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觉得后悔——”
“不。”安多米达说。
两双已经不年轻的眼睛对视着。
这一次，没有人再辩解什么，强调什么，也没有人嘲笑什么，轻蔑什么。马尔福夫人站起来，幻影移形的响声，她消失了，把独处还给她的姐姐。
第7章 小天狼星·布莱克
七、小天狼星·布莱克
1
“有一个年龄相近的兄弟是什么样的感觉？”詹姆·波特问他。詹姆是独生子，没有兄弟，一听说他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弟弟，就好奇地问东问西。
可是，该怎么说呢——小天狼星可从来没有和雷古勒斯分开过（不谈现在新入学霍格沃茨的这短暂的时日，再说这只有一年，明年雷古勒斯就也来了），因此，不如说，应该是他来问詹姆：做独生子是什么感觉？
他真的这么问了，叫詹姆大笑起来。
“嘿，别打岔！”他的新朋友兼舍友向他抗议。但是之后，男孩也没有坚持一定他先说，认真和他讲起做独生子的感觉——好吧，其实也没什么感觉可说。从记事起就这么长起来的，觉得理所当然，虽然总是听父母长辈亲戚什么的说，没有兄弟姐妹，好处就是什么都能自己独占，坏处就是自己独占的东西没有可以分享的人，可是——
“我觉得没什么值得遗憾或者值得庆幸的，”詹姆说，“就是，我也不是没有堂兄弟堂姐妹，我也有人可以分享的啊？再说独占……我相信，就算我有十个兄弟姐妹，爸爸妈妈对我的爱还是一分也不会少！”
小天狼星点点头。作为有兄弟的人，他可以用真凭实据说话——他觉得手足不会“分走”父母的爱。爱不是一块蛋糕，切多切少多占多得，爱是一种态度。而他父母对他和对雷古勒斯的态度嘛，他觉得没什么不一样。他和雷古勒斯都是被他们寄予厚望，令他们骄傲的好儿子——咳，恶作剧闯祸时，也绝不会说放过这个只处罚那个。
“就像我们两个是一个人，”他对詹姆形容起来，“一起长大，什么都很像，一个家庭，一对父母，一样的兴趣爱好。血统，相貌——总之就是，我经常觉得，我们就是字面意义的‘好得就像一个人’。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哇，听起来确实很棒！”詹姆兴奋地说，“你说得我也期待起明年你弟弟入学了——双倍的小天狼星，不就是双倍的快乐吗？”
2
双倍的小天狼星没有双倍的快乐。或者不如说是，那真的是另一个小天狼星吗？
“所以，那个没礼貌的讨厌小鬼，是你弟弟？”詹姆一副天塌地陷的表情。他们最新吸纳进来的朋友——莱姆斯·卢平轻轻看了一眼詹姆斯，委婉地说：“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吧……”
“管同级同学叫泥巴种，”詹姆完全没有留意莱姆斯的表情，愤愤地争辩道，“这还不算讨人厌吗？”
小天狼星一直没有说话。沉默来得突兀，令素来对人情算不得早慧和敏锐的男孩也意识到了什么。但是他没有立刻为自己刚才对好朋友至亲出言不逊而道歉。
“他管别人叫泥巴种，这不对。”詹姆说。
可是我家里，他们都这样，管非巫师家庭的人叫泥巴种。小天狼星心想。那只是一个词，不是一道恶咒，不会伤害任何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习惯就好了，如果你不爱说这个词你就不说，如果别人爱说这个词就让他说，又不会有任何人受伤。那只手一个词。
那只是……一种态度。
这这态度对吗？
在他自问的时候，詹姆又叹了一口气。男孩含糊地说了一声对不起。接着对好朋友严肃声明，他还是觉得，雷古勒斯没礼貌，很讨厌，可不管怎么说，那是他弟弟，他不该在他面前这样说他。
3
詹姆没有一个兄弟，让他做一个选择：从那些在这个世界上和他关系很好的人里挑出一个和他关系最好的哥们，只许挑一个人——詹姆不会有任何犹豫，说出小天狼星·布莱克的名字。但是小天狼星·布莱克呢？
起码，在三年级的时候，当他坐在观众席上，看格兰芬多对斯莱特林的比赛，格兰芬多的找球手詹姆·波特对斯莱特林的找球手雷古勒斯·布莱克——
在他们因为争夺金色飞贼，身体几乎倒挂在扫帚上时，他砰砰跳动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梅林的胡子！雷古勒斯，当心——
4
我对吗？小天狼星问自己。他们对吗？
他们不对。当然不对，因为血统歧视、侮辱、憎恨另一群明明拥有同样天赋，并不比任何人卑劣低贱的人——我们的同类，我们的同胞——这不对。
可否认他们，是对的吗？
他抓着翠绿的帷幔。这是他的房间，在他九岁雷古勒斯八岁时，他们把这个房间给了他。是家族一贯引以为傲的斯莱特林式的绿色和银色床铺，是纯血的巫师喜欢的那种仿佛回到了几百年前的古老装潢。没有一丝现代气息——麻瓜的气息。他们看不起麻瓜，因为麻瓜是麻瓜。
这当然不对。他展开那个拜托彼得捎给他的海报，不会动的麻瓜海报，美丽的女郎向他微笑。她红润的皮肤下难道流淌着泥巴吗？她美丽的胴体难道散发着臭气吗？她难道是低贱的牲畜，蠢笨的牛马，因为没有魔法的天赋，所以只配做巫师的奴隶吗？
不。当然，不。
他挥舞魔杖，海报贴在银绿色的墙纸上，多么乍眼，突兀，正如他本人在这个家的处境。他出生长大，一度被寄予厚望，当成是他们骄傲的这个家。
你要对抗的是你自己。年少的布莱克心想。你要否定的是你自己——你的出生，你的成长，你的血亲，你的过去，你曾所仰赖的，汲取营养的，长成如今这个模样的一切——你有勇气把它们一一推翻，宣告它们是不恰当的，被扭曲的，邪恶的，应该被剔除的吗？
他举起魔杖，在那一刻，他想起詹姆；在詹姆之后，是莱姆斯和彼得；再之后，是格兰芬多的大伙们，是霍格沃茨草坪上的金色的阳光，没有人在乎你是巫师家庭，还是非巫师家庭，大家一起享受着课后的闲暇……
他十分坚决地念出咒语，扬起魔杖。银绿被金红取代，毒蛇被雄狮取代，斯莱特林的布莱克被格兰芬多的小天狼星取代。他热血上涌，心跳飞快，往他新换的床帏、窗帘、壁纸、海报上扔他知道的各种防护咒。他的父母会暴跳如雷，他们会试图把它们都换回来，就像他们永远在试图把他变回来——
他会让他们失败。
他发誓。
5
“西里斯，”雷古勒斯冷冷地对他说，“我为你感到羞耻。”
这是自然。小天狼星心想。这是雷古勒斯，雷古勒斯不是小天狼星。雷古勒斯是纯粹的布莱克，傲慢的斯莱特林，狂热的纯血论支持者，还是……
看看这张脸。同样的父母给予的同样的血。为什么？他们本该是彼此最亲密、最忠诚、最可靠、最能互相理解的人，他们本该就是彼此。
凭什么？
“有一天，你肯定会明白的，因为你是我的兄弟……”
兄弟，相似，接近，亲密。你会的，你一定会的，然后——
“……到那时候你会后悔。”
门在他眼前关上。当他面对他们时，他总是坚定的。可当他们离开，让他面对自己时，迷茫就浮现出来。
他在说什么？他在怨愤什么？他在期待什么？
他在失落什么？
6
雷古勒斯最好不要后悔，真的，这是他对他的祝福。这是他对他们所有人的祝福，他们最好都不要后悔，当旧世界隆隆驱驰奔向毁灭时，这帮死拽着旧日凌驾于人的幻梦不愿撒手的蠢货们，最好都不要后悔。
不然他们和必然灭亡的旧日一同灭亡时，那丑态——哼。
他拖着自己的行礼走出这个家。夜静悄悄的，所有的画像都在沉睡，只有一个人察觉到了他——雷古勒斯追着他喋喋不休说着那些背叛者必被他们伟大的黑魔王惩治之类的蠢话，像是梦游还没醒似的。他真的只比他小一岁吗？他看不起他的兄弟——是的！看不起！雷古勒斯幼稚，软弱，不敢违拗父母，被他们的夸奖和吹捧哄得看不清真实的世界。不然怎么会只有他一个人……
不，够了。不要再为这种事失落了。雷古勒斯不是他，雷古勒斯选了自己的路，和他不一样的路——
那是一瞬间强烈的愤恨。感到自己遭受背叛，怨恨这个背叛自己的人，怨恨盲目付出期待的自己。他转过身，把这句充满怨气的话抛向他：
“我曾以为你是我的兄弟。我错得离谱。”
7
所以，什么是死亡？
他站在家族树的挂毯前，看着那一个个名字，一个个年份。魔法，神奇的魔法。他的手指拂过他不认识的先代布莱克的死期，也拂过他认识的那些长辈。什么是死亡？十几年前那个黑暗的时代，他在战场上穿梭，每天都听到有人死。和他并肩作战过的，和他同喝一杯酒的。有一个姑娘，她说这次任务回来，他们开始约会好不好？
最后，是詹姆和莉莉的死。
雷古勒斯的死在这些死亡中，显得太微小，太轻盈了。没有实感。甚至没有遗体，没有临终的见证，没有人知道雷古勒斯怎么死的，在何处死的，有的只是这个魔法，这个数字。
雷古勒斯是在十八岁死的。他在二十岁的时候，听说了这件事。
“你是怎么死的？”他轻轻说。
马琳和本吉被他们抓住后折磨死，卡拉多克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吉迪翁和费比安兄弟在作战时死去，多卡斯直面黑魔王的死咒，詹姆斯和莉莉因为彼得的背叛……
那么，你，雷古勒斯，你是怎么死的？
很多年前，他不无期待，同时又不无愤恨地对他的兄弟说：你会后悔。
雷古勒斯，你是否是死于……你的后悔？
如果是……
为什么，我一无所知？
为什么，你没有向我求助过？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放下手。
还用问为什么吗？如果他是雷古勒斯——小天狼星知道——他也不会向他的兄弟求助。
他们已经绝交了。
8
“我当然要去，”小天狼星说，最后检查一遍自己的行头，“我怎么能不去？”
莱姆斯微笑了一下，偏了一下头，那意思仿佛是：我就知道你。
金斯莱看上去还是老大不情愿，觉得让一个还在魔法部通缉名单上的逃犯参与这次行动太多冒险。不过唐克斯完全不在意这回事，至于穆迪，已经开始说起初步战术上的规划和安排，就像十几年前一样。
“说真的，能出这种事，说明哈利还不够了解你。”疯眼汉突然粗声粗气地说了这么一句，“小天狼星·布莱克哪是这么简单就被他们抓住的人！”
小天狼星大笑起来。这笑声成了他留给这间养育他也禁锢他许多年的老房子最后的回忆。
9
小天狼星·布莱克
生于1959年11月3日
卒于1996年6月18日
这里没有埋葬他，他只身前往另一个世界，未曾留下遗骸，
他是家庭的叛逆者，阿兹卡班的囚徒，
他是勇敢无畏的战士，最忠诚的朋友，
他不是一个生来就亲切、温和，信奉正义的人，
但是他选择做一个反对歧视、不公，对抗暴力的人，
以这块碑，纪念一度生活在我们身边的他，纪念所有像他一样的人——
他们坚定地做出选择，成为了真正的自己。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