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场地中心看去时,薛琛、雷昊几人已经拎着外套从地上爬起,脸上都带着不少磕碰的伤痕,邺钦问话,他们支支吾吾地应答,目光似有若无地朝谈宁这儿瞟来。
一帮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根本藏不出心思,虽然没直说,但很容易就让人猜出了这场打斗与谈宁之间的关联。
邺钦和任司远安排人把邺寻、程章几个送去检查伤势,又让安保员把今晚到场的记者召齐做善后。
主办方叫了几名侍应生打扫狼藉,接着堆出笑脸地拍拍手,示意场上大家没事了,可以继续喝酒玩乐。
四周人群散开一点,但还是免不了对此议论纷纷一阵。毕竟打架的几位都是江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日里或多或少有过接触,再不济也是认识父母辈的。
可能是在场的某位知情人士带头说了句什么,接着便陆陆续续有人朝谈宁这儿投来探究、打量的目光。
拍卖环节已经结束,剩下也没谈宁什么事,她站了片刻,看时间差不多,就打算去找主办方告辞,先行离开。
没等谈宁走出两步,任司远率先朝她走了回来。
“走吗?我已经帮你打过招呼了,送你回去。”
谈宁愣了愣,问:“邺钦呢?”
“他那儿都差不多了,现在要去看邺寻,”任司远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也是他叫我来送你的。”
谈宁开了车,没喝酒,因此任司远就把她送到外面的停车区。
任司远帮忙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想了想,还是宽慰了一句:“今晚的事别多想,跟你没关系。”
谈宁笑了笑:“我知道,如果分手后的问题还都怪我头上,那我也太冤了些。”
任司远跟着弯了弯嘴角,点头应声说“是”。
他邀请谈宁有空再去他的餐厅玩:“记得挑个阳光好一点的下午,可以带上你的好朋友。”
谈宁笑说麦欣已经回了怀城,并非江城人:“不过我们怀城也有几处日落景观不错的地方,有机会你应该来瞧瞧。”
谈宁和任司远告别,坐上车,先前一直没机会好好端详侍应生给她送来的那个红木盒子,现下打开看了眼,认出是晚上程章的拍品,“啪”得将盒子盖上,便丢去了副驾。
慈善晚会结束后的几天,谈宁都没怎么关注江城早报,也不知道那晚的事是否平息。
接任人员的回国时间已经定下,虽然只在邮件上短暂交流过,但能明显感觉到对方是个注重效率的人,谈宁不习惯于给人拖后腿,因此一些处于收尾商谈阶段的合同项目,都想在交接前办妥,不给人添麻烦。
人一旦忙碌起来,就连好好坐下吃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冯然已经好些天没在公司饭堂遇见谈宁,中午工作处理得有些晚,看人坐在老位置边办公边用餐,还有些惊讶,到她对面坐下。
“谈总最近在忙什么?神龙不见尾的。”
“忙生活呗,”谈宁将一旁的电脑阖上,“年底冲业绩。”
冯然笑笑,没多想,毕竟每年元旦和春节之间的一个多月都是维护客户关系的重要时候,少不得吃饭送礼,顺便暗示讨论一下到期合同的续约问题。
他大方地把手上没开封的饮料往谈宁面前挪了挪:“记得劳逸结合。”
谈宁不客气地拆了吸管:“你呢,One Leaf的运营方案执行得怎么样了。”
“挺顺利的,还剩一点细节需要完善。”
谈宁单手托了托下巴:“可我怎么听说上午进度汇报的时候,你把陈昔骂哭了?”
倒不是谈宁有意打听,职场里没有秘密,一顿中饭的时间,就足够大家把整件事翻来覆去讨论个遍。
“这帮人……”冯然语气郁闷,“不是我说师姐,咱俩当初试用期干活的时候多卷啊,你再看看现在的实习生,交上来的方案稀巴烂,其他人都开着会呢,她一个人在那儿走神,动不动看手机。自己不把握机会,被训了又掉眼泪,人缘倒是挺好,一堆人帮着说话。之前不还有人传我对她有意思?”
冯然摇头:“依她现在的情况,最后的试用期考核肯定不能通过。”
谈宁思考了会儿,本来想说“我怎么感觉你好像知道了点什么”,不过开口时采取了更直接的问法:“你不会是在帮我公报私仇吧?”
冯然无端呛了呛:“哪,哪有。”
谈宁咬着饮料的吸管,说:“越看越像啊。”
冯然冤枉:“我这么专业的人,怎么可能会去做这么不专业的事。”
谈宁眨眨眼,不说话。
冯然被她看怕了:“好吧,我承认,我一开始让她加进项目组,是有一点刁难的意思——我也没想着她能做出什么贡献,就是觉得既然还有余力在忙大四毕业论文的同时搞……爱情,那肯定是工作上的事不够忙,谁知道她这段时间的表现连及格线都达不到。我总不能因为她经常给办公室女同事送奶茶蛋糕、很会维护职场人际关系,就在自己手下养一个闲人吧。”
冯然其实很想问谈宁,是否了解内情,因为他一直猜测陈昔最近的状态不佳是跟邺寻有关,但想想谈宁应该不想听见邺寻的名字,就把内心的好奇给按下了。
谈宁觉得冯然认真解释的样子有些好笑:“你也不用那么敏感,你部门的人,不需要征求我的意见,考核期就按标准来,我只负责最后的签字。”
礼拜六的时候,谈宁去了趟总部,与接任她职位的同事正式见面。对方是名三十出头的年轻女性,比谈宁多两年的海外工作经历,个人履历十分出彩。寥寥几句交谈,不乏雷厉风行的果断。
对方刚下飞机,就到了公司,跟谈宁打完招呼,便要回去调时差,约好两天后分部公司见。
谈宁被邺董事长留下多聊了两句,邺董事长也没问她慈善晚会上邺寻打架的事,不知道是被邺钦瞒下了不知情,还是知道了也不在意。只夸了几句谈宁拍下的那副山水字画,说拿去找人装裱了,届时挂到办公室墙上。
五分钟后,谈宁因为吴助理的电话,从董事长办公室退出来。
一点合同上的小问题,谈宁点开手机上吴助理刚给她传来的资料,说等她看完后再给回复。
走进电梯间,谈宁随手按了下行键,边上正好“叮”的一声,谈宁低头划手机,凭感觉朝敞开的电梯门走去。
余光里一片异样的阴影罩下,在谈宁惊觉电梯里有人快要撞上时,一只手轻轻地扶住了她的肩膀。
“小心。”
谈宁听见邺钦低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谈宁心想她方才按的应该不是专梯才对,掐掉手机上仍亮着的屏幕,对邺钦说“好巧”。
谈宁之前就知道邺钦个子很高,不过头一次与人靠那么近,才发现这个距离她仰头只能看见邺钦的一点下巴,往后退开一步,才成功和邺钦对视上眼。
谈宁看邺钦两手空空,身边也没跟什么同事助理,不像是参加完会议又或者是视察回来的,抬起手表玩笑说:“都十点了,邺钦你是睡过头迟到了吗?”
邺钦表情变得有些无奈:“出门的时候忘记今天周六了,开市区过,堵了两小时的车。”
谈宁笑了笑,没想到他私下里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早知道会遇见你,就把雨伞带上了。每次都想着要还你,转头又给忙忘了。”谈宁懊恼说。
“没关系,”邺钦道,“过两天就到江城的雨季了,可能还会有用到的地方。”
外边走廊有皮鞋踩过的声音,隔了点距离,声音并不清晰,似乎是邺钦的助理在问前台:“邺总到了吗。”
邺钦抬手碰了碰快要自动阖上的电梯门:“本来还想请你喝一杯咖啡,看来只能等下次了。”
谈宁点头,不知怎地,又低头笑了笑。她发现他们之间好像不停地在重复“下次”,仿佛某种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因为他们其实不会再约下次。
邺钦走出电梯,外头助理似乎发现了邺钦的身影,步声离近了些。但邺钦并没有马上走开,而是站在那里,等谈宁的电梯门重新阖上,并和谈宁说“再见”。
金属门阖成条细缝前,谈宁也颇有仪式地冲人挥了挥手。
为邺钦几秒的停留,也为他那句模样认真的“再见”。
心想这似乎可以当做她离开江城前的第一个告别。
第22章
22
谈宁在江城其实找不到几个需要告别的人, 前后想想,只能排出冯然和吴助理两人。
等到下周一,接任的新总经理就会和她一同出现在公司,谈宁认为与其让冯然、吴助理看到公司人事调令才得知她离职的事, 不如提前来个坦白局诚恳一些。
从总部出来, 谈宁先给吴助理回复了合同上的问题,接着询问她晚上是否有空, 约她到城中路的一家牛羊肉火锅店聚餐。
电话挂断后, 谈宁紧接着拨了冯然的, 重复了同样的话。
冯然显然事多一些,不像吴助理那样说一不二的干脆应下:“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谈总竟然要请客吃饭?”
谈宁边挂挡启动车子,边道:“今天周六,明天周日单休, 你就说这样的夜晚值不值得干杯碰一个吧。”
冯然在电话那头笑,谈宁对付冯然很有一套, 故意抢他开口之前说:“你要是有事不能来的话就算了, 我跟吴助理两个人吃。”
“别啊, ”冯然连忙开口, “我能有什么事,保证准点到。”
冬季的天暗得很早, 谈宁选的这家火锅店坐落在街头,一到夜里, 窗外车水马龙, 人群往来, 还有不少拿着彩灯气球的小摊小贩沿路叫卖,交错的巷道里时不时传来汽车鸣笛声, 充满人间烟火气。
因为是周末,谈宁提前订了位置,到店里时,比跟冯然、吴助理约定的时间还早十分钟,便先下了锅底,把店里招牌的牛羊肉各下单两份,剩下的打算等冯然、吴助理到了再点。
店里的自动感应门向两边展开,谈宁隐约听见迎宾员问人“先生几位”,没两秒,冯然就出现在她对面坐下。
桌上的锅底正好烧开,谈宁用公筷夹了些牛羊肉放进锅里,调侃他说:“不是说准点到的吗,师弟你最近时间观念有待加强啊。”
冯然看了眼手表,“啊”地叫了一声:“超时两分钟,边上找不到停车位,我绕了好几圈,停得贼远,还是小跑过来的。”
他仰瘫在座椅上,又突然直身坐起来,左右看看说:“吴助理不行啊,到得比我还晚。”
谈宁解释:“她要把孩子送去外婆家,已经在路上了。”
吴助理是单亲妈妈,谈宁跟吴助理关系熟络后,曾听人提起,吴助理丈夫是因为代驾疲劳驾驶,而在车祸中意外丧生的。
谈宁刚空降到分部时,公司分配的助理用不顺手,亲自发布招聘面试过一轮。面试会上,人事部主管丢了份简历进垃圾桶,并询问初筛的同事怎么放了这样的人进来。
谈宁捡起简历看了眼,看到对方近十年出彩的工作履历,问:“这简历怎么了吗?比前几个都好。”
一起当面试官的同事说:“单亲孩子妈,承受不了我们的工作强度。”
那时候谈宁父亲去世没多久,看对方身边还有个八岁的孩子要养,多少知道这样的女性在职场上生存多艰难,动了点恻隐之心,便把吴助理招了在身边。
事实证明谈宁的选择没错,半年多的配合,吴助理几乎是和她一起在分部站稳脚跟,成了她工作生活分不开的左右手。
谈宁其实是个不擅长道别的人,也说不来什么感时伤怀的话。在冯然去调酱料的时间想了想,还是觉得在吴助理没到的时候,逐个攻破稍微好些。
以至于冯然坐回来后,刚举筷子要兴致冲冲地饱餐一顿,就被谈宁冷不丁的一句话,把胃口给吓了回去。
冯然对谈宁要辞职的事全无准备,欲言又止地张了好几次嘴。可能觉得两人师姐弟多年的交情,谈宁这么晚才告知怪叫人伤心的。夹到嘴边的牛肉也觉得不香了,筷子提起放下好几次,还是将东西放回了碗碟里。
谈宁懊悔,心想这个话题应该在饭后提更合适些,正弥补地想再说点什么,冯然却是慢吞吞地抬起一个幽怨的眼神,说:“师姐你是不是之前就已经给我暗示过?”
谈宁眨了下眼,有些没反应过来。
冯然一句一顿地说:“上次聚餐在烤肉店,你说你以后不干这行了,就回老家开餐馆。”冯然越回忆越觉得苗头从那时就有了,可惜自己没发现。
谈宁哭笑不得,表示她那话真没有那么多深意,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冯然不管,喊了好一会儿受伤,然后得知自己是全公司上下,除邺董事长外第一个知道谈宁要离职的人,心中顿时感到平衡许多,装模作样地问:“那吴助理呢?你们关系那么好,都没提前跟她知会一声啊?”
谈宁:“一会儿她会是第二个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