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兰自然不会计较她把园子弄成什么样子,只他不免好奇,她在身为贵族小姐的那些年里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不过既然种了黑莓喜欢的草莓,那么是不是也该种点他喜欢的东西?
“我想要番茄。”男人不甘示弱,他喜欢她做的番茄炒蛋。
白薇拍了拍手中的泥土,往那边一指:“种了的呀,喏,就在草莓旁边。”那里长着一株更为粗壮的小苗。
诺兰想了想,好脾气地问:“我们是不是还要养一些家禽?”有了番茄,还得有蛋。
白薇愣了一会儿,她倒确实没想过这个,她下意识看了看一旁的黑莓。
“看我干什么?”虎皮鹦鹉浑身一抖,恶声恶气地说,“我又不会下蛋!”
白薇转头对诺兰道:“家禽还是不要了,已经有黑莓了。”
诺兰赞同地点了点头:“倒也是,再养就更吵了。”
“你们什么意思啊?”黑莓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我很吵吗?”
又过了一会儿。
“而且我不是家禽!”
它吼了半天,两人好似一句也没听见,只对着那株番茄小苗认真研究起来。
黑莓登时熄了气焰,委屈巴巴地伸出翅膀拨了拨它的草莓嫩芽。
这是一株和它一样没有人爱的小苗苗。
***
夏令时的查令街58号早早地开始闹腾起来。众人在安格鲁的带领下开始筹备即将到来的法雅节,满院子里都是彩色的卡纸碎屑和涂料罐子。
希德得了一顶新的帽子,满意得不得了,恨不得向每一个经过的人介绍这顶能够带来财富的三角帽。
“你试试,扯掉一个金币,对,就是这样。”雕塑垂下脑袋,将帽子往前伸,“你看,是不是又长了一块新的金币!”
莉莉安和其他几个年轻人:“是诶,好厉害!”
大家七手八脚地开始扯帽子上的金币,扯掉一个,又长出一个,再扯掉一个,哗地长出两个!
“哇!希德你的帽子太神奇了。”
于是一个传另一个,谁都知道希德有一顶能够源源不断长出金币的帽子。甚至连莱昂也慕名来到喷泉前,扯下了一个金币。
然而这样众星拱月的日子只持续了不到一个礼拜,希德突然发现自己攒了这么多年的金币莫名其妙地变少了。
“谁偷了我的金币?!”
他把小金库里的金币从头到尾点了一遍,发现少的金币恰好与大家扯掉的帽子上的金币一样多。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薇!”片刻后,气急败坏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中庭。
但白薇压根听不到希德的嘶吼。这段时间只要得空,她都在莱昂的斗兽场里,同那几头黄金狮斗智斗勇。偶尔莱昂也会就格斗术指点她几句,教她怎么打能够在最短时间内扼住对手的命门。
“打的时候要不遗余力,如果打不过,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硬抗。”
莱昂从背后找到了白薇的空门,一把将她掼倒在地。
“过刚易折,有时候你可以试着软一些。”
白薇气喘吁吁地从地上爬起来:“再来。”
莱昂笑眯眯地看着斗志昂扬的小猫,指了指铁笼后的黄金狮:“让香波儿来。”
莱昂一共养了三头黄金狮,其中最凶猛的就是香波儿,可莱昂偏要给它取一个甜美可人的名字。
香波儿郁郁地瞅着跃跃欲试的白薇,忽然觉得喉咙有些疼。
白薇从斗兽场出来的时候已将近傍晚,希德骂了一整天,嗓子都哑了,见着白薇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安格鲁倚着喷泉制作纸偶,听了一天希德的骂骂咧咧,早就不耐烦了。他掏了掏耳朵:“差不多行了,你也从我们这里赢了那么多金币,被我们顺走一点怎么了?那些金币我都拿来买酒了,你说说,我哪次买酒没分你一半?”
希德觉得心里憋得慌。
白薇在安格鲁旁边坐下,一脸无辜地仰头看向雕塑:“你说你想要最贵、最风骚的那顶帽子,我这不就按着你的要求买的么。”
“我可没告诉你这顶帽子会生长金币,也没让你去扯帽子上的金币。”
希德一噎,这话倒也没错,是他自个儿琢磨出了帽子的妙用,一个没忍住就开始炫耀。
白薇和安格鲁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希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分明是被算计了,还被拿捏着无处伸冤。
“你俩给我记着。”希德气得放狠话,然而他放的狠话太多,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行了行了。”安格鲁复又起开一瓶酒,递给愤怒的雕塑,“能堵住你的嘴吗?”
希德接过酒瓶,哼哼唧唧地喝了起来。
白薇好奇地看着安格鲁五指翻飞地缝合纸偶,安格鲁断断续续做了得有大半个月,似乎总也不满意。
希德打了个酒嗝,忍不住道:“实在不行,你去霍克里奇街偷个师?”
白薇不解,为什么是霍克里奇街,那里不是多伦有名的贫民窟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历年最厉害的纸偶都出自那里。”希德夸张地抖了抖肩膀,“你是不知道那些人,为了能得到市政大厅的金币,他们有多拼命。”
安格鲁不乐意了:“我还需要偷师么?”
“那你怎么年年都输呢?”希德揶揄。
白薇诧异:“安格鲁输了啊?”
缝衣针的脸上挂不住了:“没有的事,你听他瞎说。”
希德本来没想多说,但听他这样讲就来了兴致,决定务必展开说说:“霍克里奇街区曾经出了一位相当厉害的纸偶手艺人,她当年作出的纸偶据说和真人一样,午夜焚偶的时候,甚至有人听到纸偶在哭。”
白薇的眉心拧起了个疙瘩,这听起来怪瘆人的。
“从那以后,每年法雅节霍克里奇街必定拔得头筹。”希德晃了晃空了的酒瓶,“我们安格鲁做的也是顶顶好的,可不知为啥就是拿不了第一。”
白薇拿起已经做好的几个纸偶小样,认真端详了一会儿:“这已经做得相当完美了,霍克里奇街的纸偶得多漂亮啊?”在她还是瓦多佛小姐的时候,每年也会象征性地扎一些纸偶,但和安格鲁做的比起来,她做的实在不能叫纸偶,只能叫纸糊的娃娃。
安格鲁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他们做的纸偶看着邪门得很,但就是……”顿了顿,他也找不着确切的形容词,“就是怪迷人的。”
这是什么形容?白薇越发困惑。
希德捅了捅安格鲁,又戳了戳白薇:“要不你们去霍克里奇街瞅瞅?没准还真能窥见什么秘密。”
安格鲁依旧臭着一张脸,但白薇知道他已经心动了,只是拉不下这个脸。
“改日我想去霍克里奇街看看。”白薇眼波流转,“安格鲁,你陪不陪我去?”
安格鲁老脸一红:“也,也不是不可以。”
“来啊,下个注呗。”希德兴奋地搓了搓手,“看看今年的法雅公主到底出自谁手。”
多伦人将每年法雅节拔得头筹的纸偶称作法雅公主,谁的纸偶能获得这个殊荣,那个人将获得市政大厅的丰厚奖金。
法雅公主么?白薇笑了笑,摸出一块金币放入了希德的三角帽。
“我押安格鲁。”
第113章 02
Chapter02. 容器
离开中庭后, 白薇一个人去往了格斗组的院子。
夕阳的余晖洒落下来,赤红的晚霞蔓延了整个天幕。夏令时的太阳久久不愿落山,依旧将大地笼罩在赤金色的光晕中。
金红色的霞光从半开合的窗子印入了布莱恩的小房间。
蓓姬坐在房间中唯一的一张椅子上。时值炎炎夏日, 她却裹着厚厚的毯子, 布莱恩找来了房间里所有的取暖之物,也不能阻挡她体温的流逝。
“薇, 你来啦。”蓓姬淡淡地笑着。
白薇走过去, 握住她的双手。蓓姬的双手冰冷得可怕,哪怕在最寒冷的隆冬也不曾见她这样畏寒。她素着一张脸,少了往日里的明艳跋扈,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布莱恩坐在木板床上, 压下心底的担忧。他只在濒死的族人身上看到过这样死气沉沉的寒气,那已是许多年前了,久得他几乎要忘记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
白薇看向布莱恩, 冰原狼的身上又新添了许多伤口, 但显然这些伤口也无法满足蓓姬血液里的躁动。
“薇, 我……”蓓姬哀哀地望着白薇,她无比渴望拥抱白薇, 白薇身上有着能让她安稳的奇异能量, 但是她又害怕触碰白薇, 害怕自己控制不好, 让白薇窥见那些可怕的记忆。如果白薇看到了那些血腥的记忆, 大概就要远离她了吧。
不等蓓姬开口, 白薇已张开双臂, 将蓓姬拥入了怀里。
蓓姬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周身的寒气缓慢地消退。
白薇想,或许是她体内的涅槃火正好能驱散蓓姬的噩梦和寒气吧, 但她并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困扰蓓姬许久的东西竟然恰巧惧怕涅槃火。
“蓓姬,我们商量一件事。”白薇摸了摸蓓姬银色的长发,“单靠我们三个恐怕很难找到承载记忆的容器,或许我们可以求助莱昂,还有诺兰……”
话音未落,蓓姬剧烈地摇头:“不行,绝对不行!”
布莱恩无助地看着白薇,他已无数次对蓓姬提议过寻求他人的帮助,可是每一次都被拒绝了。
“你在怕什么?”白薇轻轻地问,“没有人会因为这个看轻你。”
“不,不。”蓓姬依旧摇着头,“你不明白,你不明白那些东西代表着什么……”
白薇和布莱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深深的无力。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我会独自带着这个记忆踏入坟墓。”蓓姬冷冰冰地说。
白薇一惊。
“嘘,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她安抚着怀中的女人,就像安抚一个任性的孩童,“我们不告诉别人,不告诉别人。”
蓓姬疲惫地阖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蓓姬睡熟了,她神态安详,似乎并未被梦魇惊扰。夏日的热风吹进了房间,荡起了窗边的帘子,布莱恩轻手轻脚地束起帘子,生怕这一角帘布惊醒了浅眠的蓓姬。
白薇抱起蓓姬,将她放在了床上,自己则轻悄悄地退出来和布莱恩说话。
“不能在这样下去了。”白薇掩上房门,严肃地对布莱恩说,“如果再纵容她这样下去,她会死。”
顿了顿,她有些不忍:“你也会死。”
“可是我们要到哪里去找承载记忆的容器?”布莱恩颓丧地抹了把脸。
蛛巷女巫说,承载记忆的容器可以是死物,也可以是活物,但无一例外需要具备一个特点:必须完全封闭,否则记忆会走漏,再也无法完整收集。
完全封闭的容器,若是死物,那么它不得有一条裂缝、一点缝隙,并且必须足够坚固,能够保证未来数十年、数百年都不能碎裂;若是活物,那么它不得开口、无法吐气,也不能排泄。
布莱恩听完女巫的描述,第一反应是这个古怪的女人在信口开河。怎么可能有那样的死物?哪怕用最坚固的材质造成的器皿,也必须有一个开口,就算封住这个开口,也无法保证它在未来的时光中永远无一丝裂缝。活物则更不可能,无法呼吸和排泄的,还能是活物么?
“我们找不到,不代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找到。”白薇心里有了决断,“我们必须求助别人。”
布莱恩犹豫起来:“可是蓓姬……”
白薇淡道:“我们答应她不会告诉别人,但如果别人自己发现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布莱恩一愣。
夕阳快要落山,白薇在离开前忽而拉住了布莱恩的胳膊。
“你知不知道蓓姬想要隐瞒的那段记忆到底是什么?”
布莱恩努力回忆了片刻,说:“是一段血腥的记忆,她在……她的主人在不断地杀人。”
白薇眼皮一跳。
“我也不太确定,看上去像某种邪术,把滚烫的溶液灌入人的颅顶……”
只这简单的几句描述,令两人在这炎炎夏日里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我知道了。”白薇说,“我会想办法。”
布莱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拜托了。”
***
“你要去霍克里奇街?”
直到夕阳收尽最后一丝余光,诺兰才风尘仆仆地步入鸟居。他甫一进门就听白薇说了明日的计划。
白薇正坐在书桌前发呆,习惯性地将接下来的安排说给了诺兰听。也许那次在蛛巷遭遇骨人给诺兰留下了阴影,从那以后他时常过问她的行踪,好似生怕她又跑去了什么危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