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先生。”
这样的称呼。
意味拒绝捆绑母子关系。
“我已手下留情,而你自身难保,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甄佩文哑口无言,记忆里的稚童变成如今的男人,墨镜雾气让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她低声,“归一,今天的会面江之贤肯定知道,你不帮我,我数年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我帮你?”江归一仿佛听到天大笑话,嗤嗤笑了几声,猛地踹翻矮方桌,上半身朝前倾,冷冷盯着甄佩文,“我比谁都希望你死在当年那场火里。”
说完反手攥住陈窈的腕往门口冲,一刻不愿多呆。
“江归一,”陈窈按住他青筋鼓起的手背,“我想跟她说几句话。”
“你还要跟她说什么?!她利用你!你还相信她?”江归一手用力,看到陈窈皱眉,他深呼气把火压下去,说:“一分钟。”
陈窈又皱了皱眉,明显嫌时间太少。
“多一秒钟都不行,听到没有?”
听这语气她就恼火,“快滚吧你。”
江归一冷哼,“多一秒钟,你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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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屋子只剩陈窈和甄佩文。
她开口问了两个问题。
“你还会帮我?”
“会。”
“你不是说欠江归一吗?”
甄佩文沉默地、依次脱掉西装外套、衬衣。随层层叠叠的衣物剥落,呈现陈窈面前的是一副布满烧伤瘢痕的身体,并且甄佩文属于女性的特征消失了——胸脯一马平川。
甄佩文又解开腕表,腕间盘踞一条轨迹并不平整的伤痕,可以看出,用刀反复划过很多次。
她的嗓音还是雌雄不变,语调缓慢。
“我除了给归一生命,没有一天尽到母亲的义务与责任,时过境迁,他不再需要,我同样拿不起。”
“所以,我选择做自己,做甄佩文。”
——如果我是她也无法放下仇恨。
陈窈收回视线,朝门口迈开腿。
推开门恍若走入秋季。树的枝干凋零,风中枯叶飘飞。路边停满私家车警车,人行道的江家鹰犬、警察、日本组员割据三方。江归一独自成营,站在台阶边缘俯瞰他们。高大冷肃的黑色背影竟有几分孤单萧条。
听到门关合声,他回头,长臂一伸将她搂进怀里,坚实有力的手臂壁垒般挡去风寒,嗓音裹挟秋季的凉,“慢了三十秒,你和她说了什么?”
陈窈挣脱不开,只好从他衣领探出头,面无表情地说:“你可以自己进去问她。”
沉默须臾,江归一不顾几百号人异样的目光,扛着陈窈往车方向冲,“我他妈就不该把你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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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榆宁后江之贤果然找江归一问话,至于聊了什么,只有父子二人知道。
他回房间时快十二点,满身酒气,一看到她就扑了上来,把她摔到那张足以躺四五个人的方形床,用整个身体压住她,双臂紧紧环抱她的身体,从脸颊到修长的脖颈,一直啃咬到锁骨深陷处,鲜红的吻痕和唾液标记般烙在皮肤。
陈窈无法控制地哆嗦,说轻点别咬,然而江归一似乎真的喝醉了,眼睛充斥着骇人的欲望,漂亮的眼珠旁弥漫细细的血丝,托着她,一直咬到刺青,然后又辗转那颗痣。
陈窈大惊,她刻板的印象,江归一不可能俯首,事实上他也确实没俯首,而是让她呈一种近乎倒立的姿势,埋着头深深吻她。
陈窈甚至担心他因此窒息身亡,但很快她就没空担心了,因为江归一站了起来,同时把她的双脚反向按在床头墙壁。
后来陈窈哭得太凶,身体像某种野兽吓坏的小动物,蜷缩着颤抖,江归一吓到了,连忙抱在怀里慢慢亲吻她的脸哄着。
可越亲越控制不住喜爱,那种喜爱像来自本能,只要看到她,他就只看得到她,只恨不能把她藏进身体,只能给他一个人看见,只能给他一个人享用。
他埋在她颈窝,深深嗅着世界上最美妙的香味,因为酒精混沌的大脑处理不了平常精密复杂的工作。
他不停叫她幺幺幺幺。
陈窈一听就恼火,立刻冷了脸,“我说过,不准叫这两个字。”
江归一生气地頂弄,含糊不清地说:“为什么他可以我不可以?为什么愿意呆在他旁边不愿意呆在我身边呢?”
她视线朦胧地看着天花板,“因为他什么都没对我做,而你做过太多让我恨得牙痒痒的事。”
无法忍受的挫败感,无法释怀的失败,她曾经真的想要他的命。
但他又救了她,本来想一笔勾销,谁想竟然越来越纠缠不清。
江归一很久没声音,而后悲伤地
说:“那怎么办呢......我就是这样的烂人,那些恶、肮脏已经局限我太久,久到我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见了......”
陈窈沉默半响,“你今天是不是伤心了。”
“......没有。”
他狠狠地咬她的肩膀,她的手指穿插进乌黑长发,喘息交错相融。
“能不能给点......”江归一用嘴唇磨她的脸,吮掉蜿蜒的泪水,“能不能给点......”
“什么?”
“给点提示吧。”他抚摸她心脏的位置,眼眶发酸,但想到泪水涟涟会让她把他们弄混,又强忍住了,“我想要你像以前那样对我笑,想要你主动亲我......”
陈窈脱口而出:“江归一,你喝多了,我从来没有主动亲过你。”
人一旦只剩皮肉骨头,表达炙热的感情就是一种勇气,如果没得到回馈那无疑于要了半条命。
江归一陷入沉默,只能用自己粗暴的方式占有,从而填补内心的空虚。
这天后他再没说过类似的话,他害怕她吐出的每个字眼,每个冷漠的眼神,和下意识的抗拒。
可她的任何行为越来越引发他的喜悦,当她不在身边,他常常着迷疯狂地回想,追随回忆里的她。
他尽全力从别的途径讨她欢心,但基于强取,这本身就是一条错误的方向,越走越没有出路。
隔日,江归一动用关系让警方把钟清欢的尸骨从玫瑰园挖出来,他买了一个昂贵的檀木盒送到佛寺,经过三天念诵,他将碎掉的尸骨装在盒子当成礼物送给陈窈,准备和她一起将她的母亲找一处风水宝地安葬。
没想到陈窈狠狠甩了他一耳光,眼睛所有的温度褪尽,那几乎是摄人的冷。
江归一不明白,“她被你父亲分尸葬在玫瑰园不得安息,我把她换个地方有什么错?你不想安葬,就放房间里,这样你们就能每天在一起......”
“滚!”
如果没有他,没有江家,这件事本不会被发现。陈窈气得发抖,用尽能想象到的最恶毒的语言骂江归一,他不为所动,她当然知道说什么最刺痛他的心。
“我恨你,江归一。”
“你怎么不去死?”
那天晚上,江归一梦境那颗水晶球如同被他扼杀的自我,怎么都碰不到,而冰雪越来越厚,几乎把他带入死亡。
死亡毁灭,本就是江归一最初的构想。
他开始加大力度把痛苦施加别人身上。
一个星期后,仇家从实体到证券市场全面受到制裁,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在数年前就瞄准了仇家的心脏,他们难以招架,只能向江家求助。
而这时仇家无法庇护仇舒悦,江归一拿出她这么多年做的所有罪状,包括不限于洗钱、贿赂、谋杀、商业间谍。
仇舒悦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么一天,江家内部会议与众人对峙时,平静地问:“你现在满意了?”
“和我没关系。”江归一意味不明地笑,刻薄地说:“而且你还没绝望到自杀,这种程度我怎么会满意。”
仇舒悦想,江归一这疯子一定是为郦沛白报仇,她扭头问江之贤:“你儿子布局这么多年,你一点都不知道?”
江之贤咳嗽了声,“那是他的事,和我无关。”
江亚卿震惊了,嘴里父亲二字没叫出口。
仇舒悦吸鼻子,“仇家在你上位前倾力相助,你不准备施加援手,不准备......救我吗?”
江之贤俯视着仇舒悦,无比厌恶地说:“离婚,我就救你。”
江归一如愿以偿在仇舒悦脸颊看到冲刷掉脂粉的泪水,亲眼目睹了她绝望的神态。
那颗黑色的心脏受到慰藉,里面蠕动的虫和毒液一起钻出来,让他感到久违的兴奋和快乐。
江归一热血沸腾,怀揣怦怦跳的心脏回去找陈窈。
他们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说话了。
他知道她也恨着仇舒悦,他想告诉她,他为她解恨了。
他想和她说几句话。
但陈窈并不感兴趣,她坐在窗台,一言不发,甚至不看他。
笼罩她的月光皎洁,和满手血污的自己形成鲜明对比。因此即使徐徐图之也无法通向圆满。
他此刻明白,自己无法靠近她,不是因为高傲,而是因为卑下。
他第一想法是想杀了她。
所以他拔刀冲了过去。
但看到她的裙角和白皙的小脚,他也不知为何把刀插进了厚实地毯,情不自禁自愿臣服,跪在她面前,拉着她的手,头靠着她的膝盖,语气低声下气到极点。
“求你。”
陈窈垂着睫,看着曾经高傲的男人跪地。
心脏像洋葱,瓣膜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的白芯,熏得鼻酸。
明明是他禁锢她,剥夺她的自由。
怎么反而像她在囚禁他。
她将他的长发拨到耳后,擦掉他脸颊粘的血渍,目光怜悯,轻声问:“江归一,你向我求什么?”
“求你,和我说话。”
“可我已经和你在说话了。”
“求你,我想要你的心。”
“我没有心,你知道的。”
江归一吻着她的手心,满脸绝望但又十分幸福,他仰头,承载月光的眼泛起涟漪。
“求你爱我,我想要你爱我,没有人爱我,我想要你爱我......”
陈窈看向窗外,十八年的监禁生活,好不容易出来,又进了另一座高墙。
何其荒谬。
可为何自己始终无法恨他。
“那你爱我吗?”
沉默良久,江归一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如果是,那么我一直很爱你。”
“那你能放我离开吗?”
他将那把削铁如泥的刀放在她手心。
“你若将它刺进我的心脏,我就放你离开。”
那是把无鞘的刀,如果被刺之人不避开,那么它绝对称得上是一件绝世杀人利器。
陈窈轻易插进了江归一的胸口。
并不深,可它太锋利了。
血从伤口往外冒,洇湿了他衬衣和西装。
原来,黑色的衣服看不清血的颜色。
直到鲜红滚烫的血滴到陈窈的脚背。
她才从恍惚中惊醒,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握住刀的手发抖,语气也发抖,“江归一?”
第071章 调虎离山071
九月, 月亮快满了,凄清的月色如寒霜落在窗台,冻得人通体发凉, 可鲜红的血犹如火灼烤皮肤, 灼烤着陈窈的心。
恍惚回到雨夜的玫瑰园, 精神错乱的父亲, 跪在她面前悲痛欲绝哭得像个孩子,“窈窈, 窈窈,怎么办啊,我亲手杀了你母亲, 她真的死了, 再也回不来了......”
如今面前的男人低着头,乌黑长发垂散脸颊边,安静得像失去了所有生命特征。
她脸色血色褪了干净,害怕血喷溅不敢拔刀, 只能慌乱叫他名字, “江归一, 江归一。”
一只大手慢慢包住她的小手,两双手一起握住刀柄, 手背凶兽被血浸然分外可怖狰狞。
“怎么还是这么废物,不止刺偏了也不够深。”
江归一低声喃喃, “你今天肯定没有好好吃饭, 力气这么小......”
他抬头, 眼里的金色闪蝶霎时间好像被扯断所有翅膀, 雾气和阴翳浓重,看不清情绪, “你不懂如何杀人,我来教你。”
他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体里送,血肉阻碍刀尖前行,他便再用力。
寂静的环境,钝重声细微而清晰,陈窈阵阵耳鸣,急忙抽手,可他不允许,就像不允许她逃离那般强势霸道。
“江归一!你疯了!”
“我本来就是疯子啊……”江归一笑,嗓音不再透亮,“第一次说爱没想到换了一刀,这刀好像真的有诅咒......”
早知道第一次见面就该用她的血祭奠刀。
陈窈咬牙,“别说话了,快点打电话叫医生。”
过了很久,久到她以为江归一陷入昏厥,他开口了。
“陈窈,如果现在还有一把刀,我真的会杀了你。”
“从
遇见你开始,我没一天安生。你做的哪件事不是我帮你收拾烂摊子,我身上哪处伤不是拜你所赐。”
“这段时间我把自己的寂寞、黑暗、渴望都分享与你,我试图用利益、危险、打动你,跪在你面前卑微得像条狗,用爱和生命做交换,你还是毫不犹豫将这把刀刺向我的胸口。”
身体的疼痛哪比得上心痛。江归一太阳穴的青筋暴起,眼睛通红,目光深刻进她的脸。
“他们都说我没心,说我是天生坏种,这样看,怎么都是你更坏。”
“我倒想看看,你究竟舍不舍我死。”
他握住她的手猛地抽刀,血飙溅到脸上、脖颈,领带,身体因冲力往前倾倒。
那瞬间,陈窈的心脏快冲出喉咙,她张开双臂拥住他,体格悬殊太大,她支撑不住往后仰,头磕向窗台,没有预料中的的疼痛——江归一的手掌垫在她后脑勺,另只手把刀插在窗台,那真是把好刀,坚硬的大理石应声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