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员适时上前解释说:“不的小姐,我们店这款衣服是可以单卖的。”
谈宁点头说“好的”和“谢谢”。
唐嘉欣则有些一言难尽地打断说:“……不然我们还是带一件男款吧。”
谈宁给邺钦买的衣服并没能及时送出去,就过了合适穿的季节。
回怀城后,谈宁和唐嘉欣在社交账号上保持联系。
唐嘉欣跟谈宁复述邺钦出国前的原话,并吐槽:“我理解的‘不会在那里呆太久’是一个月两个月,他理解的‘不会太久’可能是半年起步。”
唐嘉欣偶尔嘴瘾上来了,会怂恿谈宁跟其他异性接触,给邺钦制造点危机感,但往往不到半夜又开始后悔,给谈宁发些小文章,表示异地恋坚持就是胜利,多走一步就是海阔天空。
任司远的新餐厅开业在十一月初,正是怀城银杏叶漫天飘黄的季节。
谈宁下班从俱乐部出来,接到任司远催促的电话。
她准备给任司远的花篮一早就让花店的人帮忙送过去,车上另外备了两瓶贵酒,是谈宁跟麦欣合买给任司远的开业礼——托朋友从国外的酒庄带回来,今天刚到手。
虽然对这件事邺钦的建议是“送花篮就好”,但谈宁担心诚意不足,和麦欣商讨了几天,还是选了个相对保守的选项。不管任司远拿去自己喝,还是招待其他客人,都能物尽其用。
新餐厅的格局与江城的稍显不同,为了融入古城的古风古韵,整体设计偏温馨复古,外观呈半弧状,顶楼是个大露台,正对胡同墙尽头的落日余晖。
任司远专门腾了一个观景位绝佳的包厢,邀谈宁、麦欣,以及她们家人前来一起观日。
跟主厨点完单,距离上菜用餐还有一段时间。
谈小泽、谈初雨试探地问了句能不能去顶楼露台参观参观,任司远拍拍脑袋表示:“差点给忙忘了,我已经让人在上面备了茶水点心,不过外头冷,晚饭还是到包厢里吃,别冻感冒了。”
一行大人小孩在应侍生的带领下,乘电梯上楼,谈宁没跟着去。
飘零一地的银杏叶将古城铺成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金色长毯,谈宁站在包厢的暗蓝色玻璃窗前,对着落日下的古道拍照。
任司远从隔壁招待完客人过来,走到谈宁身边问:“这是要发给邺钦?”
谈宁说“嗯”。
任司远笑:“这家伙比起看风景,估计更想看人。”
谈宁愣了秒,才反应过来任司远所指。她唇角弯了弯,不予置否地把手机递给任司远,说:“那你帮我拍一张?”
任司远没想到自己随口这么一说,谈宁的执行力会那么高,不由劝道:“……你也别那么惯着他。”
大洋彼岸的J州,邺钦正在开早间会议。
扣在桌面的手机嗡嗡震动两声,邺钦翻开看了一眼,过了十来秒,才把手机屏幕重新扣回去,只是指尖一直搭在上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
邺钦早年在海外呆过一段时间,很多席间参与会议的部门主管都与他相熟。
他们能清晰感受到BOSS看手机后,身上的某种气息发生了改变,五官眉眼的线条都变柔和了许多。
然而单从会议角度来评判,如果以十分对今天的会议内容进行打分,眼前这位正在汇报的小邺总连三分都够不上——
很难把这位小邺总跟他们坐在主位上的邺总联系起来,说两人是亲兄弟。
邺寻负责的新海项目在推进过程中遇到了些阻碍,需要海外分公司的技术开发部支援协作——他带领团队的主干成员乘坐十二个小时的飞机飞往J州,又在时差混乱的情况下,花了四小时的时间进行兵荒马乱的准备,坐进会议室里。
邺寻从小就对自己的外语自信,出国游玩不需要带翻译,但第一次参加全员金发碧眼精英的严肃会议,事先记好的专业词汇全都变磕绊起来,他捏过桌上的纸杯,灌了口冰水,把PPT划到下页,竭力保持镇定地继续后面内容。
邺寻猜自己肯定是说错了什么,因为坐在邺钦两边的主管纷纷叹气捏眉心,而跟他一起的新海组成员也都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像想纠正他的什么错误。
但邺寻大脑空白,连自己刚才说了什么都无法准确复述,更何况是去纠正。他原以为一个公司项目的推行只要有个领头人指点江山就好,没想到申请个技术援助,都要亲力亲为,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流程要走。
他伸手去摸自己额头的汗……
“笃笃”两声。
邺钦指骨轻敲桌面,声音不响,却拥有足够的存在感,说:“中场休息半个小时。”
邺寻迟钝地反应了一秒,才抬眼看向他哥。
邺钦并没有把目光分给邺寻,他起身走到新海组成员前,用中文对中间的冯然说:“你帮他梳理一下。”就走出了会议室。
周围其他主管对视一眼,没发表任何异议,随同邺钦出去休息。
坐在墙边的冯然顾不上惊讶邺总怎么会认识自己,忙抱着电脑走到邺寻身边,点出他方才犯的技术型错误,又为他从头捋了遍汇报思路。
第60章
60
距离会议重新开始还有十来分钟, 邺寻仍在翻稿。
冯然看邺寻片刻,建议邺寻出去透透气,放松调整状态。但邺寻满脑子都是一会儿要演讲的内容,也听不太进冯然的话, 随手抓起桌上的文稿, 便到外面继续看。
会议室出来的走廊正对一面巨幅玻璃墙。邺寻不知不觉走到一块僻静处,他听见有人低声讲电话, 随意抬头看去一眼, 就发现了站在走廊尽头的邺钦。
邺钦应该是听见了他的步声, 也侧目看来一眼。
邺钦手机半举在身前,不难看出是在跟人视频通话,也不知聊到什么开心的,连带邺寻一起沾了光,转头掠向邺寻时, 眼底的笑意并未全部收起。
邺寻下意识避开了邺钦的眼睛,胡乱点头就当打过招呼, 准备原路返回, 但邺钦刚好讲完电话, 叫住了他。
邺寻只好走过去。
邺钦拿过邺寻身侧的文件, 一边翻一边问:“感觉好点了吗?”
邺寻含糊地应了声“嗯”。
邺钦说:“不用那么紧张,技术部事先就对整个项目了解过。”
邺寻垂眼去看邺钦手上的纸张, 白纸黑字,翻动间模模糊糊的。
他莫名有些心烦意乱, 别开脸, 脱口而出一句:“其实你想看我在会议上出糗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 邺寻自己心头猛跳。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却不知道该怎么补救。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就在他忍不住破罐破摔,心想什么都不干了的时候,他的脑袋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
邺寻转头看过去。
文件被邺钦卷成筒状。
“你在想什么。”
邺钦的语气不咸不淡:“看你出糗不用特地等到会议。”
邺寻:“……”
这话像他们没发生龃龉时会开的玩笑,邺寻感觉自己像点燃一条引线,等了半天黑烟滋滋往上冒,但最后只是个哑炮。
助理来电话说会议马上就要开始。
邺寻来时并不觉得这条走廊有多长,但此刻走在邺钦旁边,四周的安静都像放大了数倍。
刚才的对话一直没着落地荡在两人中间。
邺寻感到前所未有的尴尬,心想随便说点什么都好。
“刚在那边碰见你的时候,你在跟谁打电话,”邺寻不太自然地开口,“好少看到你这样笑。”
邺钦顿了顿,说:“你应该不会想知道。”
邺寻张张嘴,脑海里跃然而出一个答案,不等他避开,邺钦握着手机,已经把刚才的通话记录大方地展示给他看。
最新通话人栏赫然写着谈宁的名字。
“……”
会议后半程进展还算顺利,就像邺钦说的那样,不论邺寻汇报得怎么样,技术部门都已经有自己的考量。
结束后,邺钦请邺寻和支援新海组的技术主管一起吃中饭。
饭桌上,邺钦和主管聊得多是项目相关的事,邺寻偶尔会说上两句。
从酒店出来,邺钦对邺寻说:“日后就靠你自己了。”
邺寻心里还翻腾着,没精打采地应了句:“知道了。”
邺寻说“知道了”,其实一直是“不知道”,他只当今天的事情会成为他和他哥之间的常态。
直到12月,邺董事长收到一份由黄士均发起的董事会提案——
这还只是一份提案,尚未通过最终决议——但提案人栏上已有超过半数的董事签字,包括他那久居R岛、不问世事的父亲名字。
邺董事长不是没想过这天。
邺钦去R岛,邺钦接触黄士均,邺钦几个月来陆陆续续跟集团其他董事在距离J州不远的城市见面。
但事实跟他预想的有些偏差。
文件封面上用加粗字号标出的分明是关于罢免公司总经理的议案,而非罢免董事长……
邺董事长想起黄士均曾问他把邺钦逼得那么紧,等哪天邺钦真的撂挑子不干了该怎么办。他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没经过他的批准,倘若邺钦擅自离职,他就让公司法务部追究邺钦的法律责任到底。
总有一天,他会把自己的全部财富地位交给邺钦,但决不允许邺钦以任何违逆反抗的方式从他手中抢走。
他准备好了父子相争,但邺钦根本没想与他争,还料准了自己不会轻易放他脱身,采取了这样一种方式。
邺董事长盯着手中的提案反复看了很久。
一份“罢免议案”的签名,竟花费将近半年的时间准备。
邺董事长翻开手机通讯录,找了几分钟,才想起自己并没有邺钦在国外的号码。
他让秘书把邺钦的联系方式发他一份,按下拨通。
这个时间J州刚入夜,嘟声没响太久,就被对面接起了。
邺钦没马上说话,邺董事长也沉稳着没有开口,像一场父子间地无声对峙。
在缓慢流动的电磁音中,邺钦先叫了声“爸”。
邺董事长问他:“都想清楚了?”
邺钦说想清楚了。
“我不止你一个儿子。”
邺钦平静地应了声“嗯”,说:“邺寻会做好的。”
邺董事长沉吸口气:“你这是在跟我以退为进吗?邺钦。”
邺钦只沉默了两秒,声音缓慢而又清晰地回答说:“您清楚不是。”
半个月后,有关罢免邺钦总经理一职议案的董事会如期召开。
作为当事人的邺钦通过线上视频的方式与会,对董事会要求的离职交接事项一一应下。
董事会结束,议案一经公布,就在邺氏内部掀起轩然大波。
邺寻因为跑到新海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搞开发,消息滞后了两天。
他给邺钦打电话时,邺钦正在卡梅尔小镇街头的一家文具杂货店里,靠在柜台前给谈宁写明信片。
邺寻张口就是:“你是不是疯了!”
邺钦一只手拿笔,一只手握手机,笔尖在明信片上留下流畅的墨迹,听邺寻在电话里语无伦次、骂骂咧咧。
他等邺寻说完了,才出声纠正他的错误观念,说:“我只是不担职了,但还是集团的股东,”邺钦提醒,“集团每年创下的盈利都是要在年底分红时落入我的口袋的,并不是做慈善,把什么都让给你了。”
邺寻语噎,听邺钦的描述,差点要被他带跑偏:“可你为公司付出了那么多……”
邺钦把笔还给老板,低低地对人道了声谢。
他拿着明信片走出杂货店,投进门边不远的邮筒里,说:“换谁不是做,倒是你,有时间给我打这个越洋电话,活都干完了吗?”
邺寻:“……”
新任总经理要过两天才到职,邺钦手上还有些工作需要交接处理,短时间内没办法回国,但以现在的工作强度,也差不多算提前进入休假模式。
这半年,他把J州的很多城镇村庄都走了一遍,看到有卖明信片的小店,就会进去买一张,有时忘带随身的钢笔,便会向店长借一只。
明信片不大,邺钦习惯把字写得比平常小一些,然后在右上角小心地贴好邮票,出门时投进路边的邮筒里。
他没把这事告诉谈宁,因为并不确定这些明信片能否漂洋过海送到谈宁手中。倘若谈宁收到,也会告诉他。
写给谈宁的内容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当下有些想谈宁——便想到什么,写什么。
邺钦漫步在卡梅尔小镇的街头,因为空闲,慷慨地给邺寻上了五分钟线上大师指导课,点了几句新海项目可能隐藏的几个小问题。
邺寻刚从工地里回来,裤腿上的泥都还没清理干净,就从口袋里掏笔记笔记。
为了配合邺寻,邺钦放慢语速。
手机里传来另道铃声,邺钦拿开看了眼,对邺寻说:“不跟你聊了,谈宁给我来电话了。”
邺寻:“……”
邺钦并不避讳在邺寻面前提起谈宁,导致邺寻一度觉得这是一种脱敏治疗。
尽管心中醋意汹涌滔天,但还是憋出句“哦”,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