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刺骨。
【它让我稍微冷静了一会】
■
蝙蝠洞内所有人都以为这段到此结束,又突兀的响起打砸声。
“……就这样吧,别让再我警告你。”
杰森蓦然握紧了拳,他平生最恨的就是毒贝反,尤其是卖给未成年、把他们扯进来的残渣。
他们根本不配活在世上。
杰森想:他们终于知道为什么阿茨德的身体报告上有多处骨折痕迹了。
恐怕就是他养父酗酒的时候打的。
也许那时候阿茨德还小,也许是大脑的防御机制让年幼的阿茨德忘记了这段时光……又或者是更糟糕的,那些创伤在阿茨德看来,甚至不算最为过分的。
肩膀处传来提姆安慰性的拍拍。
杰森知道自己稍微有些失控,稍稍平复心情。
接下来可能会是兄妹之间的温情片段,毕竟留存在阿茨德身上的,都是令他感受深刻的记忆。妹妹露西毫无疑问是他最为关心的家人。
然而最先出来的声音让杰森哑口无言。
“阿茨德,我发誓我不会再干那些混账事了。你和露西监督我好不好?”
是养父。
整洁大放的陈设,色泽亮丽的房屋,还有一桌子丰盛的家常菜色。
“是之前的美好生活?”
克拉克松了口气。
之前阿茨德那副样子可真够吓人的,尤其是拿小刀那模样。他真怕男孩把刀塞进嘴里,给自己嘴角划开个口子,然后发出刺耳的笑声。
――也许是因为他一直说着蝙蝠侠,才让超人有了这么个糟糕又疯狂的联想。
提姆反驳道:“应该不是。他的养父身高不对,下面那个黑块是轮椅。”
阿茨德生活的环境质量明显提高,布鲁斯却开始感到头疼。
现实过分残酷,人类自然会将过去美化。
尤其是从之前的记忆来看,阿茨德的精神状态不算很好。
播放的画面是那场混乱之后的事情。
■
【今天……】
【我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母亲提出要聚餐,因为今天是个好日子】
养父穿着熟悉的西服,打着领带。他在絮絮叨叨,大概是有关公司的运营情况。
【我不参与他的事业,只要他不干那些丧良心的缺德事】
养父手边放着鼓鼓囊囊的、崭新的公文包。
他撑着桌子,和母亲来了个湿乎乎的吻。
【说实话,我最近常常见到母亲】
【她依然在赌】
【母亲玩的越来越大了。她不像从前那样不回家,偶尔也会给我们带两件毛衣。母亲说那是和朋友上街买的,我知道那是阿婆给我和露西织的】
【阿婆年纪大了,记忆总是不太好】
【老人家每次都会弄错尺寸,把露西的记成我的】
养母穿着漂亮的碎花裙,手腕上的珍珠圆润而有光泽,像天边月。
“露西又长高了呢,越来越漂亮。”
女人褪下手上的珍珠链。
她搂过露西的肩,在额头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过几天是露西的生日,要不要热闹的来场party?你可以邀请你的朋友。”
【口红印在脸颊上黏糊糊的】
【露西的人际关系不太好。我的更糟糕。有几个经常往来的,那是为了从他们手中挖到我需要的资料――小时候,总是念叨着父母在哪】
那串项链被露西抓在手中。
月亮早已死去,珍珠只是被海蚌层层裹挟的白坟。
阿茨德侧头看向妹妹:
“露西?”
【母亲说的对,露西长大了,越来越好看】
【黑色长发顺滑,钢蓝色的眼】
【她和这个腐败了一半的家不一样。我时常害怕她被真相吓坏,每次小心翼翼旁敲侧击,生怕透露的引起露西好奇,又畏惧说的不够直白,让妹妹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受到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我觉得哥哥和妈咪安排的就很好,真的!”
“我没什么想邀请的朋友。”
露西贴近阿茨德,小声在人耳边嘀咕:“还是哥哥有办法,我从来不敢想,自己还能回到小时候。”
阿茨德垂下眼。
【我不知道这种表象可以维持多久】
【如果可以,他们最好装上一辈子。但我清楚那不太可能】
两个小孩在饭桌下比划着他们自己才懂得的小动作,翻出来各自喜欢的限量版超级英雄手办,模拟对打。
“看我的真言套索!”
“啊,我被套住了――WW,我们是队友!你快醒醒!”
“噗,哥哥!你ooc,蝙蝠侠才不会说这种话呢。而且你的声音太幼稚了,要压低点。现在,我是神奇女侠,你要如实回答我,这个月我们要赚多少钱?”
“喔哦,神奇女侠,这我可无法告诉你。我们能赚多少,取决于――布鲁斯.韦恩会给正义联盟投资多少。你知道的,我们是义务组织,不涉及盈利。”
“阿茨德!”露西生气了。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露西,你知道我不会瞒着你的。”
【永远不会】
阿茨德捧着女孩的脸,贴着她的额头,闭上了眼。
“你是我竭尽全力捧在掌心里的小公主。大人会说小孩子懂个屁,但我永远不会瞒着你、避着你。你有权知道任何我所知道的,任何。”
【我不知道他们今年需要多少。我养大了他们的胃口,但偷偷藏下一笔钱,你知道我放在哪里,如果豺狼反咬,你就带着它走,走的越远越好,我不会让他们找到你】
【母亲又来要钱了】
【这是今年第九次】
■
一段漫长的黑屏。
久到如果不是还有记忆星点从阿茨德体内飞出,他们会以为所有的记忆到此为止。毕竟扎坦娜说的很清楚,这只是残留。
乔纳森不解。
“他们是怎么搞到那么多钱的?”
“三万不够露西的手术费。还要换房子,让生活走上正轨。后续还要养父母。给父亲的公司投资,还要承担母亲的赌资。”
“明明成为超级小子,和阿茨德差不多大,但我出去逛街的时候还得用父亲给的零花钱。”
呃,回忆透露的是这个情况吧。
那个家庭能走上正轨,全靠阿茨德逆天的赚钱能力。
杰森刚想开口,却被达米安抢答了。
“Batsuperbat。”
嘴上再怎么嫌弃阿茨德是个笨蛋废物复制体,达米安也还是把兄弟的信息记在心上。这绝对不是因为对方是个和自己一样的蝙蝠狂热粉。
克拉克为这个回答感到有些不自在。
他偷偷的瞥眼布鲁斯。
蝙蝠侠带着蝙蝠头甲,露出来的嘴角一如既往的抿着,看不出是啥心情。
不过他肯定知道这件事。
布鲁斯看上去冷硬,其实很关心他的崽崽们。
蝙蝠侠在想另一件事――
为什么他在看阿茨德的回忆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异常感。
尤其是在放养父一马时,这种感觉特别明显。
阿茨德不相信养父会悔改。
但他表现出来,却和他所相信的不一样。
青少年都是直白的。
比如杰森,比如达米安,他们的爱恨十分分明。
这种特质在阿茨德身上体系的更明显,他很乖,基本不说违心话,从某些方面看,比其他性格拧巴的孩子都要更加坦诚。
放过养父并非是违心之举。
就像是面对“他觉得养父是否有可能变好”这道题目上,阿茨德觉得“不会”。
在思考时,他不可避免的看到“坏人是否有可能变好”,他的回答是“有可能,虽然概率比较小,但我们不能因为多数群体而抹杀这个概率,应该对他们进行宽容引导”。
前者是片面的,后者是辩证的。
对于阿茨德来说:
前者是具体的事件,他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过了。
他选择后者的答案。
这也许会带来一些糟糕的麻烦的后果,但是阿茨德没有办法去选择更为情绪化、更为极端的前者。为此,他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他允许背叛的发生。
因为后者是“正确答案”。
“个人”+“正确”,才是阿茨德给予题目的答复。
当落实到具体情况上,个人和正确相冲突时――个人判断是片面的,他更愿意相信正确答案。
阿茨德放过的根本不是养父,而是一种可能性。
蝙蝠侠的情绪很糟糕。
阿茨德养父母的品性绝对教不出这样的阿茨德。但蝙蝠侠没有办法确认孩子这种固执的想法究竟是受到哪方面的影响。
这种异常太过惊悚了。
阿茨德习惯从多方位的角度思考,并且接受混沌的可能性,但他的世界是非黑即白的。
这种模式已经形成本能。
布鲁斯为阿茨德的心理状况感到担忧。
比起和父亲的激烈冲突,阿茨德在和妹妹、母亲的相处中显得很乖巧无害。
甚至乖到有些孤僻。
距离在韦恩庄园中表现出来的,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他深知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从不奢求破碎的家庭可以回到一切都未开始前。
他在饮鸩止渴。
阿茨德竭尽全力,为露西糊上虚假的和平天空。却又把桩桩件件不带任何感情的转述妹妹,试图让她在离开自己后,还能避免那些伤害。
……
黑幕突然亮了起来,亮的有些过分刺眼。
炫光和色块糊在一起。
紧接着,一阵刺耳的仪器声回荡在蝙蝠洞内。
达米安捂住耳朵:“扎坦娜,你的魔法出故障了?”
魔法师:“并没有。显然他的回忆里就是这样的。人的主观意识会对记忆进行处理,我想这方面你并不陌生。”
心理学,义警必修课。
尤其是当驻扎城市在精神病人特别多的哥谭时。
■
“先生,你确定你的儿子有精神问题?”
阿茨德躺在地上,呆呆的。
视野模糊,混作一团,分不清纵深。明媚的陈设倒落一地,它们躺在刺骨的瓷砖上,静静的发出噼里啪啦的噪音,向着人撞来。
【……】
远远的,虫豸挨挨挤挤,混成上蓝下黑的方块,似人非人,浑身上下散发着怪异的气体 。它和一个蓝白相间的虫巢贴的很近,细长活物蠕动着,在它们之间来回奔窜。
阿茨德感到恶心。
他想呕,却呕不出来。四肢是麻木的,体内神经发出负重不堪的嘲弄。沉闷的胸腔似乎被什么东西压着,呼不出气,吸不进气。
空中带着莫名的刺鼻气味,烧焦的废草在耳畔发出刺耳尖叫。
它们听不懂,无法被解读。
它很吵。
阿茨德喘息着,弓起身。骨肉在抗议,针扎似的疼痛在各个组织处蔓延。
眼中的生理泪水似乎让视野变清晰一点了。
“……”
【好像有人在说话】
【我听不清】
“……”
深蓝的虫巢擦了擦小白团,又搭回虫子堆里。它们在涌动,跑来跑去,发出心疼的哭腔:
“上天总是薄待对我们家。你看我这双腿,就是阿茨德发疯的时候打的,可怜见的,我当时只是想送露西去医院而已。”
【…露西、露西…】
发空的脑袋并不足以让人类理解同类的话语。那些嘈杂的、不知所谓的单词左右进右耳出,根本不能和神经元发生实质性的交流。阿茨德只能不断重复着他最为熟悉的某个简单音节。
空间在旋转,虫子逐渐死去,僵硬腐烂,堆砌粘连在一起,逐渐固化。
阿茨德呆呆的看着,木讷的脑子开始运转。
恐惧的和疼痛顺着瓷砖入骨的冰凉,勉强被解读。
【……对了,我的露西。我不能让他们伤害到妹妹】
医师双手插兜:“暴力倾向很严重,你该早点联系我们的。”
养父签完协议书,抹着眼泪。
“如果不是真的爱他,又怎么会把人送去你们疗养院呢。那可是一年三十万的医疗费啊!全佛罗里达的商人都知道,我舍不得这个孩子离开我的身边。但是――这也是为了他的未来着想。”
【疗养院…父亲接触到的,是我想的那家吗】
养父叹气,转头看向阿茨德。
“等他情况稍微稳定下来一点,我们就接他回来。他妈妈,也就是我太太,也很舍不得他离开。”
【我才没有这一天】
【我在哪里都不妨碍他们伸着爪子向我要钱。露西呢,露西在哪】
疗养院医师表示理解:“你们可真是一对好父母。像这种情况我们也见过很多次了,不过执意要把孩子留在家里的后果都算不上好。孩子在不断变大,而我们在不断变老。双方都相处的很痛苦。”
“感谢先生选择我们,我们会竭尽全力还你一个健康、正常的孩子。”
阿茨德勉强撑着身体,不管不顾的抓着抓住水果刀。
鲜血顺着手心迫不及待涌出来,无论抓的多紧,都没有任何痛觉。
疗养院工作人员赶过来,掰开阿茨德的手,拿走水果刀。
镇静剂顺着血液流淌,身体背叛意识。
头脑逐渐发昏。
阿茨德无法控制的掉下泪来,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
【我有点搞不懂,他们现在想要的是钱吗】
【抱歉,我从没想明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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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师,我想父亲说的是对的。我确实有点问题。”
阿茨德轻飘飘的说着,语气平和。
栅栏外的医护人员面容模糊,不过还是勉强可以认出,对方是新来的主治医师。听说专业素质很好?铭牌上的字融成一团,黑乎乎的。
【我不需要知道他叫什么,他是负责我的医师,这就够了】
【上一任就任三月,就死于被袭击导致的狂犬病,希望新医师能活的久些】
阿茨德:“我会积极配合治疗,乖乖吃药。”
主治医师被男孩逗笑。他见过很多病人,也清楚其中有些类型在发病外是可以和正常人做朋友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笑容会让人放下戒心】
医师:“你是我带过状态比较好的患者,如果进展顺利,也许你很快就能离开也不一定。不过院长说最好还是再观察观察。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上任负责你的医师真是乱给你按手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