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之前邺钦强调过他没谈宁想象的那么金贵与挑剔,但谈宁还是有点担心他喝不惯这种家酿的果酒。
想了想,移了自己的空杯子到两人中间,说:“一会儿你尝一口,喝不惯的话,可以把剩下的倒给我。”
邺钦点点头,对谈宁说了“好”。只是最后吃饭时,那一小壶酒全被邺钦和苏丽华喝了,一点边没让谈宁沾上就是了。
饭后回到前厅,谈宁问邺钦:“你助理要来吗,不然我送你回去吧,我也没喝酒。”
邺钦看了眼手机时间,说“应该快到了”。
好巧不巧,便利店门前一辆出租车停下,余特助结了账下车,小跑进店前的遮风棚。
他还没来得及叫邺钦一声老板,先被柜台后的谈宁吸引去了目光,他抬手招了招,新奇说:“哟,谈总,您怎么也在这儿。”
谈宁笑说自己已经不是谈总,又解释这里是她的家。
余特助听后愣了瞬,左右转头去看谈宁和邺钦。
——并非惊讶这里是谈宁的家,而是惊讶他的老板为什么会出现在谈宁的家里。
要知道他半小时前收到邺钦短信的时候还有些纳闷,不懂人为什么大晚上地跑到便利店“买醉”,需要他来开车——所以真相是老板在谈总家一起吃饭小酌了吗?
不等他深思,邺钦和谈宁道了再见,往外走。
余特助快速跟上,邺钦的车停在街道对面,余特助小跑一半,想到什么,掏了手机,对着便利店的方向咔嚓拍了一张。
邺钦听到声音回头,俊挺的眉轻蹙:“你在做什么?”
余特助原本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但在老板的盯视下莫名有些心虚,解释说:“是小少爷,他之前让我帮他打听谈……小姐在怀城过得怎么样,没想到今天直接在这儿遇上了,感觉发照片方便一些。”
“我记得给你发工资的是我不是邺寻吧。”邺钦说。
余特助听了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他以为小少爷和谈宁和好如初,站在老板哥哥的角度应该是喜闻乐见的。
“把照片删了。”邺钦只留下这么简短一句话,便拉开后座车门上车。
余特助低头看看手机,心想老板或许是以为他侵犯了谈宁肖像权,但他方才只是怼着便利店门铺拍了一张,柜台后的谈宁只占据画框非常非常小的一部分,影绰有个人形都算不上。
余特助思考老板的意思到底是不能发谈宁的照片,还是不能给小少爷发谈宁的近况好坏。
他坐上驾驶座,车子斜侧方的路灯故障闪烁不停。
余特助突然意识到,老板中午饭局后消失这么长时间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怪异。
第33章
33
三月下旬的一天, 邺钦收到陈明义的邀请,去万霄棒球队的训练基地参观运动员们的训练日常。
几次接触相处下来,陈明义已经大致摸清了邺钦的行事喜好风格,没让太多人跟着, 就他们两个, 沿着室内室外场地随意逛了一圈。
结束后,陈明义带邺钦到附近的咖啡厅小坐。
街道对面一家美术馆, 这段时间正好有公益性质的展览在展出, 以至于咖啡厅里的人流要比平常多一些。
陈明义在外面接通电话的功夫, 回头就看见邺钦婉拒了一位向他要联系方式的女士、对人说抱歉。
陈明义笑着到邺钦对面坐下,打趣说:“虽然我的上一段婚姻生活失败,但我本人还是十分相信爱情的。邺总要是还单身的话,不妨多试试,只不准能发展出一段不错的缘分呢。”
邺钦将咖啡放回桌上的瓷碟, 露出个不予置否的表情,说:“陈总今天拉我出来不会是要给我说媒的吧?”
“哪里哪里。”陈明义笑说自己年纪一上来, 也有了那些中年男女爱撮合的老毛病。
他自然地转开话题, 问邺钦这段时间在怀城适应得怎么样, 有没有缺的东西, 周末可以差人给他送过去。
邺钦自然知晓陈明义今天邀他来训练基地,目的绝非参观或嘘寒问暖这样简单, 看陈明义迂回,也不着急, 与他一问一答。
咖啡厅的玻璃门被人推开又阖上, 一男一女说说笑笑地走进。
邺钦听到熟悉的声音, 视线掠过去。
点单台前站了一条长队,谈宁和季凌排在最末, 谈宁手上拿着A4文件夹,两人应该是在针对文件夹里的内容讨论什么,因此距离靠得有些近。
陈明义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邺钦的视线,转头望去一眼,“啊”了一声,远远介绍说:“那个就是我们万霄俱乐部的经理人,季凌。”
陈明义像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我原本是想挖谈宁到我们公司做品牌运营讲师的,季凌倒好,偷偷越过我把谈宁给挖走了。听说这俩人是高中同学,看上去还挺登对,要是两人真在一起了,我也算成就一段佳话。”
邺钦伸手转了转咖啡杯,杯底和瓷碟摩挲,发出声响,说:“是吗?”
陈明义应道:“不过季凌这小子一心棒球,也不知道能不能把握住机会。”
陈明义没有要打扰两位手下共处的意思,反倒是季凌先发现陈明义也在咖啡厅里,跟谈宁提了一嘴。
两人跟陈老板相处随意,并没有必须问候的需求,所以谈宁只是简单地看过去一眼。
不期然撞见邺钦的身形,谈宁眼睛亮了亮,小幅度地伸手冲人晃了晃。
陈明义期间正好拿手机回了两条短信,再抬眼时,只觉邺钦的模样似乎变得有些惬意和高兴。
陈明义不知道邺钦的情绪由何转变,但他知道趁邺钦兴致正好的时候谈事准没错,他把手机放到一边,试图引出正题说:“其实今天这趟邀请邺总过来参观,是想问问邺总,有没有机会让咱们万霄棒球队,跟你们江城的云顶棒球队打一场友谊赛。”
陈明义知道云顶棒球队的规格在全国范围内数一数二,与好几个国家的棒球队都有深入交流合作,很难考虑他们怀城,来前已经想好了,第一步先晓之以情,实在不行再以企业让利的形式谈合作——
“其实邺总您也清楚,在目前国内的棒球大环境下,大家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我们万霄成立时间短,很多经验不成熟,但班底还是比较雄厚的……不知道邺总有没有想法……”
“让谈宁来跟我对接这件事吧。”邺钦说。
陈明义冷不丁听人应下,还有点愣,大约卡顿了有五六秒钟,才反应过来什么,恍然地“啊”了一声,远远地往谈宁那儿看看,再往邺钦这儿看看,连声应好,说没问题。
谈宁和季凌那边队伍排了大半,临时接到球员间闹矛盾、场面激烈制止不住的电话,也顾不上再买咖啡,匆匆离开。
正是中午休息时间,处理完一切,谈宁没回办公室,直接去了停车场的车里。
新工作上岗近一个月,比起跨领域上的适应,谈宁目前遇到的最大难题反而是午休时间和十几名同事共享一个办公室。
谈宁觉浅,一点风吹草动都容易被惊醒,她觉得自己早些年还没有这样的问题,应该是在邺氏工作的时候把生活习惯方面给养刁了。
如今工作性质特殊,偶尔训练场里出点什么事,她来回跑一趟,就能把以前一天的运动量给贡献出去。刚到万霄的那一个礼拜,谈宁一度觉得自己是在干体力活,急需睡眠补充能量,奈何大办公室里人多嘈杂,几乎把她折磨得神经衰弱。
不过这种小事谈宁也不方便跟季凌开口,此外不想让同办公室的员工觉得她在搞特殊。最后想了办法,独自把车停到偏远一些的地方,安安静静躺车上睡半小时。
谈宁把椅背放倒,拿了中央扶手箱里的眼罩出来,转念想到自己离开咖啡厅的时候,都没顾上跟邺钦打声招呼,拿出手机,准备问候一下,意外发现邺钦十分钟前就给她留了言。
“给你点了咖啡,一会儿余助理会送过去。”
谈宁愣了愣,她手机里没有余助理的联系方式,怕人跑空,只好给邺钦拨了个电话过去。
邺钦应该已经出了咖啡厅,因为四周声音听上去有些安静,还带着少许风声。
邺钦叫谈宁的名字,谈宁很轻地应了一声,她发现自己跟邺钦说话时,音量好像会不自觉地放低,告诉邺钦说:“我现在不在办公室,不用麻烦余助理跑一趟了。”
邺钦那儿似乎顿了一下,没马上应声,他转头对一旁提了大袋小袋的余助理比了个“稍等”的手势,示意人先别走,然后问电话里的谈宁说:“你在哪?”
谈宁报了地方,可能邺钦实在是个很好的倾听对象,谈宁又没忍住跟他诉苦几句,叹气说每次在车上睡完,精神是舒服了,但肩膀脊椎的感觉都不太美妙。
“为什么要去车上,”邺钦问,“你跟办公室里的同事……相处不好吗?”
谈宁觉得邺钦的语气特别像是关心孩子在学校过得不愉快的家长,有些小心翼翼。
“也还好吧,”谈宁伸手去玩眼罩,“他们都是好人,平常工作的时候相处也很开心,但在大办公室的环境里,一到午休时间,大家的生活习惯就很容易产生冲突……有些人精力旺盛不需要休息,有些人喜欢一趟趟的喝水跑洗手间。”
谈宁想起点不好的回忆,停顿一下,说:“但我有点糟糕,明知道这种情况在集体生活中是非常常见的,需要自我调节,上次却差点在工作期间迁怒一个同事。”
同样的话谈宁其实对麦欣倾诉过一次。
麦欣在有关谈宁的事上本身就不怎么讲道理,无条件站在谈宁这边,歪理一堆,说什么“有些领导仗着不合眼缘都能乱刁难人,你这脾气也算发作得有理有据了,更何况才发一半还附加道歉呢,要我说你就应该直接发泄出来”云云。
谈宁嘀咕总结道:“我觉得是我精力跟不上了,早几年工作的时候根本没有午睡需求来着……”
后面成了“谈总”,有自己的独立休息室,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协调这方面的问题。
如今的岗位所有同事都已经经历过一轮磨合才形成现有的生态,单她一个新加入,谈宁很难站在什么角度让大家改变原先的生活方式。
谈宁似乎并不需要邺钦说话,一直顾自己絮絮叨叨地讲。
邺钦也就一直安静地在电话那边听,直到谈宁问他:“你说我接下来要不要每天晨跑或者去健身房锻炼,或许身体素质上来了,就不需要……”
邺钦声音很轻很低地打断谈宁说:“谈宁,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累了就睡觉,不要总是用你的反向压迫成长法。”
“你之前不是说过你很讨厌运动吗,”邺钦说,“并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你逼迫自己去干不擅长或不喜欢的事,才能好好解决。”
关于“反向压迫成长法”一词,还是任司远帮谈宁总结出来的。有一阵子,谈宁非常频繁地在群里分享她的工作相关,目的是给疲惫的工作日常打鸡血。任司远又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陆陆续续地,谈宁分享了好些自己研究生、留学生时期的处理事情经验。
慢慢地,任司远就从中总结出了谈宁做事的一个特点——当一个问题A出现在谈宁身边时,比起寻求外界帮助共同解决,谈宁更倾向于自己默默消化,并经常以让自己成长进步为由,反向压迫自己学习一项新技能B,从而解决原来的问题A。
期间任司远还毫无预兆地聊到邺寻一句,点评谈宁说:“工作就算了,你和邺寻交往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
谈宁当时没太反应过来,回了一个问号。
任司远便举例说:“德扑、斯诺克。”
谈宁没想到自己在慈善晚会上跟任司远随口聊过的话题能被他举一反三至此。
不过任司远说得话句句在理,谈宁恋爱期当局者迷,现下抽身出来,才发现很多问题在旁观者眼中清晰明了。最后看任司远总结陈词说——“你们的恋爱关系是非良性的恋爱关系,分得好”,还有些哭笑不得。
邺钦那段时间工作忙,几乎没怎么在群里说话,谈宁还以为他没注意到这个话题。
谈宁顿了顿,小声问:“可是晨跑和健身不是很健康吗?”
诚恳地讲,谈宁在棒球场耳濡目染一个月,其实对运动燃起了不小的兴趣,不过也仅限于看别人运动。反而是偶然的一次机会得知邺钦和任司远都有这样的习惯,才想着似乎自己也可以尝试一下。
但是邺钦说:“那是在你睡眠充足、情绪健康的情况下。”
“而你现在似乎是打算进一步压缩自己的睡眠空间,去坚持一项对你来说没那么容易的运动,你是打算去当超人吗,谈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