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往常,张不伐会一直看着她的。
抿了抿唇,心跳的很快,话语就在嘴边,硬生生被她压了下去。
用力攥紧睡衣衣摆,掌心发凉。
一步一步地,缓慢地,来到饮水机旁,摸着黑在找水杯。
张不伐直接把灯按开,“别碰到。”
乔矜己回头,他还在低头看手机,仿佛不是他开的灯,关心的话也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
乔矜己更加紧张了。
在吧台上拿下自己的水杯,又倒了杯水,指腹摩挲着杯身,上面的印花纹理明显,蜿蜒到杯底,靠近杯口处是虞美人。
是张不伐给她的。
他说是别人送的,正好是情侣的,分了她一个。
还是她极少用的,粉色。
抿了一口,她再次看他。
对方依旧是低头看手机,甚至手指没怎么停歇过。
她不知道这么晚手机有什么好玩的。
纠结,迟疑,紧张,胆小——
让乔矜己站在原地,不敢有下一步动作。
等她把水杯里的水喝完,再次恍然,已经过了十分钟了。
“张不伐。”她轻轻开口。
“怎么?”这次他终于抬眼看她。
“你还不去睡觉吗?”
“睡不着,你要困的话就去睡,我不打扰你。”
说完,再次低头看手机。
不是打扰的事,是她想和张不伐谈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又过了一会儿,她再次出声,“你能先关灯吗?”
以为她是觉得开灯影响她,“等你进去我就关上。”
话很平常,甚至挑不出一丁点问题,可乔矜己就是觉得,他在咄咄逼人。
深吸一口气,把水杯放回原位,坐到张不伐旁边,直接关了灯。
张不伐疑惑,目光从手机上挪开。
“还不睡?明天不上班?”
“明天休息。”
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张不伐忽然笑出声,“我都忘了明天是周末,果然,不能和你们坐办公室的比,记性就是好使。”
他的话就像刀子,割破她,让她的羞赧无地自容。
“我们谈谈。”
乔矜己鼓足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谈什么?”
乔矜己又不说话了。
她想改变两人这段时间的状态,但又不清楚应该从何说起。
说她有问题?可她并不觉得。
可她就是不想,让两人继续这么下去。
张不伐关掉手机,只有外面倾斜下来的月光,完全笼罩在他身上。
“那我来说吧,你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但是你又不希望我们俩最近这样的状态持续下去。”
她太干净了,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乔矜己轻嗯一声,同时又疑惑他是怎么猜到的。
“可是乔乔,”他叹息一声,“不能什么好事都要你占着。”
乔矜己张了张嘴,下意识辩解,“我没有......”
“你拒绝了我,也拒绝和我朋友见面,这很正常,我能理解你,但是你总要给我一个缓和的时间。”
“你的想法并不能和我的相合,我不强求你,但是,我需要自己平复。”
“抱歉。”
张不伐透过稀薄月光,抬手抚在她脸上,“你不需要道歉。”
“坚持自己没什么需要抱歉的。”
乔矜己抬眼,一时间忘记让他把手拿下去。
又或者,是她最近习惯了和他的触碰。
“最迟明天,我就好了,你别想太多。”
“好。”
张不伐掌心弓起,稀碎月光透过指缝,让乔矜己得以瞧见他此刻神情,眉眼弯起,唇梢微扬,“现在,乔乔,”
是那个,她所熟悉的语调,脸颊被他轻轻捏住,“去睡觉。”
目光比窗外月光更细碎耀人。
“好。”乔矜己鬼使神差的起身应下,“你也早点休息。”
两人说开后,乔矜己觉得胸口压着的那口气终于纾解,整个人都轻松很多,张不伐也真的跟凌晨说的一样,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与原来无异。
周一上班的时候,钟晓盯着乔矜己迟迟不挪开眼。
惹得乔矜己无奈。
“你老看我做什么?”
“你今天心情很好。”钟晓非常肯定,“是有什么美事吗?”
乔矜己摇了摇头。
“虽然你不说,但你前一周状态明显不对,像是有心事,但是今天很明显,你没有了。”
乔矜己诧异,“有那么明显吗?”
钟晓点头,“有,乔乔你可能不知道,你脸上藏不住事儿,虽然你不说,但我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所以她前一周的情绪,钟晓全都看见了?
怪不得前段时间钟晓每次看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都会让她看。
当时她还记得疑惑,原来钟晓也不会这样。
“所以我说的对不对。”
“对。”
“到底是什么事啊?”
乔矜己正准备拿资料的手顿住,“保密。”
上午恰好发了工资,乔矜己算了算手里的钱,她准备换台电脑。
和张不伐说了声下班不用来接她,又凑到钟晓面前,“你不能帮我问问苏木晨晚上有没有时间,我想去买个电脑。”
钟晓很爽快就答应了。
乔矜己实在是害怕像当初买二手电脑那样,没用几次就坏了,她记得钟晓说过,苏木晨是学这方面的。
很快钟晓就告诉她晚上可以。
买完电脑后,乔矜己本想请两人吃顿饭表示感谢,却被钟晓拒绝了,指了指她手中的电脑,“你今天开销很多了,况且,乔儿,你没必要算的这么仔细。”
乔矜己张嘴,本想说她还有钱,又被钟晓打断,“更何况,我还要和苏木晨约会,你难不成要当我两的大灯泡吗?”
“那,你俩玩,我先回去了。”
“注意安全。”
“好。”
乔矜己回到家的时候,张不伐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来,看到她手里的东西时,扬了扬眉,“怎么忽然想买个电脑?”
“原来的电脑太破了,没法用。”
“你还有电脑?”
“嗯。”乔矜己很坦然说出,“买的二手的,但是太旧了没用几次就没法用了,找过好多商家也都说修不了,就买了新的。”
“现在这人真的黑心,为了卖出去什么都说。”
他下意识以为,是现在的人黑心。
“不是,当时卖家和我说已经很久了,但是我图便宜。”
张不伐不说话了,起身去盛饭,他能猜到乔矜己家里情况不好,但从钟晓口中,他也知道她目前的工作,是足够支撑她生活的。
只要不买一些极其贵重的东西。
动作一滞,他忽然就明白了,乔矜己那天和她说的话。
她说的不是山,是她自认为,两人间不可逾越的差距。
张不伐看向锅里的饭,中间被挖空,他又从边缘处弥补上。
鸿沟已经存在,但不应该逃避,而是填平。
而乔矜己从来不做危险的事情,在她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就已经收回脚步,换了方向。
所以,她真的是个胆小鬼。
第16章 花于今日盛开
碗碟轻放在桌上, 于大理石桌面碰撞发出声响。
“吃饭吧。”
乔矜己吃完饭收拾好后就回到屋里了,张不伐透过门缝递出来的光线,站在门口没动。
他忽然很想很想, 窥见乔矜己内心。
哪怕这么做,并不道德, 也不合适。
清明节一过,天气彻底暖和起来,乔矜己脱下厚重外套, 每天穿着卫衣去上班。
只是最近她额头上长了很多痘痘。
沿着冬天弥留下来的痕迹。
这还是那天她下班额前的刘海被吹起来, 张不伐注意到的。
他问乔矜己为什么不露出额头。
乔矜己很坦然, “额头上有一道疤,你那次看到的。”
那道疤痕吗?说句实话,他并不觉得那会影响什么。
只是她不愿意说, 他并不勉强。
隔天回来的时候, 给乔矜己一管药膏。
“管你额头痘痘的, 我姐说好用。”
张不矜在他那里, 仿佛就是一个百宝书。
“上次那个冻疮膏, 也是我姐推荐的, 很好用。”
话说到这里,她在推辞, 就显得没必要了。
道了声谢,就拿着药膏回到卧室, 找出积压许久的镜子,用夹子把刘海别在两侧,上药。
主卧和客卧是对门, 张不伐回去的时候恰好看到她笨拙又小心翼翼上着药。
敲了敲门。
听到声响,看到张不伐站在门外, 乔矜己动作顿住,有种无处遁形的羞赧。
她并不知道这从何而来。
“需要我帮忙吗?”
她好像极少照镜子,只是刚刚看到的那一瞬间,他都能注意到她的动作不是很熟练,总是把药膏抹的七扭八歪。
怔怔看了他一会儿,点头。
张不伐坐在她对面,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乔矜己把刘海全都掀起来的样子。
额头饱满,眉眼没有任何东西的遮掩,眉毛浓而密,眼睛很圆,眼尾还有些圆钝,瞳孔透亮,仿若不谙世事。
这就矛盾了,张不伐想。
这么干净的眼睛,怎么长在如此老气横秋的一个人身上。
棉签裹紧药膏,示意乔矜己稍稍低头,在上面轻柔抹着。
温热气息全都撒在上面,与冰凉的药膏混成密密麻麻酥酥痒痒的感觉,传递至全身。
乔矜己不由得战栗。
“你冷?”
“没。”
张不伐垂着眉眼,看了她一眼,眼睫轻颤,嘴唇紧抿。
她在紧张。
张不伐动作愈发轻柔,等他把棉签都扔进垃圾桶里,蓦地,出声,“其实,你把刘海掀起来,更好看。”
“我不要。”她抬眼,眼里还有莹莹水光,“我不想。”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你不想就不要了。”
乔矜己敛下眉眼,除了额头的痘痘和疤痕之外,她总觉得,把刘海放上去,会让她完全.裸.露在外。
她不喜欢被人看个透彻,又或者说,是她的自卑让她胆小怯懦,连个刘海都掀不起来。
张不伐认真给她把夹子卸下来,又给她弄好,“都干了,可以放下来了。”
“谢谢。”
张不伐直直看她。
“乔乔,”他喊她,“你在害怕什么?”
她睫毛轻颤,“没。”
“那和我说说你小姨吧。”
乔矜己抬眼,略带不解,不明白他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只是觉得,你很喜欢她,想知道一些。”
乔矜己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才出声,“我小姨在我小的时候很疼我,会给买新衣服,也会教我很多东西。”
她看着双手,已经好很多了,甚至和正常手没什么区别,“她会告诉我要好好学习,要出去见世面,要有自己的思想。”
“你知道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每天都要去干活,冬天冷但是不至于浑身出汗,夏天每天都会浑身黏腻,满身汗臭味儿,那个时候我以为所有人都这样,但是小姨告诉我不是的,她和我说别处的女孩子身上都是香的,我当时都不理解。”
“后来还是小姨给我买了一瓶香水,我可喜欢了,哪怕它很廉价。”
“所以,张不伐,我和你不是一路人。”
张不伐不明白怎么忽然就扯到这上面了,“下次这话就别说了,我不爱听。”
“但你总要面对现实的不是吗?”
他一噎,也不甘示弱,“那你为什么不认清现实?”
乔矜己努力回想,片刻后给出一个很认真的答案,“我很现实。”
“那为什么明明两个人都在同一个户口本上,你确总说我们是假的?”
乔矜己张了张嘴,她想说他们本来都是假的,但是又确实在同一个户口本上。
“还有,为什么我每次说喜欢你,又或者对你表现出稍微多一些的好感,你都会逃避?”
这下乔矜己没办法解释了。
“你在强词夺理。”
张不伐被她逗笑了,“乔乔,我这可不是强词夺理。”
他这只不过是,执着的,一根筋的,想要在乔矜己身上寻出个答案。
......
无言。
晚上的话题最终没有任何成果,就结束了。
乔矜己透过窗帘看着外面的点点星光,后知后觉意识到,她今晚说多了。
她不想和任何人提及她原来的事情,那让她觉得不堪,觉得和这座城市格格不入。
她努力摒弃前二十年的东西,想要重新开始,不应该总是在回忆过去。
这很不好。
隔天乔矜己一整天都在懊恼,钟晓看出她的不对劲,问他怎么了,乔矜己摇头,不欲多说。
可这异样的情绪烦扰她半天,本想中午和钟晓说一说,但又怕她意识到什么,看着手机界面,最终还是给张不伐发了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