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垂下了眼眸,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你还太小,很多事情看不明白。”赛因耐心地说,“你以为他披着绅士的皮,和和气气地与你说话,便是个可以随便谈条件的人么?”
“你大概不知道,他的手上沾了多少鲜血。”
巫族的、黑魔法师的、觉醒族裔的,甚至远古凶兽的,太多了,数也数不过来。也怪巫族传承出现了断层,现在的孩子竟不知千面为何被称之为“神。”
他们不信奉人类那一套,他们只尊崇强者。千面最初被熟知,就是因为他的冷血和强悍。这么多年过去,潮起潮落、时代更迭,年轻一辈早已不记得祖辈念叨过的传说。
千面,杀神。
哪怕进入了文明的城池,披上了儒雅的外衣,他的骨子里依旧渗透着喋血的因子。
柜台上的帽子抖了抖,发颤着问:“那,那他会杀了我们么?”
赛因笑了一声,抬手摸了摸帽子的顶端:“谁知道呢?”
***
查令街58号。
安格鲁坐在雕塑前,懒洋洋地扒拉着膝盖上新做好的纸偶样品。他扭头问希德:“你说,我这能拿第一么?”
希德冷笑一声:“能不能拿第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目前就两个人押了你能赢。”
安格鲁没好气地问:“除了薇,还有谁押我赢?”
希德正要回答,忽然见布莱恩从面前走过,穿过院子去往了前门。
“诶诶,”希德拍了拍安格鲁,小声说,“他出去了。”
安格鲁顿时来了精神:“好机会,我去他院子里瞅瞅。”
这个念头埋在安格鲁心里很久了。蓓姬自从告假以来再没有露面,原先他不当回事儿,后来逐渐觉察出古怪。蓓姬既然病了,为何不歇在自己屋里,却躲在布莱恩的小破房子里?
众人只道是罗曼蒂克,安格鲁自然不会这么想。蓓姬何等风情之人,布莱恩又是怎样的榆木脑瓜,这两人凑在一起绝对不是在谈情说爱。况且蓓姬那样刁蛮的性子,如何能忍受布莱恩的破地方?
不对,很不对劲。
安格鲁早就想一探究竟,奈何布莱恩看得紧,一点机会也不给他。
眼下,机会来了。
安格鲁一个鲤鱼打挺,踮起脚尖往布莱恩的院子里窜。格斗组的院子一个人也没有,布莱恩的屋子半掩着门,竟正好没有落锁。安格鲁一阵窃喜,摸着门把闪身进了屋。
屋内的光线有些暗,他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屋内的情状。
依旧是寒酸的小单间,但与以往不同的是,房间里多了些被子和小垫子,地上还铺上了柔软的羊羔绒地毯。布莱恩这是……开始学会享受了么?
蓓姬坐在房间唯一的靠背椅上。她裹着厚厚的毯子,歪着脑袋,似乎睡着了。
安格鲁暗忖,大热天的包得这么严实,这不得捂出毛病来?于是他轻手轻脚地靠近蓓姬,拽了拽她身上的毯子。
拽了一下,两下,毯子一动不动。
安格鲁还要再拽,冷不丁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眸子。
“啊,把你吵醒了?”安格鲁讪讪地缩回手。
蓓姬一言不发,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
安格鲁这才觉察出不对。蓓姬的那对眼睛,看上去像嗜血的猛兽。
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只纤细的手腕扼住了脖子。
“蓓姬你干什么?!”
没人应他,尖利的牙齿毫无预兆地咬上了他脖子上的大动脉。
“啊啊啊啊——”
希德正百无聊赖地在前院望风,突然听见安格鲁的惨叫,忍不住一个激灵。怎么回事,两个人还打起来了?
那叫声过于凄惨,仿佛被什么要命的东西扼住了脖子。
不止一人听见了安格鲁的叫声。
“怎么回事?”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纷纷往布莱恩的院子走。
莉莉安打开了布莱恩的房门,登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失去了言语。
狭小的房间内,安格鲁躺倒在地,脖子上汩汩地冒着鲜血,地上的毯子全被染红了。莉莉安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么多血,好似安格鲁身上所有的血都在这儿了。
蓓姬跪坐在安格鲁身边,眼中闪过癫狂之色,满嘴满手都是鲜血。
众人无不倒抽了一口冷气。
就在这时,布莱恩拨开人群,飞扑入内,迅速制住了还要继续撕咬的蓓姬。
“按住他的伤口!”冰原狼大吼道。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找到棉布按住了安格鲁的伤口。
“怎么回事?”
莱昂站在门外,皱着眉头看向一室狼藉。
***
出了地牢后,霍尔亲自将白薇送到了警署门口。
“你好好想想,不急着答复我。”霍尔难得地和颜悦色,“如果诺兰有什么建议,也可以同我说。”
白薇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依旧不见波澜:“好的,多谢。”
“不用客气。”
白薇目送着霍尔回了警署大楼。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脑子嗡嗡作响。她不知道贝恩为何会知道制作骨人的方法,也不知道为何只有她能看见绞刑架上的男人。
她思忖了片刻,返身折进了警署旁的小巷。
昏暗的巷子空无一人,她迅速化为一只小猫,往地牢方向跑去。她知道大白天这么做很冒险,但她也很清楚,心里若有疑问,一定要尽快解决,否则这个疑问很可能会变成永远的无解之谜。
她找到通风口,奋力地挤了进去。好在一路上还算顺利,没有遇上巡逻的警卫。
刑房依旧静悄悄的,绞刑架上的男人也还在。
白薇变回人身,走到水缸边,用水瓢舀了满满一瓢水。
“喝水么?”她问。
绞刑架上的男人似乎没有料到她这么快便去而复返。他愣怔了一瞬,很快笑了起来:“难得有人来,自然是要讨口水喝的,否则下一次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白薇递上水瓢。
“为什么只有我可以看见你?”她时间不多,因此没有心思绕圈子。
男人慢条斯理地喝完了水,这才抬起头。
“我也很好奇。”他缓缓地说,“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在琢磨这个问题,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
“这一定和那个把我封印在这里的人有关。你身上的气息同他很像,我想,你也许流淌着他的血脉。”
第118章 07
Chapter07. 断层
白薇没有想到, 竟是翊将这个男人囚禁在了地牢。
但她依然开口问道:“把你封印在这里的那个人是谁?”
男人笑了笑,毫不费力地看穿了她的心思:“你不用怀疑,就是那只凤凰, 一把火烧进了本钟, 还震碎了那些东西的骨头。”
白薇暗自心惊,他说的“那些东西”可是骨人?
“你到底是谁?”白薇强压住心底的不安。
男人淡道:“那十六个骨人是我造的, 你说我是谁?”
白薇脑子一轰:“你是守钟人。”
“现在不是了。”男人说, “早在我离开本钟的时候,就已经和那个地方没有半点关系了。”
白薇下意识绷紧了脊背。
“你不必这么紧张。”男人又笑了起来,“如今我未必与你对立,相反, 我们或许将成为一条船上的同伴。”
“你以为,为什么当年仅凭那只火凤就能准确地找到所有的骨人,并将它们一一铲除?”
白薇眉心一蹙, 等他继续往下说。
“是我。我告诉了他十六个骨人隐藏的地点, 还告诉了他骨人的弱点和命门。”
男人嗬嗬地笑了起来:“也是我, 请求他将我封印在此处。”
白薇心下巨震:“你……”她始终对这个男人的话抱着怀疑和挑剔,但他所说的一切都与她的认知串了起来。
尤金率领警探成功抓获了红方A, 这当真归功于警方部署有方么?强大如翊, 根本不可能将这些人类探员放在眼里, 那么他又为何束手就擒?
只有一个可能, 他愿意。
他要来地牢做一件事情, 没有比被探员捉进地牢更快捷的方法了。所以他一办完那件事便果断越狱, 就算当年尤金没有动情, 他也能够畅通无阻地离开地牢。
“为什么?”白薇只觉得匪夷所思。
男人平静地说:“没有地方比这里更安全。翊的封印让我摆脱了那些人的追踪, 他们不会想到我竟然躲在人类的地盘,且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正如他所预料, 守钟人和他的那群走狗半点也未察觉到,他们要找的人就在摄岚街警署的地牢,那个在他们眼里如纸糊般不堪一击的地牢。
“他们为何捉你?”白薇又问,心里已隐隐有了猜测。他既然是那十六个骨人的缔造者,那么他在那群黑魔法师中的地位一定不低。他的身上一定有不少黑魔法师觊觎的东西,故而他叛逃出本钟才会招致如此大范围的搜索,以致于他不得不借助翊的封印,龟缩在这小小的地牢。
“因为只有我知道制作骨人的完整的方法。”男人抬眸,空洞洞的眼窝正对着白薇,“毕竟只有我去过东国,也有只有我亲自与那位地藏主打过交道。”
白薇脊背发凉,他口中的地藏主,是她的母亲么?
“地藏主是什么?”白薇心跳如擂鼓,语气却依旧镇定。
“地藏主?”男人的声调略略上扬,半晌后,他才状似困惑地说,“我对地藏的了解,哪里比得上你呢?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地藏。”
宛若五雷轰顶,白薇只觉自己坠入了冰窟之中。这个人……这个人知道她就是地藏,他还知道如何用地藏骨炼制骨人。是否在他眼里,她就是活生生的原料?
沉默如死一般在地牢中蔓延。
有那么一瞬间,白薇动了杀心。但也只是一瞬。如果诺兰在这里,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此人斩杀。
“我对你没有恶意。”
男人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不管你信或不信,当初我造骨人并不是为了诛杀永生者。”他的声音透着疲惫,“我只是想……”停顿片刻,他却不再往下说了。
白薇心绪未定,便听他又道:“我躲了很多年,就是不愿让那些人知道制作骨人的方法,但现在事情超乎了我的预料。许多年前,我将自己身上的一样东西剥离,它恰巧带着我的记忆,应该也知道如何制作骨人。”
白薇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你剥离的那样东西……是你的眼睛?”
男人露出惊讶的神色:“不错。”
眼睛,保留着制作骨人的记忆,血腥的过往。白薇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
“你可知你将眼睛剥离之后,它去往了何处?”白薇声音发冷。
男人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想它或许被某个黑魔法师拾走,被造成了真正的‘眼睛’。”
白薇静静地看着他,看来他并不知道他的眼睛因他的恨意而觉醒,成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而这个人此刻正因为他的那段过往备受折磨。
但显然,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对此并不知情。他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它的下落,但我推想应当有人在尝试剥离这段记忆……”
白薇心道,你的推测没错,我们想尽了办法就是要让蓓姬从那段记忆中解脱。
“……剥离的过程中应当出了问题,记忆流失了一部分。流失的记忆正巧被牢房里的那个小子接收,于是他开始发狂。”
白薇一愣,什么意思,记忆流失又被旁人接收,接收的人是……贝恩?
怎么回事,蓓姬什么时候开始剥离记忆的,为何她不知道此事?
“你最好去看看那个小子。”男人并未注意到白薇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的状态不大好,看他的样子,他大概是被人改造成了容器。”
白薇愕然:“容器?承载记忆的容器?”
“对。”男人颔首,“但显然改造他的人不得要领,或者只打算将他当做暂时的容器。那小子现在失去了听觉,也说不出话,等他慢慢丧失了人类机能,连呼吸都被剥夺,那么他的死期也就到了。”
容器崩盘,存储在容器中的记忆就会溢出,飘向未知之所。
“我该怎么做?”白薇肃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