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也看向女警官,“我没打架。”
回她的是坐着的那个:“知道,就让你来做个笔录。这姑娘说你是她表姐?”
黎也嗯声点头。
他们都是学生,一一问家里电话就问到秦棠不肯讲,警察来问黎也能不能提供。
黎也还没讲话,秦棠就先冲上来了:“我说了不用叫我妈来!就那么个小事儿,我也没受伤没参与太多……”
女警官都被她磨出脾气了,让她老实站回去:“小事儿大事儿,参与了就是事儿,没家长来领,走不了!”
秦棠跺着脚气愤填膺站回墙边,眼睁睁看着黎也写下号码,瞪就要把人瞪穿了。女警官负责去联系几个学生家长,留下的开展教育工作。
等网吧老板赶过来给调监控,捋了下事件,挺抓马,李聪跟姚望组队商量配合恶心人,结果真把对面恶心到逆风翻盘了。
这还不算,俩人一整局都在疯狂敲键盘嘲讽,现实里口嗨太大声,后座那大哥恰好气得摘耳麦喘气,又恰好转头注意到那俩屏幕里的cs游戏界面,配上两副贱得要死的表情,大哥凑近细看,ID也对上了,反复确定就是同局里的对面点玩家。
李聪还乐呵呵转头来跟人打招呼,一拳就呼下来了,本来想着二打一占便宜,谁知道那大哥带了四个开黑,想退为时已晚,当即勇上去来了个看似3v5实则2v5的真人搏击大赛。
警察抓破脑袋也没想通,点了秦棠:“那你都没打,干嘛要掺和进去?”
她还有理:“我观战呐,朋友跟人打起来……总得帮帮吧?”
警察扶额:“你就一瘦条条的姑娘,什么热闹也敢凑?”
秦棠就焉了,女警官打完电话回来交接,她更是悔断肠的眼神,耷拉脑袋心如死灰。
那边继续做思想教育,黎也配合完调查,女警官让她坐着,一会儿等家长过来。
她看上了靳邵那把椅子,但周围没有第二把,就另拖了条木凳,屁股还没贴上去,门口一道正义凛然的男声铿锵冲来――
“靳邵?你小子又犯事儿!”
她吓了一跳,转头看到个挺着肚腩的老警察,指着座椅上靠着的人一通狠骂:“多大人了还跟以前一样,能留案底了知道不?!”
第9章
靳邵跟着动了动,瞧着人,喊了声黄叔,想去递根烟,地方不大合适,缩进口袋的又伸出来,摊摊手:“没犯事儿,亏您操心,一听我进局子就想着逮我。”
黄锐不理他油腔滑调,跟另外两个警察问事儿,完了才放心,把靳邵喊到门口磨耳根子。
靳邵揪了揪耳朵,手插裤兜,站人跟前挺像个做错事还硬气的坏小孩,顶撞的口吻说:“我这两年老实得很,您又不是不知道。”
“谁知道你脑子会不会又犯轴了!”
“说的什么话。”他嬉皮笑脸没正形,眼里没个大小,当自家兄弟似伸手揽黄锐脖子,“晚饭吃没?一会儿下馆子去,上周你回老家,街里都没见着,怪想。”
黄锐一把年纪,脖子都要被勒断,把他搡开,“拉倒。今天就算了,回头让你婶儿炒俩菜,到家里坐坐。”
“行。”靳邵插回裤兜,“晚上吃什么,我蹭顿饭不打紧吧?”
“打不打紧的,先说好,这儿伙食可没馆子里的滋味,跟你上回似的吃一半丢一半――”
“不挑。”靳邵笑眯眯说:“主要陪您唠唠。”
这空档,他回头看了眼黎也,被发现一直在盯着他们,黎也立时移开目光,再看时,俩人就贴着肩走了。
突然想通了他怎么跟回自己家似的自来熟,一个犯事儿犯到警察都眼熟的刺头,挺符合黎也对他的初印象。
做口头教育那差不多完事儿,好在这几个学生还有点自知之明,就使劲逮着人薅,基本没损坏什么物件,顶多碰碰桌子电脑,砸机器的都是那五个,要赔要干什么没他们事。
就是被扒得底裤不剩,住哪,哪个学校哪个班都问得清清楚楚,然后蹲的蹲站的站,乖乖等家里人接。
“那这几个孙子呢?!”
黎也盯着门外,被李聪这声扰回神。
警察对他们这种不良少年没好气:“他们一会儿上所里蹲,干嘛,要一起?”
“这还差不多。”李聪蹭着姚望偷乐。
某个闲散人士听了不服:“靠,凭什么?就他们是学生了?老子也是!谁还不是个学生了?”
警察气得拍桌:“你歇去!整天窝那种地方,你爸前两天来报失踪了知道不?有手有脚不老实找个班上……”
黎也趁机插话问了一嘴,得到应允走出了警务室,捞起袖子看,忘了手表前些日子就坏了,针不走,换电池也这样,没地方修,她爸送的,也没舍得摘,当配饰挂着下意识就看。
背包里手机响过一回,先接到女警官电话后的陈兰静打来的,问基本情况。
“没受伤,没大事,现在人还在警务室……”
……
“好,你过来告诉我一声。”黎也注意到派出所对面一家便利店,通话途中去买了桶泡面,回来坐派出所门口的台阶上。
聊完了电话,眼熟的女警官刚从警务室出来,黎也拆了泡面料包进去问热水。
“有是有,但饮水机这两天坏了,得到后边儿食堂接,我带你过去?”
“麻烦了。”黎也微微点颌。
女警官带她到后边的空地,指了食堂,说自己还有事得先走,她进去就能看得见。
局里没多少民警,食堂不大,后边的甚至一些设施建筑还能看见上世纪旧物的缩影,食堂前门口的全铜水龙头生了层锈斑,转起来会有尖锐的摩擦声,应当是用来自行清洗餐具,地上还有溅出来的残羹渣滓。
“这么多年,你妈真就没个消息回来?”
门边那面墙靠外有窗,窗户拉开,贴近谈话明晰,黎也僵定在前门与隔窗中间的盲区墙,这声音熟,不久前见过的那个老警察。
对话的人半晌不吭声,她站得有点儿虚浮,就要不管不顾进去时,这人又说话了,很沉,与她听过的,总是无所谓、总是尾音稍扬的松弛迥乎不同:“走都走了,记挂这破地方做什么?”
“你别记挂着就行。”
靳邵张嘴,要回什么,两个人目光都向另一边直了――门口站了个姑娘,刚进来,一只手握桶干巴泡面,头发挽脑后扎起个散散的低丸子,显脸更小,她在周围逡巡一圈,视线才走到两个对坐的人脸上。
黄锐认出了她,警务室里就她跟靳邵两个坐着的,“你是……刚那姑娘?”
黎也大大方方看靳邵:“跟他一道的。”
黄锐拉长音喔了声:“你来这干什么?”
她抬起泡面:“接热水。”
“你自己咋找到这儿来的?”
“有人带。”
靳邵往她手里瞄了眼,或许是觉得好笑,语气听得黎也不是太舒服:“就吃这个?”
黎也讽笑回去:“我还没看不上,你嫌弃什么?”
靳邵挑眉,很随意对她示意了下:“一块儿坐着,饭在后边儿有。”
刚才在警务室门口,话那么说,他们也没吃堂食,附近小饭馆打的菜,塑料盒装,好几样,原想来几两酒,让黄锐劝下了,他骑车来的就不让喝,拿了几罐汽水――其中一罐被靳邵拎出来摆到了旁边空位上。
黎也看到愣了,却还是说:“不用。”
靳邵也愣,笑说:“随你。”食指朝打菜档口方向的窄门入口,“接水那里边。”
“谢了。”
等人拐进门里,黄锐拿筷子指了指靳邵,说他:“态度也不好点。”
靳邵哑声失笑,指自己,又指门那边:“我请她吃饭,我态度好点?”
水一下就接完,黎也出来时,靳邵那根对着入口的指头对着了她,两人面面厮觑,他略不自在缩回手。黄锐疏朗笑笑,跟她招手,说:“小姑娘,坐过来,没事儿。”
这她没推辞,食堂很空,这个点与用餐时间错峰,自己单坐听人聊天也很尴尬,不如明着听。
又看见那瓶原封不动立在靳邵旁边那空位上的北冰洋橙汁汽水,还多了根黄色吸管。她拿了,坐到对边的黄锐身旁。
泡面需要等会儿,黎也伸手去够靳邵另只手边的开瓶器,他有所觉察地伸手作无意挡了下,黎也坐回去,他又伸了只手递过来。
黎也沉默盯着他,不接,他噗嗤笑了:“还想装个逼?”随后一丢,开瓶器落在她桌前。
“你俩认识啊?”黄锐一边把菜散了散,让黎也能夹到,“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呢?”
黎也开好汽水瓶,扔回靳邵那,淡声说:“就是同学,我今天刚转来。”
黄锐往靳邵那扫,“噢……那今儿是一块儿去的网吧,都给逮进来了?”
黎也哽塞下,想解释严谨点,黄锐放下筷子就来跟她说实在话了:“你姑娘家,以后少跟这小子混,他不干正事儿。”边说边拨着脑袋想,“之前我好像记得一姑娘,也天天跟着他不学好,劝也劝不动。”
黎也大概能猜到这姑娘是谁,瞥旁边,靳邵的筷子插在饭堆上,后靠椅子,语气些子无奈:“要不我换个座儿?您好发挥口才。”
黄锐甩手:“不用,你坐这儿一样的。”
黎也没忍住笑得肩膀颤,唇下小痣似也跟着灵动,额前碎发簌簌散落,丝丝缕缕染着窗外投落的薄暮暖金。
收回目光,靳邵抓起桌边一盒烟叠着火机,轻踢开木凳。
“不吃了?”黄锐昂着脑袋问。
“透口气儿,没回来您就自己吃,吃不完打包回家塞冰箱,剩到明天吃也比你们食堂的糠咽菜强。”他背身摆摆手,走路一股洒脱劲儿。
这话给黄锐呛得,啐他老半天。
-
陈兰静到派出所又给黎也打了个电话,刚吃完,黎也帮黄锐收拾一桌残局,赶去前边。
早先站在食堂前的小院里的人也不知哪时没了影,她穿过小院空地想起回头,阒其无人,门前生锈的水龙头尚在滴滴嗒嗒,便加快脚步离开。
事情了结,人都聚在大厅里,家长们个个来跟警察握手,说上一堆感激涕零的谢词,李聪跟姚望都被提耳朵拎领子带走了。
黎也自后边喊了声舅妈,没被答应。陈兰静扯着秦棠,一步三推着走到大门口,嗓子厉害,训话都字句清晰:“你怎么又跟他混一起?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就是不听!”
“……我就上个网,你至于吗?”秦棠别开脸,不太服气。
激得陈兰静越发火大:“上个网一起进局子里来了?早都叫你不要跟他这种人接触!你看他平时混的地方,你就是被他给带坏了!还拉上小也一块儿,净学些不好的,学习有那么认真你还能成绩倒数?”
要不是黎也恰时走来,估计陈兰静这火还能烧得更旺些,她肝火上头时指过一个方向,黎也站在门口朝那看。
天浅暗,翻着沉积的云团,拐角靠墙朝着停车处的那边,黎也看到靳邵那醒目的一身黑,蔫着脑袋,偶一侧脸,突出的鼻梁硬挺,唇间咬一缕青烟,懒散步子迈得忽慢忽快――难怪秦棠特意警告过她,陈兰静根本不喜欢这个所谓的情人的儿子,甚至是讨厌?
黎也跟在了他身后去停车处的方向,忘记打招呼,还是陈兰静喊她一声,她回头解释:“我买了辆自行车,被扣后边儿了,等我一下,得去领。”
秦棠挣扎着想说自己的也被扣了,被陈兰静凶骂,说明天顺路再过来领,跟她动真脾气,她就不敢不老实。
俩人情绪激动,黎也担心她们不会等太久,想着尽快,脑袋一转,不远优游不迫的人却消失了。
她的自行车和李聪他们的小电驴挤一处,十有八九是刚才开走时跟家长友好互动过,导致那辆自行车这会儿安静摔躺在地上。
车头几处摩擦,车篮子有点歪,上车踩一脚,啪啦,车链儿也掉了。新买的,几小时光荣负伤。
黎也躁地想一脚再给它摔了,念头闪过,同时听到吭哧的摩托声响,她下车,扬视线去。
黑红色的,符合当代青年审美的炫酷款街车摩托在水泥空地上炫技般唰地划一圈,留道深浅分明的黑车轮印,堪堪停稳在自行车侧前方。
第10章
摩托车的脚撑打下来,靳邵身姿歪侧,没动身,那么看向稳着单车的姑娘,她没把注意力放过来太久,又低头打量起垂搭到地上的链条。
“上哪捡的破烂?”
黎也抬头,靳邵从车上下来,拍拍手站她眼前,近着把她的车上上下下盯穿了。她自己也觉得无语,“刚买的。”
“那你中奖了。”靳邵掌心搭着车屁股矮蹲,弓挺腰背,伸下脖颈,食指勾了勾链条,跟她招手,“蹲下来。”
她照做了才问:“做什么?”
靳邵看着她,扬眉问:“会修?”
黎也摇头。
他笑了下,“你别真是哪里的小姐。”
黎也给他表演个一秒黑脸。
“不会就学。”
黎也蹙眉问:“它之后会常掉?”
“会,质量不行。”
“……”黎也凝目抿唇,车摔成这样也没法去换一辆,闭眼骑算了。
靳邵一手捏链条,一手抓脚踏,往哪边搭,往哪边转,都教挺细致。他眼睛时刻都带一种凌厉的攻击性,好看,却是让人难以亲近的好看,到底算优点还是缺点?
“往哪儿看?”
链条重新连上去,靳邵抬起沾染乌黑的两双手看她,她像是从对上视线这一刻才挪目去观察车子。
链条太干燥,照理骑起来吱吱异响会凸显,靳邵奇怪她骑出单车店怎么没感觉出来:“一点儿油没有,能撑到这再掉也挺神奇。”
“当时骑得快,我没多想。”黎也翻出包里带的纸巾递给他。
他没接,停顿之后笑笑:“这是干机油。”
她不尴不尬揣回兜里,“谢谢。”推着车远了几步,跨上去骑,吱吱响声在相对空旷的环境放大,掺在里头她还听得到他在后边低笑。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陈兰静带着秦棠先走了。
黎也停在派出所门口街边,没扫着人,这段路她认不得,想打个弯回去,再不济就麻烦下警察,一转头,那个开摩托的跟出来了。
冲到这儿措不及防被叫住一个猛刹,靳邵转头看黄锐穿着便衣就跑过来,指着他高声训:“骑慢点儿!戴头盔!”
靳邵表面给他远远打个OK手势,嘴上不饶:“您干脆哪天改行去隔壁交警大队吧,不比这份工打得对口?”
“还嘴贫!”
他再发动,确实慢了,路过黎也时,单手给她指了道去向:“前边儿直行。”
靳邵两分钟过去抽支烟等她,黎也原以为这条道是直接骑回家的,遥遥看见摩托停在路牙边等,旁边是修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