人,也算不留遗憾了。
白薇环住他的腰,闷闷地说:“无论多么漫长的生命都是有尽头的,对吗?”
“对。”诺兰将她打横抱起,“所以更应当及时行乐。”
白薇将头埋进他的颈侧,忽而想到了什么:“你不可以做这样的选择。”
诺兰垂眸看她。
“你要长命百岁。”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诺兰已活过了不止百岁,“千千岁,万万岁,总之你不可以轻易放弃永生。”
诺兰笑起来:“有你在,我怎么舍得。”
“我不在也不可以。”白薇皱起眉头。
但显然诺兰的心思已不在此处,他剥开了她湿掉的浴袍,将她埋入柔软的被子里。
白薇瞪圆了眼:“你在听我说话吗?”
“在的。”诺兰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吻已沿着她的锁骨慢慢往下。
白薇一霎红了脸:“你……天已经亮了。”
诺兰撑起身体,沉声唤了一声:“鸟居。”
窗外的天光瞬间暗了下来,夜幕复又降临,云翳挡住了明月。
白薇呆了呆,竟还能这样?
“还有什么问题?”诺兰低头看她。
白薇支支吾吾:“有的,有的。”一时现编不出理由来。
“不,你没有了。”
“唔……”
想要有长夜,黎明便不会来。
***
彩虹巷,密闭的胡桃夹子中,卢克也一同经历了这场奇妙的幻夜。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巷子如回光返照般光鲜亮丽了起来,又看到落地窗边的那团黑影终于凝聚出了猎犬的形态。
他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虚空中低语:“你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金毛猎犬从窗边站了起来,往楼下飞奔而去,扑进了小主人的怀里。
卢克想要寻找那道声音的来源,可是他连声音传来的方向都无法判断,它好似来自四面八方,笼罩着整条彩虹巷。
很快,他看见了诺兰。
他还来不及欣喜若狂,便见诺兰打开柜子,用一顶帽子罩上了一块魔方,接着又扯掉帽檐上的金币。不一会儿,被扯掉金币的地方长出了一块魔方。
卢克只觉得匪夷所思。
令他失望的是,诺兰只带走了魔方,并没有将胡桃夹子一并带走。难道诺兰没发现自己被封在这个玩偶中吗?他不禁产生了怀疑。
这个奇妙的夜晚很快便结束了。天边吐出鱼肚白的时候,房间的门被人打开,然而回来的只有布偶垂耳兔,那头猎犬不知去了哪里。
垂耳兔坐在落地窗边,呆呆地望着窗外空荡荡的巷子。
“芳汀走了,布鲁斯也走了。”
“还给你,谢谢啊。”
卢克不知它在和谁说话,只见它说完了那番话,无数黑雾从它的嘴巴、耳朵、眼睛、伤口处冒出。只一会儿的功夫,垂耳兔越缩越小,变成了一个毫无生气的布偶。
啪嗒一声,布偶跌落在地,一动也不动了。
黑雾消散开,冥冥中,似乎有一声长长的叹息。
***
天将蒙蒙亮时,蛛巷依旧笼罩在昏暗中。
一只骨瘦嶙峋的流浪猫趴在巷子的角落,哀哀地叫着。片刻后,一个披着斗篷的小丑走到小猫跟前,半蹲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块面包,撕成小块喂给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