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没生下你们就好了。’
言语是伤人的箭。
疼痛在无人安慰处尚可强行忍耐，而当有他人视线柔和地落向伤口，委屈便再也无法咽下，全部爆发出来。
和哭得止不住的妹妹不同，禅院真希并没有哭。
“真依说得对，反正也没人在意！”
她咬着牙，声音中带着一股狠意，“是他们不要我们，我们没有亲人——唔！”
真理伸手轻轻捂住她的嘴。
“不可以说出来。”
她松开手，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有些话不可以随便说出来。语言中也蕴含情感，那是人们灵魂的副产物。不管是好是坏，出口之后痕迹就抹不掉了。”
表达是必要的。
但完全被情绪主导的表达，很多时候只会让人在之后后悔而已。
禅院真依停止了哭泣，禅院真希抿起唇。
双生子手牵着手，仰着相似又不同的脸，一起看向她。
真理同样注视着她们。
那个垂着头，一举一动都规整而恭顺的女人的身影缓慢地在眼前浮现。她其实从未看清对方的面容，但看着面前的双生子，便多少能够想象那可能会是一张如何美丽的面庞。
“按照禅院的安排，我们本来不会遇见你们。”
她没有再详细解释，只是轻声说出实际发生的事，“但是有人出了一点小错，有人在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家里给我们指错了路，把你们送到我和悟的眼前。”
双生子面面相觑，同时察觉到了对方话语中的某种深意。
“那个人是……”
“我不认识她，她也什么都没有说。”
真理并不给出明确的回答，“但我知道她是有意这么做的。‘期望’和‘绝望’这两种截然相反的东西，竟然能融合成那种样子，这真的很少见……也是因为看到她，最后我才会决定带你们走。”
她又摸了一下两个女孩的头，最后说：
“之后要怎么做，你们和她会如何，那不是我能判断的事情，只能由你们自己决定。”
女孩们露出略显茫然的神色。
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就算表现得再早慧成熟，也依然有许多事一时间无法很快理解。疑问没有得到最直接的答案，总比妹妹想得更多的禅院真希深深地皱起眉。
难得保持了片刻安静的五条悟又伸出手，这次他只是轻轻弹了一下小女孩的眉心。
“小孩别老皱眉，想不通之后慢慢想不就得了。”
他推了一下脸上的墨镜，轻描淡写的给出保证，“安啦，反正肯定不会把你们再送回去了，回头就送你们去上学，去念书，哈，到时候可别叫苦！”
双胞胎女孩听了他的话，顿时忘记纠结。
妹妹的眼睛亮起来，姐姐则鼓起脸，愤愤地反驳：
“谁会叫苦啊！你别小看人了！”
“六眼”乐不可支，伸手揉乱女孩们的头发，被跳起来的禅院真希一路追打，很快又绕着圈子大步蹿回乐得看戏的真理身边。
他看着她，像在想着什么。
“你刚刚说……有些话不可以随便说？”
他忽然问。
见真理点头，五条悟飞快低头凑到她耳边。
“——”
少年清亮的嗓音压得很低，声音中还带着笑意，却说出在真理听来最恐怖的话。
对方笑了一下，抬起头，故意问她：
“怎么样？留下痕迹了吗？”
第84章
真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沉默注视了对方片刻，她才慢吞吞地抬起手，把手拍到对方脸上，盖住那双苍色的眼睛。
手掌下传来眼睫拂过掌心的触感，微微瘙痒，让人难耐。
“现在还只有我能看见。可是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痕迹’都会冒出来。”
她力度不足地规劝，声音中带着点自己也没意识到的纵容，“会变成什么样我也不敢保证，也许大家一眼就能看出来我身上带有‘诅咒’。到时候该要怎么解释啊？”
别的先不说，至少被夜蛾看到的话，老师一定会生气吧。
杰和硝子那里也很难蒙混过去，还有时常在高专的两位学弟，甚至连马上就要一起生活的小孩子们都可能看见……
想一想就觉得很麻烦。根本解释不清。
她忍不住抬起手又拍了一下面前人的脑瓜泄愤，手下的傻瓜还半点危机感都没有，因停留太久被禅院真希追上踹了一脚也依然笑得开心。
“没什么好解释的吧！”
五条悟反手又把挣扎扭动的禅院真希给提起来，另一只手抓住真理的手，“反正怎么理解都没错啊，确实就是‘诅咒’嘛。”
“……”
真理被这家伙的坦然噎住，“……这样会显得很变态欸。”
被提起来的女孩配合地大喊：“变态！！”
“哪有啊！”
五条悟替自己喊冤，“我还没干什么呢，这明明就是纯爱好不好！”
真理懒得再理他。
……
一口气多出了三个需要照顾的年幼孩童，要如何安置孩子们就变成了一个不容拖延，必须要立刻解决的大问题。
先把禅院姐妹送回高专，真理又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到伏黑家。
她给伏黑母女留下一笔足够支撑伏黑太太独自抚养伏黑津美纪到大学的钱，算作是伏黑甚尔这个没付过什么责任的父亲留下的抚育金，然后将闷闷不吭声的伏黑惠从他还没呆多久的伏黑家接出来，一路牵着对方的手登上筵山，走进咒术高专。
三个都和禅院有扯不开联系的小孩碰面，最初的气氛说不上十分融洽。
禅院真希看着后来者的神色警惕，禅院真依躲在姐姐身后，好奇地去看被牵过来的小男孩，伏黑惠眉眼低低，看上去好像没什么表情，却到底还是难掩紧张，将真理的手拉得更紧了些。
“你和五条是去禅院家抢小孩去了？这几个小东西长得好像。”
来围观的家入硝子啧啧称奇，回头和真理咬耳朵，“所以，你真的决定要养他们了吗？这和养宠物可不一样，小孩很麻烦的，况且还一次三个……你们这是打算在高专开幼儿园？”
真理也无奈地叹气。
“没办法啊。除此之外好像没有更好的办法，这也算是他们自己的选择的……”
她回握了一下伏黑惠，然后鼓励他松开手，看着真希大姐姐一样率先站出来，这才略微放心了一些，继续和硝子小声说，“其实我原本是想在这附近买一套房子，再找人来照顾伏黑……照顾惠的。但是这样也不算很安全，对小孩好像也不太好，悟就说还是先带到高专来再说。”
家入硝子不置可否地拖长音哼了一声。
“对了，五条他人呢？”
她看了一会小孩们互动，偏头问。
“被紧急摇去救场了。七海君和灰原君发消息来说遇到了难处理的情况，他们的辅助监督在事前及时发现异常，把人拦下来了。”
真理翻开手机，给家入硝子看两个学弟从现场发来的照片和说明，“是以前也经常有的那种‘咒灵等级判断失误’，西村先生已经去查了。”
家入硝子扬起眉。
“是真的失误，还是有人在捣鬼？”
反转术式持有者冷笑一声，把棒棒糖的糖球在齿间咬碎，“明明才刚被收拾过，这才过了多久？就又有人想找事了？”
“还说不好。”
真理摇摇头，示意这个话题现在不适合再继续深入下去。
新型结界还在推广和深入研发的途中，各地的试用虽说反响不错，从几个月来的数据上看，失误率也在逐步降低，但这终究还是一项刚施行没多久的措施。
一定的误差还在可被容许的范畴之内。但如果真的是有人因为她最近不管这些事情，就误解了她的态度，刻意试探……
真理看着不远处的三个小孩，漫不经心地想：
那就是她该动手的时候了。
关于咒术师任务的讨论到此为止。
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夏油杰出声，将话题拉回来原本的轨道。
“如果真理你打算把这几个孩子都放在高专的话，我这里有一个提议。”
夏油杰缓慢而沉静地开口，显然是早已经有了计划，在心中想过多回，“最近上层也正在商讨关于咒术高专学制改革的问题，我们这几个年级恐怕只会增加文化课的占比，其他变化不会很大，但往后的新生还是会有更加实际的教学和培育计划……”
他停顿了一下，才在真理的注视下继续说下去。
“研究部门的项目如果推进顺利的话，之后在国内人口中筛查拥有咒力的对象也会变得容易很多，我们之后可能还会遇到类似这样处境的孩子，要考虑他们的安置问题，也要考虑该怎么与那些正常家庭中有咒术师潜力的孩子接触。”
咒灵操术双手交握，抛出不止一个今后他们可能要花很长时间去解决的问题，“不止是高专，前期的接触和引导也很重要，如果当初没有碰到夜蛾老师的话……”
如果没有碰到夜蛾正道，他大概最后还是会来到咒术高专，成为咒术师吧。
但是真理呢？
以他对她的了解，如果没有夜蛾，恐怕女孩对咒术高专和咒术师的评价只会更低……不对，如果当初不是他坚持，她或许根本就不会进入咒术界。
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夏油杰忍不住抬头看向一边的真理。
对方也正看着他。
真理左等右等，没等到话题的后续，眼见好友似乎有些走神，只好伸手在对方面前晃晃，试图唤回他的注意力。
她稍微歪了歪头，眼神中带着几分笃定地说：
“这些确实很重要。不过，杰你想说的不止是这个吧？”
“……瞒不过你。”
夏油杰恍然回神，放缓了神色，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笑容来，“其实，前两天我在任务途中路过一个村落……”
和真理撞见禅院姐妹的情景相仿。
夏油杰也遇见了一对并未受到善待，身怀咒力的双胞胎。
……
随着名叫菜菜子和美美子的双胞胎姐妹加入，咒术高专一时间彻底化作未来小咒术师们的幼儿园，平常安静的高专境内忽然变得热闹起来。
年龄还不到四岁的伏黑惠，四岁上下的菜菜子美美子，以及四岁多一点的禅院真希和禅院真依。
五个差不多大的小孩都住进高专空置的宿舍楼内，两对双子天然彼此有所依靠，女孩子们很快凑在一起，只有伏黑惠年纪最小，又是独身一人，多少让人更加担忧。
好在女孩子们都还算乐意照顾他，去哪里都想着带他一起，因此即便真理或其他人不在，孩子们也并不孤单。
大约是因为被解救时，在山村中的境况不佳，菜菜子和美美子多少带了点雏鸟情节，一见到夏油杰便会飞奔到对方身边。
禅院姐妹的情况和她们相似，姐妹两在人群中总会第一时间寻找真理的身影，还总会顺手抄上似乎不太好意思和人亲近的伏黑惠，精神十足地给真理展示她们最近的“修行”成果。
禅院真依还用不好术式，但咒力量有所增加。禅院真希则学会了挥舞小木刀，拿五条悟练手练得开心。
没有孩子主动贴贴，但在另一个层面上很“受欢迎”的五条悟也不失落，没任务也懒得继续研究术式时，他就带着几个小孩漫山遍野的玩耍，爬高上低，大呼小叫，在山上摘乱七八糟的果子，捡树枝生火烤果子棉花糖，最后连地上捡条虫子都能玩上半天，也说不清到底是小孩子们想玩，还是他自己想玩。
“那肯定还是我最受欢迎嘛。”
众人聊起孩子们时，五条悟满脸得意地扬起下巴，“怎么想我都肯定比杰强吧，他刘海那么怪！以后就算是留校，我也一定是最受学生喜爱的完美教师！”
夏油杰眉角一跳，假装没听见对方的评价，不和这整天说他刘海奇怪的混账东西计较。
“吃你的汉堡吧！”
他抓起最后一个外带的汉堡，毫不犹豫堵住这人叭叭说话的嘴。
因为这个时间有辅助监督留在高专，他们一群人久违的集体上街，刚刚打电动时他输给五条悟，于是只好请对方在快餐店猛吃一顿。
这家伙明明去街机厅的次数也不算多，格斗游戏竟然打得那么熟练，想想就觉得还是不甘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