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那个男人。
无数黑色的、拳头大小的眼珠出现在房间里,从四面八方对准男人,它们散发着淡淡的红光。
剎那间,病房里的婴儿除了时星全部大哭起来。
“你是谁?”
没有声音出现,但男人分明听到了什么。他被定在了原地,表情一片空白,双眼无神,勾着的脖子前倾,几乎要贴到面前正在疯狂转动的眼珠上。
“我……”干涩的嗓音毫无起伏,“我叫安国栋。”
安国栋?是安星的父亲。
他被操控着,失去了自己的意识,精神与时星链接在一起,只剩下一副不受控制的躯壳。
“看着我。”
威严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脑海,正对着的眼珠陡然放大,包裹住了他的脑袋。
“你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我想要……”
安国栋的膝盖在颤抖,但他还是说:“我想要把我的女儿和有钱人家的调换,这样我不用养她,将来长大了还可以上门要赡养费。”
“赡养费?那是什么?”
她加大了力度,剖开对方的大脑。
安国栋“啊——”地大叫一声,身形震动。
时星没理会他,接通了男人的精神,她快速筛选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U’的母星没有货币和交易的存在,想要的资源全靠抢。后来和别的文明建交后,那些高等文明也早就取缔了货币。她花了点时间搞明白了所谓“钱”的概念,知道了安国栋的想法。
他家境贫穷,在医院等老婆生孩子的时候,无意中听到护士站的护士聊天,说城里的有钱人在这生孩子,给了八千块的红包。对方的豪车还停在外面,看起来价格不菲。
他心里暗骂:呸!跑这里装什么阔!
过了半小时,他老婆也生了,是个女孩。安国栋心里更加恼火,个赔钱货,害他在这里浪费时间!护士还说什么要观察,别又想来骗他的钱。
生生生!早知道不来医院了,他妈生他的时候在地里干活,也没见生不出来!
对老婆和孩子的嫌弃到达了顶点,他也不管徐慧兰有什么需要,离开病房出来透气。
随意逛着,他来到了观察室。
隔着玻璃,他看到了躺在婴儿床里的四个小孩。
除了他女儿安星和那个富豪的女儿,另外两个一个是男孩,一个虽然是女孩,但已经出生十几天,脸蛋都长开了。
倒是安星和时星瞧着没什么差别。
他立刻动了歪心思。
你说巧不巧?她们都叫星,这就是缘分啊!他在心里说着。
既然如此,不如把两个孩子换了,将来泼天的富贵都是他的。
装作老婆那里出了事,安国栋火急火燎地冲进观察室,把值班的护士引开,等里面没有人看护了,赶紧把两个婴儿交换。
检查一番,确认没有问题后,他连忙追着护士离开的方向走了。
“原来如此。”
探明安国栋的心声后,时星就把人给放了。她收回意识,重新平躺在床上。
嗯……原来人类这么复杂啊……
时星的种族靠精神交流,谎言是不存在的,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体会到了地球人类为了掠夺资源(钱)的险恶用心后,她不得不感慨——
真是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啊!
为了让女儿得到更好的资源,不折手段,令时星肃然起敬!
反正人类也没有精神力,无法和孩子沟通,养什么孩子都是养吧?
时星心大地睡去了。
总之林月焕和时望之还有一个女儿,不亏。
她这一睡就睡到了晚上,被一阵香甜的味道唤醒。张开意识的她已经不在观察室了,而是被一个陌生的女人抱在怀里。
女人圆圆脸,眼睛很大,不过皮肤不如林月焕白皙娇嫩,有着几道明显的细纹。
徐慧兰见女儿醒了,笑着摸了摸她的脸,压低声音说:“妹妹,我是妈妈呀。你是不是饿了?”
时星发出一声哼唧。
见女儿不哭不闹,乖巧得不得了,徐慧兰心中充满怜爱,满腔母爱无处安放。想到护士叮嘱她按时喂奶,她连忙准备让女儿饱餐一顿。
时星本身可以通过吞噬一切获得任何形式的能量,对于人类的进食方式并不排斥。一点人类奶水对她来说等于没有,便大口大口地喝起奶来。
喂奶喂到一半,安国栋进来了,满脸不耐烦地把打包的一碗白粥和两块酸菜烤饼扔在小饭桌上。
徐慧兰一愣:“这是……”
“你的晚饭。”说着,他又准备出去。
徐慧兰叫住他,犹豫地说:“刚才护士大姐说了,喂奶的时候要保持营养……”
“营养个屁!”安国栋提高声音,“生了个赔钱货还想吃多好?不要浪费老子的钱!给你什么你就吃什么哪来那么多废话?”
他眉毛竖起,愤怒地拍了两下门框,让病床上的徐慧兰瑟缩了一下。
“赶紧吃!别啰哩啰嗦的,明天我妈来帮忙,上午就出院!”
“可是……”
根本没听完她的话,安国栋抬脚出了门,留下怔愣的徐慧兰。
她似乎早已习惯,脸上的神情稍显落寞,很快也隐去了。她拍了拍女儿的背,拿起小桌板上的烤饼吃起来。
时星挣动了下,把手伸直。徐慧兰只以为女儿被大嗓门的安国栋吓到了,轻声安慰:“别怕别怕,妹妹,爸爸不是不喜欢你,他会慢慢想通的。”
时星无所谓地打了个饱嗝。
徐慧兰不放在心上,安国栋却阴魂不散。天才刚亮,他就在护士站吵嚷着要让妻女出院,无论医生护士怎么强调婴儿还需要观察,硬是办理了出院手续。
同时来的,还有孩子的奶奶陈小芳。
病房的门被“哐当”一声打开:“睡什么睡!你个懒婆娘还不起来?净等着我伺候你?”
“妈——”徐慧兰慌乱地找着鞋子,但刚生完孩子身体虚弱,一时间没能挪动开来,就被婆婆抓住了由头狠骂一顿。
“怎么?生个女娃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敢坐在我面前不动,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我告诉你,我们安家可不养吃白饭的下贱玩意儿!你给我听好了——”
徐慧兰脑海里一阵眩晕,感觉听不懂婆婆在说什么了。每个句子都化作尖刺刺入她的心脏,她浑身冰凉,下意识地排斥相信这些。
也许不是婆婆的本意,也许是我误会了……
躺在身边的女儿嘟囔一声,她的身体里忽然间涌现了力气,弯腰找到了自己的鞋子,下床站了起来。
“我这就收拾!”她回避了刚才的对话。
陈小芳却不放过她,嘴里依旧恶毒地咒骂着。看徐慧兰收拾好了东西,换上衣服,伸手要去抱女儿,她又开口:“你别管,交给我,你下楼去找国栋。”
“啊?”徐慧兰愣了愣,舍不得松开手。
“叫你去你就去!别给我装傻充愣,也别给我扭扭捏捏的。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回了家别想躲家务不干活……”
再次看了眼安睡的女儿,徐慧兰亲了亲她的小脸。在婆婆的催促下,她不得不拎起包裹,慢吞吞地下了楼。
陈小芳的嗓门太大,时星连藏在意识空间都被喊醒了。她慢悠悠地漂浮在空中,看着这个老年女性把襁褓抱了起来。
唔,应该是要回家吧?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懒散地任由自己的思绪乱窜。
陈小芳赶走徐慧兰后,眼中做贼心虚的神情再也藏不住了。她环顾着走廊,确认没有人注意她后,快步朝楼梯口走去。
她走的这一条不是正常病人家属上下楼用的,而是应急逃生通道。昏暗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阴影,让面目变得可怕。不过时星倒是没有感觉。
她们来到了楼下,穿过医院后面的花园,径直从后门离开。
时星正纳闷怎么没看到徐慧兰和安国栋呢,就瞧见马路对面走过来一个瘦小的老头。他满脸皱纹,皮肤黝黑,秃了的头顶没剩几根毛发,一副丑陋的姿态。
“就是这个?”
“是这个赔钱货。”
“花了两千块彩礼娶回来的婆娘,真没用!”老头恨恨道,“贼老天,家里一个女娃还不够,又来一个?来,把孩子给我。”
“找到买家了吗?”陈小芳问。
老头“啧”了一声,摇摇头:“破女娃子,谁要?找个福利院或者寺庙门口,也算是积德了。可不是我们遗弃,万一她将来被有钱人收养了,我们到时候再上门认回来也不是不行。”
第3章
这个老头名叫安树,是安国栋的父亲。
时星听着老两口的对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打算把她丢在别的地方,然后自己离开回家。
这是要弃养?
时星顿时炸了。
她的种族因为习性和连年征战,差点把自己打灭绝。吸取了教训之后,虽然狗改不了吃屎,但是对于幼崽的保护做到了极致,那些未满十万岁的小家伙是禁止参战的。而且就算打得你死我活,但绝不可牵连幼崽,是它们星系的共识。
不仅如此,它们还会帮助仇敌抚养孩子,有本事等成年了再战个痛快。
而眼前的这两个人类居然要把自己刚出生的后代扔掉——哪怕时星不是他们亲生的——实在太没有操守了。
果然是原始的低级文明。
幸好一百年后,就算他们加入了星际文明,距离母星也很远,不用和这群家伙打交道。
时星在心里鄙视着,现实里安树已经转过身,准备找地方把孩子扔了。
“站住。”
洪亮威严的声音响起,他和陈小芳当即被钉在原地。不光如此,马路上的汽车、人行道上的路人、街边的树和盆栽……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在时间的河流里停止了,静谧中等待着命令的批示。
“让我看看,你们这么做会怎么样。”
巨大的黑暗影子笼罩着天空,陈小芳、安树、以及附近的行人,俱是察觉到一股令人恐惧战栗的心情从脚底爬上,似乎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接着,一道超越了阳光的强烈光束照在了他们的头顶。
安树重新动了起来,他抱着襁褓,叫了辆三轮车,前往最近的福利院。
他把时星丢在了墙角,结果没走出多远,就被人从后面追了上来。
原来福利院的老师在院子里修建花草,从树后看到了他遗弃婴儿的全部过程,不仅拦下了他还报了警。
尽管他和陈小芳在警察局和法庭上满口狡辩,安树还是以遗弃罪被判了刑,有期徒刑两年八个月。
安树去坐了牢,这下安家的天塌了。陈小芳整天在家又哭又闹,安国栋也气得天天找徐慧兰不痛快,其他亲戚们也是对她横鼻子竖眼的。
有了案底,他们终究是没能把她送出去。
时星选择了快进,跳到中学时候。
徐慧兰被搓磨着迅速衰老,她又生了一个儿子,全家人才“原谅”了她。但她的日子并没有变好,还多了一个要伺候的对象。小儿子被安家人惯得无法无天,对自己的亲生母亲趾高气昂,整天颐指气使,小小年纪就胖得有一百多斤。
然而,她还在安家看到了另外一个瘦小的影子。
是时星。
她在家里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有,客厅的沙发旁边摆了个地铺,所有人进进出出,随时侵犯她的隐私。她也没有时间睡觉,而是有做不完的家务,安国栋对她还动不动就又打又骂,甚至操起塑料椅子就在砸她。
???
这是我吗?
时星一头雾水,怀疑自己的能力出了问题。她本想看看安树扔掉孩子之后会发生的事,结果却和自己预想的不同。
她继续看下去。
在高中时期,备受折磨的时星终于昏倒进了医院。而当时她因为成绩优秀被老师带去了首都参加学科竞赛,否则安国栋还不一定会出住院费。
特别巧,她在医院里遇见了时望飞、林月焕和安星。
哪怕时星因为营养不良而发育迟缓,面容也缺乏脂肪和光泽,她和林月焕十分相似的眉眼还是引起了时家人的注意。
尤其是,他们正是因为安星的血型不对劲而来。
真相揭露开了,她才是时家的孩子。
很难说这对时星是否是个好消息,她的苦难并没有随着身世的大白于天下而改变。
作为时家三爷时望飞的独生女,安星从小养尊处优,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下长大。举手投足间的气质,根本不是畏畏缩缩、谨小慎微的时星可以比的。
林月焕的父亲是全国有名的书法大家,他的一幅字可以卖到上百万,她的母亲是最顶尖大学的历史学教授,门下桃李无数。这样的言情书网,可想而知安星接受的熏陶。
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安星相比,只会“死读书”的时星都显得平庸起来。
更别提安星本人的成绩也很好,还是市演讲比赛金奖得主,首都六校联考的作文满分,“校园十佳歌手”第一名等等。
简直就是熠熠生辉的明珠和沾满尘土的泥丸的区别。
哪怕安星被认回了安家,安家人也不敢怠慢她,反而将她贡了起来,小霸王弟弟也要退避三舍。
而时星呢?和首都的世家们格格不入,她越是紧张,越是想要在家人长辈面前表现自己,越显得拙劣不堪。
身边的同龄人嫌弃她是乡下来的,排斥她进入圈子,背地里嘲笑她曾经的贫穷。
她的勤俭节约没有得到同情,只招来了鄙夷。
所有人的口中都都是“安星、安星、安星”,偶尔有人提起时星,也只是一时间忘了安星已经改名了而已。
他们给时星的名字,是“那个穷鬼”。
时望飞和林月焕虽然从来没有说过她什么,但也不和她亲近,说话时脸上都带着尴尬的笑容。
相反,他们会在晚上偷偷地躲在卧室里和安星打电话。
过了一段时间,时望飞问她:想不想去国外留学?
这是在赶她走吗?
最终,在痛苦与失望的扭曲下,时星爬到了一栋大厦的楼顶,从上面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悲惨的人生。
……
看完这段画面的时星,安静地思索着。
这好像,应该是那个未出生的孩子的人生啊。
她想了想,把时间调回她成为时星之前。
林月焕并没有喝下那杯让她流产的茶,而是被人设计在赏花的时候滑了一跤,早产了。
没有流产,U’就不可能成为时星,另寻躯壳去了。
时星钻入精神纬度里,想要找到“时星”的那股精神。但也许是她连出生都没有赶得及,那股微弱的精神在成形前就消散了。
好吧,看来这条时间线是不会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