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她自己手上抓着的是正经啤酒,其他三人都是碳酸饮料。
但这并不影响一年级四人的心情。
说到新干线,铁道便当自然必不可少。
真理和家入硝子肩并肩坐在一起,两个男生则坐在她们后面那排。
刚刚她和家入硝子便是侧着身子,越过椅背和后头的两人干杯,因他们有意收敛音量,又完全是一副年轻人好友集体出游的架势,因此并没有什么人对他们的行为表现出责怪,反而收获了不少微带善意的注视。
其他三人对这种关注俱都泰然处之,真理却因为“看”得更清楚,很有点害羞地从椅背上滑下来,把自己缩进座位里。
家入硝子一把将她捞起来坐好,又把便当附赠的筷子挨个发给其他人。
夏油杰则从后面伸手递过来几包湿纸巾,顺带把真理选的海鲜便当接过来,把那些对方不吃的食材挑进自己的便当盒里。
五条悟视线在他两没一句对话,自然的交递动作上转了个圈,然后扭开头,撑着下巴去看车窗外。
他对着向后不断飞逝的景色,仰头灌了一大口汽水。
两个多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因四人的闲聊中总归会涉及咒术界相关的信息,真理没一会就感到不便,未免被周遭乘客误认为是什么“中二病青少年团伙”,她从包里翻出自制的咒符,将之贴在座椅的扶手上,并注入咒力将其启动。
“咦,你又做改良了?”
家入硝子摸了一下符纸表面,不太肯定地问,“表面的线条不太一样了……这种可以隔绝内部的声音?”
“嗯。我参考了一点‘帐’的原理。”
真理也跟着一起摸了一下符纸,露出有点满意的浅笑,“这种小功能很好拆分,做起来也不难。硝子,我回头教你。”
家入硝子敬谢不敏:“你和五条说的简单就算了吧,让夏油先学好了。”
“真的不难啦。而且杰成绩不差的,他肯定能学会。”
真理努力为自己辩护,顺带维护了一下好友的风评,“就算一时搞不明白,他也会晚上回去通宵钻研,第二天再假装自己根本没用功……呃,总之真的不难!”
“真理。”家入硝子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得很好,但你还是别说了。我怀疑你再多说两句,夏油今晚可能会哭。”
“真的假的,你会哭啊,杰?”
五条悟爆笑出声。
“可能会哭”的夏油杰:“……”
他实在有点懒得搭理这三个说不出来点好话的家伙。
“好了,不开玩笑了。”
真理搓了个纸团子,往还在笑的五条悟头上丢,被对方懒洋洋地伸手接住。
她也不意外,见对方好歹收住了笑,便满意地继续往下说:
“这段时间我看了不少资料,不过有些事情还不是很明白。比如说……大家常提到的‘天元大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角色?”
制作的咒符只是第一步的小小尝试。
在对那些灰色雾气的来源有所猜测之后,真理心中已经有了下一步要探究的方向。
谈及咒术界种种,好似永远绕不开这位已存在上千年的“天元大人”。
一路所见都是对天元的赞美与敬重,但实际如何,在她心中却并不明朗。
“总的来说,就是那种咒术界定海神针式的人物吧。”
家入硝子竖起食指点了点面颊,回忆着自己所了解的信息,“现在的结界术全都靠天元大人的结界增幅,对方常年在薨星宫闭门不出……唔,说来说去好像也就是这些信息了。”
真理默默点点头。
这都是所有咒术师,包括她本人也知道的基础情报。
“还有一点,是关于对方的术式的。”
夏油杰想了想,补充,“因为拥有‘不死’的术式,天元大人并不会死亡,但又因为‘不死’终归和‘不老’是不同的两种概念,其肉//体仍然会衰老……等下,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除家入硝子以外的两人齐刷刷地露出了“啊?还有这事?”的神情。
“你们两……”
夏油杰深吸一口气,开始扶额,“虽然一般不会特别拿出来说,但这不算是什么秘密……真理也就算了,悟,你不该不知道吧!”
再怎么说你也是御三家的少爷!怎么一副好像头次听说这种咒术界基础情报的样子啊!
夏油杰的注视里明晃晃地带着这样的质疑。
“……对不起,我还以为天元大人就是那种常见不老不死我方守护神角色……”
真理虚心认错,积极质疑,“但如果无法防止衰老的话,要怎么样才能‘不死’呢?”
相比起她,被点名的五条悟反而坦然多了。白发少年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往椅背上一靠:
“怎样啊,我很需要知道吗?”
天元大人有多伟大,活了多久,术式如何……这些又关他什么事?
作为“六眼”的拥有者,五条悟早就掌握了让自己过得稍微轻松一点的小技巧——那就是平等地把所有他不关心的信息统统剔出脑海。
“就别指望五条了,这家伙的脑袋会自动格式化。”
家入硝子不怎么走心地安慰了一下正头痛揉着眉心的夏油杰,也参与讨论中来,“按照我知道的情报来看,天元大人的肉//体状态应该不是单纯的‘衰老’吧?”
“……当‘不老’和‘不死’无法兼有,‘不死’的术式又占据主导,到达一定限度之后,肉//体自然就会开始寻找其他出路。”
夏油杰叹了口气,放弃不中用的五条悟,认命地向另外几人详细说明,“所谓其他出路,其实就是‘异变’……也可以说是‘进化’吧。但谁也说不准这种进化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或许到那个时候,天元大人本人的意志就会消失不复存在,那样的话麻烦就大了。”
五条悟挠挠头,很快理解了这番话的核心:
“哦……就是说,放着不管的话,我方的亚古兽很有可能进化走偏,变成丧尸暴龙兽是吧?”
“也不一定。”
真理指出他话中的漏洞,进而做出了一番赌狗发言,“正确进化成暴龙兽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只是不知道这里的成功概率有多大,如果天元大人胆子够大,也不是不能赌一赌。”
五条悟严肃沉思:“你说的……有道理欸!”
“这算什么,天元大人进化游戏?”
家入硝子喝干手里的啤酒,“听起来好像不怎么有趣。”
“你们差不多一点,别把天元大人进化的问题当游戏来讨论。”
夏油杰十分形式化地口头制止了两句,话锋一转做出总结,“总之,为了避免‘和天元大人敌对’这种风险,每隔五百年,就会寻找和天元大人适配的肉//体‘星浆体’,来与其完成同化,以此初始化术式的效果,避免‘进化’发生。”
他一口气说完,多少有点心累地向后靠,长舒一口气:“……大概就是这样,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了。”
“……”
真理异常沉默。
“已经够多了吧。”
五条悟撑着下巴,“又是进化又是同化的,够折腾的。真不知道杰你都从哪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老师上课有讲过吗?”
“但凡悟你能再多关注一点周围的事,也不至于连天元大人的术式情报都不了解。”
夏油杰看着他挑了挑眉,因对方过于随便的态度心有不爽。
“六眼”朝他做了个鬼脸,吐了下舌头:“我才不要。”
夏油杰眯起眼睛。
两个男生之间顿时气氛紧绷。
家入硝子正过身子悠闲往座椅上一靠,全当后面那两不存在。总归夏油杰不会在全是普通人的列车上动手,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伸手从便利店的袋子里摸出第二罐啤酒,刚要打开,忽然间察觉到似乎有点什么不对劲。
是哪里不对呢?
似乎……
坐在她旁边的人从刚刚起,有一阵子没吭声了。
“……怎么了?”
家入硝子侧过头去看身边的同期生,把拿起的啤酒又放下了,“真理……?”
“……”
被她关心的对象抿着嘴没说话。
真理没法回答家入硝子。
她现在的感觉实在不太好。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与滑稽感混合在一起,伴随夏油杰刚刚的叙述击中了她。
这种难以形容的感官让她有些头晕目眩,同时也让她眼前的画面微微失真,景色如同接触不良的电视画面一般不断扭曲,重复出现又变形。家入硝子的声音像是被切成细小的碎屑,散乱地一粒一粒落入耳中,凌乱而不成调子。
已知的情报在脑海中一节、一节地组合在一起。
——“不死”的天元?
——五百年一次、适配的肉//体、‘星浆体’、同化?
——避免敌对、初始化术式?
——咒术界的定海神针……存活了上千年的咒术师……
——天元大人?
夏油杰平静而有调理的声音一遍又一遍敲击耳膜。
早已听惯的温和嗓音一时如轰鸣般震响,一时又化作尖锐的调子,从某个音节开始炸开刺耳的爆鸣。
随后一切杂音都缓缓远去。
她本人好似从桎梏中一点一点脱身而出,像是站在远离此处的另一边,观察着这个眼前关着四个年轻人的荒唐的“小盒子”。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
她听到坐在那里的那个自己费力地微微张口,发出冷而干哑,低沉几不可闻的质疑声音。
“所谓的‘同化’,指的是用活人祭祀?”
坐在一旁的家入硝子没能听清这过于微弱的疑问。
她有些犹豫地又喊了一声真理,后方的夏油杰敏锐地察觉出些许异样,向前倾身。
“硝子?怎么了——”
他话音未落,身旁的人忽然动起来。
五条悟猛然站起。
他顶着周围乘客惊奇的注视,动作迅速地弯下腰,出人意料又快而稳准地伸手掐住前方低垂着头的女孩的脸。
“搞什么,你受什么刺激了?”
白发少年表情古怪,那双能看到咒力最细微流动的眼睛像是在空中捕捉着什么,瞳仁轻微颤动,专注追逐着某种难以察觉的痕迹。
他皱着眉头松开手,在毫无反应的同级生面前打了个响指:
“别发呆了,快回去。”
“啪。”
清脆的声响散在空中。
“——”
真理陡然回神。
第43章
新干线在预定的时间缓缓到站。
下车之后的行程并不需要几个学生自己安排,早已有辅助监督手上举着牌子在站口等待,白色塑料牌上醒目地写着“热烈欢迎东京校一行”。
真理默不做声地跟着上了辅助监督的车,她扭头看向车窗外,与东京不同的城市风景在小小的车窗中不断流淌,融化成一片光怪陆离的图景。
去京都校的一路上气氛略有些压抑。
“你确定已经没事了吗?”
家入硝子仍不大放心,偏过头低声与真理耳语,“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只是一点小意外。”
真理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搪塞,“误打误撞摸到了一点在研究的技能的用法……不要担心啦,硝子,不是什么坏事。”
家入硝子不置一词。
她神色中还带着点医生看到不老实病患时的不满,真理往车门边缩了缩,假装专注于车窗外的风景。
她说的倒不完全是用来哄人的谎话。
之前也曾提起过,真理自入学以来一直尝试摸索的是灵魂与肉//体的分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刚才在车上的异常状态,还是她头一次距离成功这样接近。
那随着友人的话语而来的巨大荒谬感,在某一个时刻起到了催化的作用,迫使她无法再用一直以来所使用的视野来看待周遭。
简单来说——她因此有些“失魂落魄”。
这看起来似乎有些小题大做。
但对于真理来说,那一时的错愕实在难以形容。
她很难理解夏油杰在提起天元的术式,以及所谓“星浆体”和“同化”之类概念时,那种轻描淡写,仿若寻常的态度。
好像他们在谈论的不是什么溢满残酷,丑陋又血腥的人祭陋习,而是如春天花开,秋日落叶一般不值得探讨与争议的自然现象一样。
这一幕落在她眼中荒唐至极。
要知道,她和夏油杰二人都并非出身家系的正统咒术师,虽然几年前开始便接受夜蛾教导,但要说真正深入接触咒术界,还是得从入学咒术高专开始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