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人喜欢吃鸡，家家户户都有养鸡的习惯，只是之前因为政策的原因，家里十口人，最多也只能养五只鸡。
这几年，家里的鸡都是要用来下蛋的，只有家里来了贵客才舍得杀一只鸡。
林父看了后眼里有些犹豫：“说是这样说，但是附近并没有人这么做，乡里要是查起来，怕是会说我们在割社会主义尾巴。”
林秀婉知道他担心什么，便说：“这怎么能说是割社会主义尾巴了？这是带领我们大队一起致富，又不是搞个人主义，政策上没问题！”
林父仔细一想也觉得她的话有道理，他虽然有些怕，但是报纸上明确写着不再限制养鸡的只数，他心思却也活络了起来。
他是个稳重的：“回头我跟书记再商量一下，要是真行得通，我们就把鸡养起来。”
林秀婉知道自家老子胆小，这事跟书记商量了，以后就算是出事也是两人一起顶着，她不太喜欢他的做事风格，却也知道他谨慎一点也没错。
她站起来说：“爸，我明天要出门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我先出去玩一会。”
林父还在想养鸡的事，也没细听她说什么，便点了一下头。
林秀婉便溜进自家的仓房，像作贼一样拿着布袋装了约莫十来斤米，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便拎着米从后门溜了出去。
林父恰好站起来看到她贼兮兮的拎着米往后面走的样子，知道她这是又拎米去给接济刘家。
他轻摇了一下头，虽然觉得自家女儿有些败家，但是后面刘家那一大家子也实在是可怜，他们家也不缺那点粮食，他就当做没看见。
林秀婉到刘家的时候，把手里的那一袋米递给刘胜男：“你自己计个数，等你以后赚到钱了，要还的！”
刘胜男原本想要推辞的，听她这样说，倒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她轻抿了一下唇：“好，我肯定会还给你的！”
林秀婉嘿嘿一笑，见她手里在缝什么东西，便拿过来看，见是一件叠满补丁上衣，上面的补丁又破了，她就在补丁上绣了朵花。
林秀婉夸她：“你的手可真巧，这花绣得真好看！”
刘胜男倒有些不好意思：“家里条件不好，总是我的衣服小了给二妹，二妹穿完之后再给三妹。”
“我没票也没钱给三妹买布做新衣，就想着给她把旧衣服改出一点样子来，让她穿着好看一点。”
她这么一说，林秀婉便发现那件旧衣服的袖口有重新改过，上面用碎布做了一个木耳边，针脚不算十分平整，却显得有些别致。
林秀婉觉得刘胜男真不容易，刘母是那种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人，平时就不管事，刘长根一死，家里的这些事就全需要刘胜男去操持。
她知道刘胜男为了这个家已经拼尽了全力，只是家里拖累太大，就连吃饭都成问题。
她抱起坐在一边的刘三丫，朝刘胜男微笑：“我觉得挺好看的，三丫喜不喜欢？”
刘家的女儿，刘胜男还有个像样的名字，下面的两个妹妹连个名字都没有，就二丫三丫这样叫着。
刘三丫腼腆一笑：“喜欢！”
林秀婉摸了摸刘三丫的头，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剥了皮塞进她的嘴里，然后把她放了下去。
小丫头因为营养不良，头发枯黄，瘦得跟麻杆一样，此时嘴里含着糖，眼神虽然还是怯怯的，却纯真可爱。
刘胜男却有些不好意思，大队的人说林秀婉脾气大娇气不好相处，但是这两年她却帮了他们家好几回了，是她见过的最好的人。
刘胜男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去学校？”
“明天。”林秀婉回答。
刘胜男从里屋拿出一个青色带条纹的布包递给她：“送给你。”
林秀婉有些意外，毕竟刘家用穷得揭不开锅来形容是一点都不为过，刘胜男居然还能送她一个布包，实在是不可思议。
她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布包上的条纹根本就不是什么条纹，而是用白线缝的密密麻麻的针脚，在布包的最下方，还用红线绣了一头牛，她属牛。
林秀婉朝刘胜男看去，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前段时候我去镇上裁缝那里要了一些碎布条，然后慢慢缝起来的，不是太好看，你不要介意。”
林秀婉笑了起来：“不好看吗？我觉得可好看了！这样式和花样绝对是我们大队的独一份！还有这头牛，绣得可真好，跟真的一样！我非常喜欢！”
她知道这个布包用这样的碎布缝好，起码得十几天。
且刘胜男不做衣服跑去找裁缝要来这些碎布条，估计跟裁缝说了不少的好话，否则裁缝是不会给她的。
所以这个包已经不是一个包了，而是她的一番心意。
第7章 前程似锦
刘胜男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你喜欢就好。”
她说完眼里又满是羡慕：“秀婉，祝你前程似锦！”
她断断续续读到初中就没有再读了，前程似锦这个词是她问了初中的老师才知道的。
林秀婉哈哈一笑：“胜男居然都懂得用成语了，好厉害！只是以后不但我会前程似锦，你也会的！”
“我听我爸说，以后田地就要包产到户了，很快就不会再按工分算了，我们胜男这么勤快，肯定会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她说完又凑到刘胜男的耳朵边说：“现在已经放开养鸡了，你家离山边近，可以多养几只鸡，也不用喂米粮，赶到山里吃虫子就好。”
“你要是再勤快一点，还可以养一头猪，去外面打些猪草煮熟了喂猪，猪就能长大，到年底也是个收入。”
刘胜男的眼睛顿时亮晶晶的：“这些真的能自己家里养了吗？”
林秀婉回答：“报纸上说是可以养了，但是我们村能不能养还得问书记，回头我跟我爸说，要是村里让养了，让他跟你说。”
刘胜男立即点头，这消息给她带来了希望，她并不懒，只要让养这些东西，她就能打起精神来养好，到时候鸡下的蛋就能给三丫补身体了。
林秀婉看到角落里的热水壶，认得那是张惊鸿的，她轻掀了一下眉毛，张惊鸿回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估计他们以后也不会再见面。
林秀婉背着那个布包开开心心地回到家的时候，林母刚好下工，看到那个包有些意外：“哪里的？”
林秀婉回答：“胜男给我做的，好不好看？”
林母想说刘家的日子过得那么艰难，她哪里能拿刘家的东西，仔细一看见是碎布做的，便又笑了起来：“胜男这丫头有心了。”
林秀婉便趁机说：“妈，我今天听爸说包产是分组的，胜男他们家也不容易，到时候能不能把她们家跟我们分到一组？”
她这一说林母就知道是什么意思，瞪了她一眼：“知道你和胜男要好，但是他们家只有她一个人算是劳动力，她那个老子娘就是个废物，还喜欢贪小便宜！”
林秀婉便笑着说：“刘婶贪小便宜是躲不过妈的火眼金睛，我相信妈能把她给治得服服帖帖！”
“再说了，他们家那样的情况，我们家要是不跟他们家分成一队，也没有谁家愿意跟他们家分成一队，爸是大队长，到时候还得为这事烦！”
林母叹了口气：“行了，知道了，这事我跟你爸说！刘长根死了，他们母女四人以后日子会更难，我们家壮劳力多，能帮一把是一把。”
她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林秀婉身上的那个布包，觉得刘胜男这丫头也是有心了，这样勤快又本份的丫头，实在是让人心疼。
第二天一早，林秀婉便要出发去学校，路费不便宜，她没让家人送，一个人拎着大包小包挤上了火车。
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离家求学，林母心里空落落的，在火车站门前哭了半天，林父哄了半天才把她哄回家。
这是林秀婉第一次坐火车，看什么都是新奇的。
她是拿录取通知书买的半价硬座车票，看到车厢里各种各样的人，听着走道里不时传来的“香烟、瓜子、小零嘴”的叫卖声，刚离家的那点担心都被新奇取代。
她知道，当她决定念大学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已经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火车开得慢，开一段时间就要停下来做一下检修，一千多公里的路，愣是开了好几天才到达目的地。
火车站有林秀婉那所大学的老师来接站，并不需要她再到陌生的城市去找学校。
接站的老师看到她的录取通知书确认身份后笑了：“你是我这几天接站的第一个女生，往后要好好学习！”
林秀婉读的是一所工业大学里的化工专业，报考这个专业的女生非常少。
她当初之所以填报这个专业，是因为曾志宏拿着报纸指着上面的一篇文章说：“副总理说了：引进合成革(聚氨酯）的项目当做为重点建设项目，大伙穿鞋问题就指望它了！”
林秀婉当时还傻乎乎地问：“穿鞋的问题为什么要指望这个项目？我妈给我做的千层底就很好穿啊！”
曾志宏笑着说：“这里的鞋指的不是布鞋，指的是皮鞋，千层底纳得再好，穿不到一年一准坏，得重新做。”
“但是用合成革做出来的鞋既结实又好看，底还很耐磨，如果再打上鞋掌，穿几年都不会坏。”
“且合成革不仅能做鞋，还能广泛的用于轻工、化工、电子、纺织、医疗等行业，应用面非常广。”
“我要是考大学填专业的话，我就会填化工专业，这个专业因为国家需要，所以前途无量。”
她现在想到这些事，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就算是现在，她也不知道什么是合成革，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专业要学的是什么。
但是有一点她很清楚，她要好好学习，要争那一口气！
她跟着老师到学校之后，办好粮油关系，分好宿舍后才发现，整个专业的女生都住不满一个宿舍。
八人的寝室，还有两个女生是其他专业的。
女生们聚在一起很快就熟悉了起来，林秀婉是她们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最大的那位大姐今年已经二十五了，结过婚，还有孩子了。
这还不算让林秀婉意外，真正让林秀婉意外的是考进来的这些女生，除了她之外，都属于那种成份不太好的。
她们中有一位为了得到高考的名额，拿了根绳子站在革委会主任的家门口，不让她高考就要吊死在他家里。
还有一位则是天天磨大队书记，脸皮厚比城墙，属于那种完全不能招惹的主，男的碰她就喊对方耍流氓，女的碰她就说是打她，最后大队书记没办法，为她争取了一个名额，权当送瘟神。
林秀婉以前觉得自己也算凶了，却觉得自己的那点道行跟她们完全没法比。
和她们比起来，林秀婉是真正的根正苗红。
第8章 大学生涯
年纪最大的那位姐姐对林秀婉很好奇：“村里的孩子都觉得读书没啥用，你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林秀婉回答：“村里来了好几个知青，他们告诉我学习有用，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就认真学习。”
她这么一说，几个女生都笑了起来，她有些不解地问：“你们笑什么？”
还是那位大姐回答：“是爱情的力量吧？”
林秀婉愣了一下，脸红了：“瞎说什么啊！”
她来上大学之前被村里人嘲笑过，现在听不得这种话。
那位大姐笑了：“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们插队的时候，就有一些心术不正的男知青喜欢去撩拔村里的姑娘，更何况你还长得这么好看。”
“刚开始的时候，一个个山盟海誓，回城文件一下来，一个个就跑得比兔子还快。”
“不过你这种情况算好的，自己聪明，学得进知识，为自己挣来了一个前程，你那个对象应该已经回城了吧？”
林秀婉：“……”
她觉得宿舍里的这些姐姐们一个个都是人精，她不过是说了一句话，她们就把开始和结果全猜了出来，简直不要太可怕！
那位大姐一看到她这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哈哈大笑：“虽然他跑了，但是你还得感谢他，要不是他，你估计留在村里，再大一点就找个村里的后生嫁了，继续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林秀婉出门前林母跟她交待过，到学校里要与人为善，不要跟人吵架，但是这话她实在是听不下去。
她气哼哼地反唇相讥：“我虽然是村里长大的没有什么见识，但是这大学是我自己凭本事考的，你笑话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自己？”
“你说心术不正的男知青撩拔村里的姑娘，你要不撩拔村里的小伙，能结婚生出孩子来？心术不正的男知青是抛妻弃子，心术不正的女知青那不就是抛夫弃女？”
这话一出，整个宿舍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林秀婉，那位大姐也没料到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林秀婉会暴发出这样的战斗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其他的女生忙打圆场，这事就算是揭了过去。
只是林秀婉要在大学里和同学处好关系这事基本上泡了汤，她额外得了个“小辣椒”的外号。
她也索性由得自己的性子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的年纪不但是宿舍里最小的，也是全班最小的，那位大姐虽然觉得她那番话有些刺人，但是话头却是自己挑 起来的，也没跟她计较，但是大学里的几年，两人的关系都不咸不淡。
也可能是因为成份的原因，林秀婉和宿舍里其他的女生也都只是关系平平，大家的想法差异有点大。
晚上熄灯后宿舍里的座谈会，林秀婉听她们说起一些东西，她都没有听说过，处处都透着新奇。
她没上大学前，是队里的小能人，因为时不时地会进城，她自认为见识还算不错。
但是现在和宿舍里这群年纪比她大了不少，见识也比她多了不少的姐姐们比起来，她就稚嫩的像根小幼苗，什么都不懂。
这样的冲击实在是有些大，她也拉不下脸来去问那些姐姐们，就自己记下，一得空就猫进图书馆里，查看各种资料，拓展自己的知识面。
她第一次进图书馆的时候实在是震憾，里面的书多到可怕。
她家里除了她的课本外就再没有其他书，看到那么多的书，她有些腿软，又有些兴奋：她喜欢书！
学校里读书的氛围很浓，熄灯后还有人在路灯下看书，让她的心里生出了难以言说的紧迫感：他们的知识面比她广，却还比她用功，她只能加倍努力学习。
林秀婉一向要强，她可不想期末考试一考完，自己成为全校垫底的那个，到时候不但全大队的人会笑话她，她还得浪费自家父母辛苦攒出来的路费。
有了动力，学起来似乎也就没有那么难。
她经常去图书馆，总能遇到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那个男生长得白净斯文，个子很高，看起来比曾志宏更有气质，更为风雅。
林秀婉如果没有遇到曾志宏，如果没有被宿舍里的姐姐们笑话，可能会凑上去找人搭讪，毕竟对方是她喜欢的那一类型。
但是有了这些事情之后，她就觉得还是和这个男生保持距离的好，毕竟她到大学是来学习的，她年纪也还小，不急着找对象。
于是两人几乎天天能在图书馆里见到，却从来没有说过话，更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见到了也就点一下头。
学校里的那些社团林秀婉也觉得很有意思，加了一个自己感兴趣的，进去之后就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纯属凑人头。
她艰难的适应着大学里新的生活，努力不掉队，而回城后的张惊鸿也在努力学习，她要参加明年的高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