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宁不在,她不可能不等他。
邺寻脑海中蹿过数种可能,只是试探地想想,心脏就生疼得厉害,一想到谈宁可能被人胁迫做了不愿的事,他心中怒气就抑制不住地翻涌,踢翻身旁的几把椅子。
盛亦名:“你冷静点,我们先问问具体什么情况。”
经理姗姗来迟,远远看见两尊大佛就心觉不妙,他挂出职业微笑上前招待:“邺少,盛少,有什么我能帮助的吗。”
邺寻沉吸几口气,才让自己的声调听起来正常:“谈小姐在哪?”
“这……”
经理回头去看身后的几名工作人员,大家的答案都是摇头,表示不知。
邺寻声线瞬时冷了好几个度:“如果我没记错,我们之前敲下的策划里,你们酒店专项接待人员和婚庆公司负责人应该在早上五点的时候,就接我的未婚妻到这里换礼服和化妆!你们现在跟我说你们都没见过她?!”
几个工作人员直接被他厉声吓得低头哆嗦。
经理反应过来眼下的情形,一字一句答得十分小心:“谈小姐在凌晨两点有跟我们通过一个电话——我也在第一时间跟她进行了确认,她,确定表示你们的订婚宴……是取消,而不是延期,我们就把场地里的东西都给撤了。”
“邺少您这儿……是没接到通知吗?”
为了准备邺家的这场订婚宴,他们酒店已经大半个月没对外接待,忙里忙外就差将整栋都翻新一遍,夜里接到电话时也同样不敢相信,向上请示了好几级,才确保无误。有钱人的心思他们猜不懂,只能按照那位谈小姐的话,把场地里能变现的东西尽量变现,尽早清理完,也好重新营业。
邺寻攥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像克制某种滔天的情绪。
他向盛亦名要来手机,就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几秒后,他对着手机那端质问:“妈——你跟我爸对阿宁做了什么?”
有工作人员目送邺寻的背影出去,小声嘀咕:“邺公子自己也知道正常时间是五点去接准新娘,这都几个小时过去了,他这个新郎才出现发现谈小姐不见,不觉得失职吗……”
“我看你是这份工作不想要了。”
经理见盛亦名还在边上,忙让人闭嘴去干活。
但这个时候的盛亦名根本分不出心思听别人在讲什么。
他已经想好了,不论邺寻最后会通过哪种方式知道真相,他打死也不会把自己昨夜跟谈宁见过面的事说出去。
这个疯子,如果知道他跟谈宁见面却没告诉他,一定会要了他的命。
-
这一天,谈宁带母亲逛了江城周边好些景点。
自丈夫去世,苏丽华女士就一直一个人住在怀城,前两天为了女儿的订婚宴才飞到江城短住。
谈宁从前不是没想过接母亲搬来和自己一起,但她工作繁忙,时有照应不上的时候,反倒在老家,母亲有许多亲戚邻里陪伴,热闹一些。
不过现在的她也没有非留江城不可的原因了。
坐在咖啡厅里小憩的时候,谈宁说起自己接下来可能回怀城工作的打算。
苏丽华点点头,说:“可以不用这么急着找新工作,呆家里休息段时间,正好过段时间小泽、初雨也要放寒假了,一直念叨你这个小姑,到时候你们三个可以一起出去多玩玩,现在怀城很多地方开发的不错,景致也好……”
“妈妈过几个月就开始领退休金了,虽然钱不多,但养你一个够了,咱们就平平淡淡过日子……”
谈宁笑着应“好”,说:“等我把这边的事处理完,应该一两个月就好。”
她转头看向落地窗外。
这天的雪到底没下,化作连贯周末的缠绵淅沥小雨。
周一上午,谈宁送苏丽华早班的飞机离开。
机场回来的路上,她把关机了两天的手机打开,开车去往邺氏总部——分公司副总以上的职位任命与辞退都需董事长同意才能走后面的流程——有些碰面无法避免。
从总部同事那儿探来口风,谈宁不出意料地听说她和邺寻取消婚约的事已经传遍公司上下。
谈宁想过自己出现的消息会传得很快,也想过自己进入公司大门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邺寻。
以至于在露天停车场看清等在她车前的人是陈昔时,她的心情几乎可以用啼笑皆非来形容。
陈昔,江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市场营销专业的大四学生。
也是谈宁作为面试官亲自点头招进邺氏分公司运营部的实习生。
她平静地解开安全带下车。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谈宁悠悠转动自己的脑袋回想。
应该是那天吧,她开完会回到办公室,邺寻坐在她的办公桌后,一脸笑意盎然。
而这小小的实习生在自己面前低头夺门跑出。
第4章
04
“谈总。”
陈昔在谈宁与自己只有几步之隔的时候,低头鞠了一躬。
30度角,非常标准的职场下属见到上司该行的见面礼。
谈宁目光在这个年轻的面孔上逡巡而过。
很漂亮的一张脸,眉宇间散的几分格格不入的忧伤与自卑,与明艳的五官形成极大的反差。或许正是这种我见犹怜的气质,叫见过的男人生足了保护欲。
陈昔看谈宁走近,神色有些不自然地扬了扬手中的文件,主动道:“我来帮组长跑腿签点东西,听说您会来,就碰运气在楼下等了等,没想到真的见到您了。”
“找我有什么事吗?”谈宁说。
集团大厦下的旋转门前后开合,不少跑外勤的员工在这时间来回走动,已经有人朝她们这处投来视线。并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陈昔道:“我请您喝一杯咖啡吧?”
谈宁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不过须臾,就走出十来米远。
陈昔以为这是拒绝,刚打算放弃离开,就远远看见谈宁推开公司楼下的一家咖啡店走了进去,她反应过来,连忙跟着跑过去。
这个时间点,咖啡店里没什么生意,两人寻了靠窗位置坐下,有服务员上来招待。
陈昔接过菜单打开,手心已经开始微微出汗。
不知道为什么,她跟谈宁相处的时候总会感觉到很大的压力,明明谈宁在公司一直待她不错。
她把这解释为年长者带来的威压。
“谈总您想喝哪种?这家的‘天气晚来秋’不错,是桂花味的,或者‘巫山云’,稍微带点烟味,但咖啡的回香很棒……”
“你对这家店好像很了解。”
谈宁的声音平平淡淡,视线落在品目单上,并未看陈昔,仿佛说的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感慨。
陈昔翻菜单的手些微僵硬,但很快压下来,她张口解释:“我家旁边有开这家店的连锁,之前喝过。”
谈宁笑笑,应声:“是吗。”
陈昔不懂她这话的意思,也不解为何一旁的服务员会以那样尴尬的目光看自己。
索性将菜单阖上:“给我来一杯‘巫山云’吧。”
谈宁知道陈昔报的是邺寻最爱喝的口味——不算招牌,甚至有点冷门。
不喜欢的人只会觉得里头的烟味很怪。
她看着陈昔时不时用眸光瞄向自己的样子,心情突然变得惬意起来。
她想,此刻的陈昔一定纠结极了,一方面害怕她发现什么,一方面又害怕她发现不了什么。
那就再让她多纠结一会儿吧。
谈宁道:“一杯热牛奶,谢谢。”
陈昔听后愣怔,莞尔,整个人都看上去放松了不少,笑着提醒:“谈总,这家店专注精品咖啡,不单卖牛奶的。”
她看着谈宁,仿佛看到了每次被邺寻带着出入高档会所充满局促的自己。
原来谈宁也会像她那样出糗。
谈宁嘴角的笑意本就没散尽,现下也不恼,反而弧度扩深。
很新鲜。
就连邺寻那帮朋友现在也不大敢当着她的面露出这种表情了。
邺寻应该带她见识了不少好风光。
“是这样吗?”谈宁问。
“不的,”一旁记单的服务员出声,“之前小少爷交代过,只要谈小姐来的时候,店里就有卖牛奶。”
谈宁问陈昔:“你要换一杯吗?”眼底充满善解人意。
但这声音落到陈昔耳里,却像在说,托我的福,现在可以让你感受一下你原先感受不到的东西。
“不,不用,”陈昔脸上的表情已经是勉力才维系住,她努力扯开点嘴角,道,“小邺总对您真好,听说你们上周末已经订婚了,都没来得及祝贺您,恭喜您和邺总佳人成对。”
谈宁笑而不语。
全公司上下随便拉个人说不知情她和邺寻订婚取消的事,谈宁都会相信,至于陈昔——
她抓过桌上的一颗薄荷糖,也不剥开,只是指腹在包装的齿缘缓慢滑动,过了片刻,反问:“你呢,大四就快毕业了,开始找对象了吗?”
陈昔没想到谈宁会一点不否认,也不提及她跟邺寻婚约已经取消的事,但好在她现下所开启的话题也正是自己想要的。
陈昔点点头,说:“有一个交往两个月的,但现在遇到了点不知道该怎么解决的问题……”
陈昔等了等,奈何谈宁并没有接话好奇她发生什么问题的意思,只好继续主动道:“谈总,假如你爱上一个男人,他很花心,但对你又足够特殊,你会选择为了他和别的女人争抢吗?”
谈宁听到这儿笑了,包装袋里的薄荷糖已经被她细细捏碎成一瓣又一瓣。
她放下道:“你也说了,他很花心,你确定你抢了,他就是你的了吗?”
陈昔眼皮几乎是反射性一跳地抬起。
但谈宁还是没看她,她的脸微微侧过,对着窗外,整个人都透出一种岁月独特的温润气韵,仿佛对谁都不具威胁。
但正是这种近乎漠然、气定神闲的姿态,让陈昔心惊不安到了极点。
热乎乎的饮品上桌,咖啡厅里的暖气十足,在落地窗上蒙了层很厚的雾气,陈昔喝后越发感到几分燥热。
她扶着咖啡杯的手柄,灌了好几口,终于开口:“我觉得他有一天会为了我收心。”
她说这话时,手指很用力地攥进掌心,像下定了什么重大决心。
谈宁过了几秒才回视向她,不紧不慢地应道:“那很好,祝你成功。”
谈宁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闪了闪,瞥去一眼,这些天的未接电话与短信已经累积到数百条了,一直没去清理。
而此刻消息框上方提示的最新一条信息是总部同事的通风报信——邺寻来了。
也不知道该评价这消息传得过于滞后,还是邺寻的速度太快。
只是眨两下眼的功夫,谈宁就听见身后店门被粗暴推开的声音,继而是越发靠近的短促步声。
“阿宁!”
谈宁没回头,直到邺寻一身衣摆凌乱地闯进她眼底。
大概是很长时间没好好合过眼,邺寻眼底泛着青灰,一向打理精致的头发此刻也布满风吹乱的痕迹,毫无翩翩风度可言。
谈宁看见了他,但并没有跟他说话。
邺寻满腹委屈遭到这样的冷遇,咬紧了牙,像跟她赌上气,跟着不开口,直到眼眶一点一点变红。
交往后,两人还不曾失联超过四十八小时,即便遇上谈宁出差,也经常是不到一天,邺寻就会忍不住订机票飞去她身边。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你不要做我的新娘了吗?”
邺寻的声音伤心、委屈,任谁见了这一幕,都无法说出一句邺寻不爱她。
谈宁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做到平静面对这样的邺寻。
她转头看向陈昔,有些好奇,这个几分钟前自信说相信邺寻会为她收心的女人会作何反应。
邺寻顺着谈宁的视线,一瞬间他的眼神像想杀死陈昔。慌乱、惊恐,却还是竭力维持镇定。
“这是谁?”
陈昔听见邺寻这么问谈宁。
原来他那么怕谈宁知道她。
陈昔笑笑,将脸侧的一绺头发别到耳后,偏头迎上邺寻的目光:“小邺总,好巧。”
邺寻感觉到自己的牙关都在颤抖。仿佛下面只要从陈昔口中听到一个他不想听到的字眼,他就会马上让她生不如死。
这是陈昔从未见过的邺寻。
她还以为他永远多情,潇洒,不被驯服——原来他也会露出那么惶恐的表情,原来他也有害怕失去的东西。
陈昔在邺寻的警告眼神中,接着开口:“之前在谈总的办公室见到过您,既然你们还有事要聊,那我就先走了。”
她拎包站起身,跟谈宁说再见。
咖啡厅门边的风铃响起又重归寂静。
邺寻像跋涉在高原之上濒危、极度缺氧的人,惶惶之际被人输送氧气,捡回了一条命。
他才回头,就看见谈宁也站起了身。
顿时有些慌乱地抓住了她:“你要去哪儿?”
“我跟董事长约了等下见面。”
邺寻几乎迫不及待地找她验证开口:“是不是我爸妈逼得你,他们都跟我说是你想取消婚约,我不信……”
“你误会董事长和夫人了。”谈宁道。
“什么意思?”邺寻愣愣问她。
“你其实知道我的意思。”
谈宁以一种大人看小孩的眼神温柔注视邺寻。
邺寻张张嘴,发现自己喉咙里的声音异常艰涩:“你想跟我分手?”
谈宁没有回答,但默认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为什么?”邺寻道。
几乎没过一秒的间隔,他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两人谁也不肯退步地注视彼此。
谈宁突然有些无奈地笑了,她双手温柔地捧住了邺寻的脸颊。
邺寻的眼睛几乎在一瞬间恢复光芒。
他想这一定是谈宁忍不住跟他道歉,她刚说的那些话只是她对他订婚宴那天迟到的小小惩罚。
但等会儿的他还是要表现得严肃一些,不能那么快消气。
因为这样的玩笑他一点都不喜欢。
邺寻感觉到谈宁很轻地将额头贴到他的脸侧,十分亲昵的姿态,呼吸几乎落在他的耳尖。
就在他皱眉想说谈宁的体温过于凉的时候,他听见谈宁开口:“因为我发现你可能并不爱我。”
“不,我爱你。”
邺寻几乎在谈宁话音落下的瞬间就进行了反驳。
“那就是我不够爱你。”
谈宁松手脱离开他。
这句话比上一句还要深深刺进邺寻的命门。
他死死瞪着谈宁,咬字异常清晰沉重地说:“你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