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栗望向她：“那三个呢？”
问题更复杂了。
章姨像遇到一道难解的题，斟酌道：“可能会喜欢聪明又听话的？”
女孩子澄净的眼睛里写满失落，长长的眼睫垂下，因为出汗而变得湿润的睫毛湿哒哒的，看起来好不可怜。
姜栗闭上眼睛，呢喃道：“那怎么没人喜欢我。”
小熊度过了蔫巴巴的一下午。
天太热，只有公园里的小动物与它作伴，没人想在这个天气拥抱一个毛绒绒的小熊。
临近六点，小熊耷拉着肩往回走。
阳光的光晕透过树丛落在它身上，斑斑点点。它越走越慢，明明离管理处只有几步路，却怎么都走不动了。
在青水湖边随便找了一条长椅坐下，小熊疲惫地垂下头。
小熊坐在椅子上久久不动，像是睡着了，以至于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它没能立即反应过来。
现在是下班时间，但姜栗尚未脱下这身玩偶服，她仍是那个童话里的小熊，给人带来轻松和欢乐。
她应该立即站起来，和来人问好。
“找到你了。”
男生气息不稳，微微喘息着。
姜栗听到熟悉的声音，慢慢地抬起头。
宋澹奚过于高大的身影将阳光完全挡在身后，余光里白色衣角被风吹起，他倾身看她。
那张好看的脸蛋对着她，黑色的瞳仁很亮。
宋澹奚见小熊动作呆呆的，反应也慢半拍，忍不住笑了。
他在它站起来之前在长椅上坐下，平复着气息：“前几天下雨你不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她想问。
但小熊只是转头看他。
宋澹奚：“我每天下午都来这里找你。一开始担心你摔得太严重来不了，后来反应过来是因为下雨。今天放晴，我运气不错。”
姜栗惊愕地看着宋澹奚，他正望着青水湖，侧脸的轮廓如云雾散去后的山峦起伏，明晰深远。
半晌，小熊抬起手对着他晃了晃，示意自己没事。
宋澹奚偏头看它：“没摔疼？”
小熊点点头，呆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在宋澹奚面前转了两个圈圈，动动手又动动脚，示意自己一点事儿都没有。
宋澹奚笑起来：“不累吗？坐下吧。”
宋澹奚生着和韩榧教授一样的眼睛。
细长的丹凤眼，平时望过来的眼神冷冷清清，眼尾的弧度显得更为张扬，十分动人的一双眼睛。
当他笑起来，又变成了那个温和谦逊的宋澹奚 。
小熊慢吞吞地坐下。
一时间没人说话。
宋澹奚不问小熊为什么下班了还坐在这里，小熊也不问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一人一熊，只是静静看着湖面。
半晌，宋澹奚道：“那天我母亲突然进了医院，我很担心，急着去找她。当时把你丢在雨里，我很抱歉。”
小熊笨拙了比划几下，问他母亲还好吗。
宋澹奚的目光柔和下来：“她没事，会好起来的。只是当时的恐惧太深刻，我还在后怕。”
这些天噩梦如影随形，他每晚都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
姜栗透过窄窄的视野，看到男生眼下的青灰色。
那天她在医院就注意到了，他似乎没休息好，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在她这个陌生的访客面前也难以遮掩。
韩榧老师生病住院应该吓到他了。
小熊有些为难。
通常情况下，它安慰小朋友只需要一个简单的拥抱或是一个气球，所有小朋友都会对它露出笑颜。
但宋澹奚……他不是小朋友。
她也无法给他一个拥抱。
小熊低下头，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今天气球和小玩具都送完了，它什么都没有了。
半晌，它忽然站起来，引得身边的男生看过来。
小熊对着宋澹奚艰难地比划了很久，在他想起身的时候慌忙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他的动作。
宋澹奚顿住，肩上的力道很轻，他顺着这股轻轻的力道坐回去。
他仰起脸问：“我不许动吗？”
小熊点点头，没松开手。
他顺从道：“我不动，也不走。”
小熊如释重负，小跑着走开了。等它再回来，先跃入宋澹奚眼帘的，是昏暗天色里的一抹色彩。
一个个气球浮在空中，红橙黄绿紫，彩虹般闪耀。
那只小熊紧紧抓住这道彩虹，来到他面前，对他伸出手。
宋澹奚喉头轻动，看着小熊憨厚可掬的脸，轻声问：“送给我吗？”
小熊又点头。
宋澹奚看向被它握在手中的气球，它们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像小熊对他敞开的柔软热烈的心。
他仔细挑选：“我想要黄色。”
小熊呆了一下，又往前一递，毛茸茸的爪子几乎要撞到他胸口，另一只手指指所有气球。
宋澹奚迟疑道：“全部都送给我？”
小熊看起来高兴得想转圈圈，用力点头。
宋澹奚忍不住笑了，朝它伸出手，接过小熊手里那束如花束般饱满漂亮的气球。
他说：“我这些天看过太多花，这一束最好看。”
此时此刻，他脸上的笑容又像照片上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笑道：“谢谢你，小熊。”
小熊对他挥挥手，蹦蹦跳跳地走了。
-
姜栗脱下小熊玩偶服的时候心脏还在剧烈跳动，布满红晕的脸，亮晶晶的眼睛，无不昭示着她的好心情。
章姨多瞧了她两眼，孩子热傻了？
每天回来都蔫巴巴的，今儿瞧着特别高兴。
章姨想起姜栗刚才跑回来拿的气球，问道：“碰见好事了？这么高兴。”
姜栗弯起眼睛，唇角的笑带着几分羞赧：“我做了好人好事。”
夕阳下，姜栗躲着太阳，挤在街边窄窄的阴影处往回走，脑子里还是刚才宋澹奚的笑容。
他笑起来真好看，比照片上更好看。
宋澹奚拥有一双和身高相匹配的宽大手掌，他看着清瘦，手指也白净修长，骨骼的轮廓清晰。
夕阳落在他的掌心，柠檬色的，她看了很久。
她不知道宋澹奚和韩榧老师发生了什么事，但生活中谁都会遇见难事。她遇见过许多这样的时刻，知道这段时光很煎熬，能做的也有限。
不过，一束气球能换来他一个笑。
这真不错，不是吗。
第04章 蝉鸣之夏
姜栗在周一中午收到了上周兼职的高温补贴，钱包丰盈得很快，半个月她就攒到了三千块。
她点开姜时珏的微信，转了三千。
最近午休时间姜栗都留在管理处，章姨在小角落给她收拾了一张小桌，她坐在那儿小小的一个，并不打眼，她趁着午休的时间画湿地公园的鸟类图鉴。
章姨偶尔会凑过来瞄一眼，看久了觉得眼熟，连忙拿起桌上的公园宣传小册子。
小册子上的水彩小漫画和姜栗画的如出一辙。
她戴上老花眼仔细瞧了一阵，最后在一个小角落里看到姜栗的名字。
章姨恍然大悟，难怪当时她向园长推荐姜栗她一口就应下了，原来还指望着人女孩儿给他画册子。
下午临上班前，姜栗接到了姜时珏的电话。
小女孩儿气冲冲的，不像是收到了三千块钱，直喊她的名字：“姜栗，你疯了？给我打钱干什么？”
姜栗小声应：“给你用的，姐姐有钱。”
姜时珏不是傻子，前阵子她刚和姐姐抱怨爸妈偏心，给姜时玺买了一双三千块的鞋。这会儿姜栗不多不少给她也打了三千，意思很明显，爸爸妈妈没给她的，姐姐会给她。
但她的姐姐也才十八岁。
姜时珏气急败坏道：“你有个屁！学费生活费都是自己赚的，他们没给你一分钱。要是让爸妈知道了，你以后要不要生活了？”
姜栗捂住听筒，眉头轻轻皱着，纳闷为什么挨训的是自己。
明明她才是姐姐吧？
姜栗想了想，又道：“不买鞋也没关系，你拿去买书买文具。”
“我不要！”
姜时珏利落地挂了电话。
微信界面显示这三千块已被退还。
姜栗趴在桌上，满脸丧气，她辛辛苦苦赚的钱，妹妹为什么就不要呢？
姜时珏挂掉电话，把手机往边上一丢，气呼呼地把自己摔进被子里，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想哭。
在某些方面，比起姜栗，姜时珏反而更像姐姐。
姜时珏十分早熟，从小就和爸妈以及那个龙凤胎弟弟斗智斗勇，感受到了无数不公平的对待，世界上没人比她更了解她爸妈和姜时玺是什么样的人。姜栗就是个大呆瓜！
姜时珏猛地坐起身，火气愈演愈烈，烧得她躁动不安，一股冲动指使着她必须去做点什么。
她悄悄打开房门，视线落在玄关口的鞋架上。
姜时玺很宝贝他那双新鞋，恨不得一天擦上三百遍，此时此刻那双鞋正在鞋架上闪闪发亮呢！
姜栗穿上玩偶服，藏着满腹困惑准备去上班。
章姨拉住姜栗，把她花了一中午找出来的宣传手册都塞给姜栗，说下午发这个。
姜栗不疑有他，最近都在发气球，是应该发手册了。
不过……
小熊低头看着两只手都拿不住的册子。
会不会太多啦？
事实证明，的确是太多了。
小熊勤勤恳恳、辛辛苦苦发了一下午，临下班手里还有小半叠，而公园里人已经不多了。
当小熊也好辛苦。
小熊垂头丧气地往回走，路上遇见的几个人都拒绝了它的小册子，它身上的毛看起来都蔫吧了。
直到她的耳朵再次被唤醒。
“下午好，小熊。”
蓝白色球鞋停在她前方。
小熊懵然抬头，年轻英俊的男生眼里带着笑意，抬起手臂自然地和它打招呼，他说又见面了。
小熊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抬头望望天。
它没有气球可以送他了。
宋澹奚像是明白它的意思，无奈道：“我不是来骗气球的。”
小熊悄悄看他，那你又来做什么？
它试探着递给他一本小册子。
宋澹奚动作一顿，接过小册子：“可以和我坐一会儿吗？”
小熊和宋澹奚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树梢上一只白头鹎探出脑袋，黑豆似的眼睛看着底下一人一熊。
宋澹奚兴致盎然地翻看着刚才小熊塞到他手里的宣传手册。
区别于其他一成不变的宣传册，这册子上的小漫画画风清新，故事简单却可爱，应该十分受小朋友的欢迎。
他问小熊：“里面的动植物你认识吗？”
小熊有些迟疑，小册子上还写着她的名字，说认识会不会太明显了？
她并不想让韩榧老师知道她没去北疆的原因。
于是小熊摇摇头，用手比了个“一点点”的姿势。
宋澹奚：“我认识的也不多。我母亲喜欢这些，她很了解大自然，很擅长和这些生灵相处。”
小熊表示赞同，韩榧老师确实很擅长她的工作。
宋澹奚翻到最后一页，视线慢慢凝在某个角落，出乎意料，他居然在这本册子上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这本小册子是姜栗画的。
可爱的小漫画，胆小羞涩的女孩子。
宋澹奚无声地笑了一下，收起小册子放进挎包里。
“我刚从医院回来，经过这里想起昨天有东西忘了给你。”宋澹奚从包里拿出一盒外用的药膏，“当时你应该摔疼了，希望你现在还用得上。”
姜栗下意识想去摸右手手肘处那块淤青，被毛茸茸的触感阻挡她才停下来。
淤青还没散，变成了淡淡的青色。
宋澹奚注意到小熊的动作，蹙了下眉：“摔得严重吗？真的不用去医院？”
小熊连忙摇头，比划了几下，说快好了。
宋澹奚：“涂药了吗？”
小熊心虚地移开脑袋，宋澹奚抓住它毛茸茸的手掌，把它手里的小册子换成了药膏。
“发完是不是就能下班了？”他问。
宋澹奚拿着手册朝人群的方向跑去，跑出几步，停下来对它大力挥了挥手：“你就在这里等我！”
小熊呆呆地留在原地，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它欲言又止，不知道怎么告诉他，不用发完也能下班。
她看着男生跑动的身影，带起的风拂过他的发梢，他停在每一个行人的面前，脸上挂着明朗干净的笑容。
盛夏之下，不只有蝉鸣和橘子味的汽水。
还有奔跑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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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夜晚闷热，姜栗没开空调，穿着吊带睡裙盘腿坐在椅子上，捧着从附近超市买的半价果盘。
桌上小风扇呼呼吹着，夜风从纱门里透过来。
女孩子白皙的肩头晕染着暖黄的灯光，纪录片里旁白平和有力，不疾不徐地诉说着万物生灵。
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静谧夏夜。
可惜这样的安逸没有持续太久。
姜栗接到她妈妈打来的电话，姜时珏这个点还没回家，不接电话，背景音里还有姜时玺的大喊大叫。
她听到弟弟呜哇乱叫：肯定是她偷了我的鞋！
姜栗：“……”
所以姜时珏不但离家出走，还拿走了姜时玺的鞋。
姜栗趴在桌上叹了口气，给姜时珏打电话。
小女孩子倒是接的很快。
“姐！”姜时珏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兴奋，“我今天干了件大事！你想不想听？想不想想不想？”
姜栗没提家里的事，配合道：“想听。”
姜时珏叽叽喳喳地说着，她是怎么从家里把姜时玺的鞋偷出去，并且快速找到了买家。价值三千的球鞋溢价卖了五千，她打算拿着三千和姜时玺一人分一半，剩下两千给姜栗。
“姐！我给你转钱了！”
小女孩子骄傲极了，一副求夸夸的语气。
姜栗：“……”
她更头疼了。
姜栗有些为难，虽然她不擅长教育妹妹，但也知道这种情况不能以鼓励为主，以后不能总拿家里东西去卖。可这次情况特殊，如果不是爸妈的不公平对待，姜时珏也不会这么做。
于是她只是说：“以后不可以这样了。”
姜时珏噘噘嘴，哼唧着说都是爸爸妈妈的错，但她最听姐姐的话，最后还是乖乖应了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