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头朝她看来,从墨镜后面半露出来的湛蓝眸子里带着笑意,“弥弥应该还有一个月才成年吧?”
“嗯。”
他们是3月12日,在新宿第一次见面。
“那——”他扯扯嘴角,玩笑般说,“八岁的弥弥怕这个怕到不行,一连那么多年都不敢进游乐园。现在十七岁的弥弥还觉得恐怖吗?”
弥弥缓慢眨了下眼睛。
老师跟着她眨眨眼睛,打趣道:“八岁的弥弥应该选择儿童乐园,却选了跳楼机,结果留下那么多年的心理阴影。十七岁的弥弥应该选择跳楼机,却非要去儿童乐园,最后觉得幼稚无聊,什么都没有玩。”
他收回视线,看向远处:“轻率、冲动下做出的选择,往往只会带来不利。弥弥要学会在合适的年龄选择适合自己的。”
第066章
“弥弥要学会在合适的年龄选择适合自己的。”
那老师呢。
老师那个年龄,什么才是适合他的?
弥弥一遍遍刷着「咒术界最想嫁男性评选大赛」的评论区,评选活动已经截止了,老师以胜过七海先生四分之一票胜出。那些点赞很多的评论,她不管看了多少次,内心的恶意有多泛滥,她都强迫自己看下去。
直至刷到一条半个小时前的评论。
一千二百六十六楼:
【图片】
去年在京都一家新开的甜品店(现已倒闭)碰到了五条先生,因为一直很崇拜他,而那天是进入咒术界那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见到本人,所以很激动的想过去合影。
可都走到了他面前,我才想起朋友跟我说过,五条先生的性格似乎很恶劣,很喜欢捉弄人(哭哭)。所以当时我简直紧张到要死,要合影的话也说得磕磕绊绊,却没想到五条先生并未嘲笑我,而是很开心的跟我合了影,好开心!
点开这张图片。
能看到一位穿着职业装的金发披肩成熟女性的身旁,白发青年正非常照顾对方的将腰弯下,开心比耶。
“……”
她抬头,看向对面商铺的玻璃窗。
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她。
——她单手环膝坐在长椅上,十分没素质的将双脚踩在长椅旁边的花坛上,黑色鸭舌帽下,又长又乱的黑发披散在肩背,面色苍白、扭曲,牙齿紧咬住下唇,因太过用力甚至出了血。
真是丑陋的嫉妒到要发狂的一张脸。
而那张脸,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一个JK而已。可以用可爱、用漂亮来形容,唯独不能称其为风情、成熟。
弥弥一点点将手机捏紧,因用力指节都微微泛白。
*
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酒吧的客人逐渐减少,但局面却往更加混乱的方向发展。音响震耳欲聋,舞池里跳舞的男男女女态度暧昧。
而整个酒吧最为热闹的还是酒保附近,四张桌子拼在一起。除了一位穿着奇怪高校制服的女生外,围在附近的全是男性,并且那些男性的年龄大多都维持在十七往上二十往下,凡是过于年轻又或过于年长的人凑过去,女高都会冷下脸,露出一脸不悦。
酒保的年龄超过了标准,但他由于调酒的工作,还是能够凑得近一些。
将手上新调制的烈酒递过去,女高摸摸索索好半天才抓住酒杯,仰头就喝了半杯,随即将酒往桌子上一拍,“我选大。”
她对面那名看起来应当也是高中生的男生笑眯眯着问:“确定要选大吗?如果这次再输掉,你就要让我抱一分钟了哦。”
就在弥弥想说‘确定’时,电话铃声响起。
她低头,掏了好几次,才将手机从制服外套里掏出来。以为又是辅助监督打来的任务电话,想也没想就点了挂断,可没等她将手机装回口袋,电话又打来了。
弥弥火气有些上来了。
她摁下接听键,正要将电话那头的辅助监督骂得狗血淋头时,电话里却传来耳熟的声音:“辅助监督说联系不上你,所以找到了我这里,你的任务我已经帮你……等会,你那边怎么这么吵。”
弥弥脚步虚浮的走了两步,声音甜甜地说:“啊,是小惠呀。”
“你在哪?”
“在——”弥弥摸了摸脑袋,因喝得酩酊大醉而面色潮红,眼神迷离,“哈哈……记不清楚了诶。不过小惠,你觉得我接下来应该选大还是选小啊,我都已经连输九把了,呜再输掉一次,就太讨厌了……虽然是顺应五条老师的要求跟同龄人接触,但还是有些想拒绝。”
“你这个笨蛋在说什么?”
“嗯?”弥弥反应慢半拍子的重复:“你这个笨蛋在说什么?”
“……白痴,你在哪,定位发我。”
弥弥嘿嘿笑了两声,看起来傻兮兮的:“白痴,你在哪,定位发我。”
“……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像是对她无奈又无语住了,很快,那边就传来狂刮的喧嚣的风声,他像是在跑,同时叮嘱道:“你赶快从这家店离开,然后在店门口等我,碰到路人把电话交给对方,我来问地址。”
弥弥眨巴了好几下眼睛。
这段话太长了,她有点复制不下来,该怎么办……
这时,桌子那边的人等的有些着急,在喊她。
“有人喊我了,我先挂啦小惠。”弥弥听见后,无视掉电话那头之人罕见的暴躁,将电话挂掉。
伏黑惠的电话很快又打了过来。
弥弥皱皱眉,酒吧里的音响本就吵得她脑瓜子疼了,现在手机再响更加头疼欲裂,她将手机摁了关机键。
晃晃脑袋,朝那边走去。
她一靠近,将桌子围得水泄不通的男性们就自动将位置让开了。
弥弥双手撑桌站。
她对面那个男高依旧保持之前的愉悦语调问她:“选大还是选小?”
弥弥轻轻咬住食指的指尖,低低“嗯”了声,最后掀起眼眸望过去,十分确定道:“大。”
男高轻微掀了下盖子,看清里面骰子的数字后,不动声色地将骰子拨弄了下,笑眯眯地将盖子掀开,说:“是小,你又输了。”
弥弥觉得十分可惜的抓了把头发。
男高朝她走近过来,“按照约定,我输十次,就脱光了裸奔,你输十次,就要被我抱一分钟。所以……”
弥弥后背靠桌,双手环胸着盯他看。
看不大清长什么样,但个子好像很高,声音听起来也不错,他一点点走近之后,看起来皮肤挺白的。
长相应该不错。
而且年龄跟她一样,是十七岁。
嘛,那就来吧。
弥弥原地不动,面色也连一丝波动都没有,静静等待对方拥抱上来。
随着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周围人的喝彩欢呼也越来越激烈。可等对方抬手要拥抱上来时,他的手臂却被一只手抓住了。
这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却看起来没什么力量,连带从白色袖口露出来的半截手腕,也仿若脆弱得不堪一击。
顺着手臂往上,便见到一张干净整洁但稍显沉郁的脸,尖尖的下巴、过重的黑眼圈,以及没有多少血色的嘴唇,这样阴暗宅的形象在一堆青春活力的酒吧男高间,无疑是十分扎眼的。
周围没人觉得这样一个家伙有威胁。
全都在起哄:
“这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井口,让他尝尝跆拳道九段的威力,狠狠揍他一顿!”
“这个家伙真是撞上枪口了啊,连池高的井口都敢招惹哈哈哈哈他不要命了吧?”
可只有井口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没什么力气、且随时都要猝死的家伙力气有多大,他努力维持表面自然,暗地里却使出自己最大的力气,可胳膊竟抽不回来。
渐渐地,他开始觉得眼前这个家伙的表情好可怕,配上他好似只在夜间出动的白到不健康的肤色,就像西方惊悚片里的吸血鬼……
井口脸上的轻松也逐渐维持不住。
直到四五秒过去,那个家伙总算松开了他的胳膊。
彼时他还在用力抽胳膊,如此一来整个人都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体,手臂也已经青紫起来。
井口疼得龇牙咧嘴。
但那个家伙竟然还露出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埋着头,低低说:“抱歉……”
井口撸动衣袖,咬牙:“你这个臭小子——”
可在重新对上对方的视线后,他接下来的话竟诡异的卡在了嗓间。
他与他对视不过两秒,就重新垂了下去,纤长浓密的眼睫在他本就有很浓雾青的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轻轻抓住一点弥弥的衣袖,嗓音干干道:
“不早了,她要回学校了。”
“……再见。”
—
03:16
时间太晚了。
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整个城市雾蒙蒙的。
在酒吧门口时,乙骨忧太停住了脚步,打算去前台那里买一把雨伞。但弥弥已经自顾自地往雨中走去。
他只得跟上。
说起来,在这里遇到弥弥纯属巧合。
他刚完成一个委托任务,打算回高专。只是随意往街道右边瞥了眼,就看到了酒吧内的弥弥。因为酒吧的墙壁一般都是落地玻璃墙,即使在外面也能将酒吧内混乱奢靡的情形一览无遗。
他没有跟弥弥跟得太紧。
见她走的方向是回高专的方向后,就一直与她保持两米距离。
细雨纷纷下,她双手背后摇摇晃晃地走着,又长又乱的头发随意披散,短裙下被长筒黑丝袜包裹住的双腿修长好看。
初次领略弥弥同学的恶劣,她也是以这副姿态背对着他上楼梯。那时候他天真的自己跟弥弥同学之间是可以友好相处的,直到滚热的红豆汤朝他的脑袋浇下来。
那天晚上,他哭了很久。
第二天眼睛都是肿的,缩在房间里犹豫了好久,才做下不请假的决定。
想到这,他无知无觉的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下眼角,清晰的痛感连着眼球都被刺激的疼起来。
这当然不是因为一年级的时候哭肿的眼睛到现在还在痛,而是因为前几天对着镜子抠挖了好久,才将那两片蓝色美瞳取出来。
乙骨出神地抚摸眼角,直到发现弥弥身形不稳的要闯红灯,他才加快脚步扯住她的胳膊。等将她从飞驰而来的车辆边缘拉回来,他才松开手,并后退两步、拉远距离。
她不知喝了多少酒。
满身的酒气,面色潮红,双眼迷迷瞪瞪地望着他看了好一会,眯眼问:“你是谁?”
“……”他张了张嘴又抿了起来,没回答,转而说起别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哑意,“要注意看红绿灯。”
见他答非所问,她也难得好脾气的没气恼,而是笑嘻嘻的:“你是男生啊。”
“……”
“那你多大了?”
“十七。”
他生日是3月7日,现在二月底,还有几天就成年了。
弥弥长长的‘哦’了声,眉眼弯弯:“跟我年龄相当嘛,所以我们是在这个年龄段超合适的人呢。”
“嗯。”
他完全没把她这段话放心上。
因为弥弥的性格,长时间下来,与她过多接触的人根本不会把她的甜言蜜语当真对待。如果当真了,那么后续一切压力都得自己承受,因为她是绝对不会为自己的行为和说出口的话负任何责任的。
他很早之前就清楚了这一点。
在被她推进草丛时,被她拍下那种照片时,被她亲吻伤口哄骗住时,被她用伞柄、晾衣杆砸中脑袋时。
他的呼吸有些困难起来,胡乱撇开眼,不再看弥弥那张笑意浓浓的脸。他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捏紧,他已经做好了决定,不需要弥弥同学为她的恶劣负责,他也不要再期待跟弥弥同学当好朋友了。
刚才只是出于同窗情谊,所以才进去帮忙而已。
近段时间,他已经好多天没有在洗完澡之后抱弥弥同学的睡衣了,也没有再像过去那样神经质的反复闻自己身上的气味、洗很多次的澡。
他再也不要有那种难以启齿的反应了,再也不要被路人当成神经病了。
红灯结束后,他将剑袋取下来,把一端递向她,声音刻意放得冷淡些:“你拉住,我带你过马路。”
可她却顺着剑袋一点点摸索着朝他靠近过来,抬手,用食指指腹在他唇上轻轻摁了下。
他神色微僵。
她则笑嘻嘻的、很不正经道:“那我们来接吻吧,17岁的小孩子不能跟28岁的大人接吻,那跟同样是17岁的小孩子应该就可以了吧。”
他的思绪骤然混乱。
做什么?
是又想骗他吗?
……为什么总要这样,欺骗他就那么有意思吗?
可随着那张满含笑意的脸一点点靠近,他的眼睛却不听话一瞬不瞬地看着,怎么都移不开。
只有她想要骗人的时候,才会对他露出这种笑。
这种时候,她不会喊他臭虫。
会喊他‘忧太’。
她许是喝多了,视线模糊,完全看不清他在哪里。用食指摁着他的唇,指尖陷进去之后,她才像是找到方向,踮起脚尖,凑上来。
“……”
他腰杆僵硬,垂在身侧的双手紧张到指节发白。
……总之肯定又会是像上次那样,很快她就会一把推开他,嫌弃的骂他很臭,骂他异想天开,骂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屎一样的混蛋。
反正都已经习惯了。
但弥弥同学的指尖陷入他的唇缝,轻轻磕上他的牙齿时,他的口水还是不受控制的分泌起来。
他狼狈地垂下视线,一点点吞咽。
等待着弥弥嘲讽着骂他痴心妄想,骂他是个口水多的恶心混蛋。
可是并没有。
随着时间推移,人行道的绿灯重新变成红灯,街道两边的车辆飞驰而过,清凉的、带着草木香和沉闷潮湿的空气中,他冰凉的唇上有一片柔软的触感落下。
随即,塞进他唇里的指尖被收了回去。
转而代之的,是湿润的舌尖。
他眼睛猛然抬起,短短几秒,思绪就来回了无数个周期。
弥弥半眯着眼睛,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好似一点也不嫌弃他身上的异味,踮起脚尖,挨他很近。
感受着口腔内的混乱,甚至能听见口水被搅动的糟糕声音。
他呆滞住。
心跳加速,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他鬼使神差的挪动僵化的舌尖,像在很久之前的夜晚回应弥弥同学的手指那样,轻轻贴上她的舌尖。
弥弥同学发出一声闷哼。
他一僵,神情艰涩地慌乱后退,脑子还处于混乱之中,口中就已本能般无措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