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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伤了,后两天的行程是没有雪场的,他俩这三天来规律且禁欲的生活可以告一段落,因此,吹完头发涂好药,晏在舒就勾着他衣摆,说要带他去个好地方。
讲真的,在那几秒钟里,孟揭脑子里想的全是“晏在舒对我开黄腔”,“晏在舒竟然会开黄腔”,以及“晏在舒开起黄腔竟然还那么可爱”。
这几条思绪在脑子里来回撞,脑子还在反应,手已经捞住了她后腰,往沙发里一压,听到她在耳边漏出一道湿热的喘音,又听到她咬着他耳朵,又轻又慢地问:“我说的是出门,你是想去哪儿?”
孟揭就僵住了。
进浴室里冲了十分钟凉,出来时看不出半点儿狼狈,晏在舒就晃着脚,坐在沙发扶手上,手边捏着一颗咬了一半的草莓,笑:“挺快啊。”
孟揭懒得应这调侃,也就是看在伤号的份上忍一手,后来开车下山,一路也不太搭理她。
晏在舒说:“这雪场挺好的,我跟唐甘来那么多次,没赶上人少的时候。”
他不理。
晏在舒又问:“你上回说,什么时候去滑野雪?”
他还是不理。
晏在舒就慢悠悠叹口气:“手好冷。”
孟揭才应一声:“这招用过了。”
“招不在老,管用就行,你就说现在还管不管用吧?”
当然管,这段路平缓,红灯密,孟揭把她的手捂在掌心里暖了会儿,转过道弯,从商圈的辅道拐进去,就到了地儿。
商场背后的小街里,路灯都没一盏,左右都是拉着卷帘门的物流公司,尽头处支着一块灯牌,上边积着一层雪,微弱的光线在蓬松的雪絮里挤出来。
“这店是不是要倒了?”
晏在舒把车门一关:“少来,这是管煜的店。”
外边看着冷清荒芜,里边人不少,他俩进了吧台里侧的位置,那调酒师正在调酒,看着年纪不大,眉清目秀,压着一顶冷帽,手腕有个喷水龟纹身,晏在舒不喝酒的,照旧要了一杯冰苏打,搁片柠檬,插把小纸伞,看那小哥在孟揭跟前摆了一排麦卡伦,跃跃欲试地介绍。
晏在舒搅了搅冰块,翻出手机。
社交软件流行的是小范围区域化社交,她常用的就两个圈子,一个是A大高校圈,一个是有奥新工作账号才能进的圈子,前者安安静静,几个特别关注的账号也没动静,切到后者,画风就瞬间变得严肃又深奥。
她习惯性先点进西北研究中心的新闻界面,没看到更新内容,这才又退出来,刚要锁屏,又看到好友圈的数十条消息,下意识点进去,也是一连串的转发,转发内容为某物理杂志发表的文章,上边的措辞是一贯的夸张,对超弦理论的一项研究成果作出了高度评价,声称“有望改变理论物理僵滞数年的瓶颈期”,并表示“对提出该项理论的研究者表示敬佩”,还要“呼吁理论研究者都要有这般醉心学术的恒心与耐心”。
抛开宏观托举的官方调性不谈,大多人都在边骂这杂志傻*边疯狂转发这条消息,不吝夸奖,不惜称赞,晏在舒点进那篇文章,看到受邀采访者:【孟揭。】
愣了一下。
目光挪到下方,看到接受采访的时间是他出差那两周。
采访视频里孟揭穿一件米白色毛衣,手指交握着,跟一位女士对答这篇论文的核心内容,她看了眼,嗯,是她的毛衣没错了。
目光离开屏幕里意气风发的物理新星,放到昏暗光线中的孟揭身上。
玻璃窗外风吼不绝,酒馆里放着一首爵士乐,旧电视里正在放一版黑白旧影片,那酒液的折光打在孟揭侧脸,像一只只快要热融化的茶色蝴蝶,而他低头取冰球的手势悠哉,接酒的动作也很撩,在小哥倒酒时,慢条斯理地捻了捻手指沾上的水渍,从这角度,晏在舒能看到他脖颈的一颗小痣,看到他正吞咽酒液的喉结。
这会儿,晏在舒才对她“睡到了孟揭”这件事情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原来他在盘算着怎么把她弄高兴之前,脑子里搁的是这样深奥的课题,原来他在给她擦药油时,用的是那双写下一串串公式的手,原来他在酒店停车场“逮到”她之前,是参加了这样正经严肃的座谈会。
蛮带劲的。
然而,或许是距离拉近了,这种微妙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另一种想法压过——这有什么,他还“睡到了晏在舒”呢,这更了不得。
孟揭坐过来,打眼看到她得意洋洋的神情,啧一声:“你就说吧,又有什么坏心思了,是要分手了,还是要断关系了,我们俩现在讲好听了地下恋情,讲难听了是俩自由人,已经断无可断了你知道吧。”
晏在舒愣了一下,笑出声:“你什么脑回路。”
“被你逼出来的脑回路,”孟揭摸了一下她那杯的温度,“杯弓蛇影的脑回路。”
晏在舒看他半晌,忽然朝他挨近了点儿:“被‘分手’的时候,你是不是挺生气的?”
“你说呢。”
“那是‘被在一起’的时候生气,还是‘被分手’的时候更生气?”
“程度大差不差,但捅刀子的人不同,所以后者杀伤力翻倍。”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副“愿打愿挨”的样子,跟采访视频里意气风发的模样不同,跟暑假那会儿眼高于顶的毒舌样也不同,明明站在离“真理”最近的山巅,仍旧相信爱情不只是激素波动产生的一场假象,甚至愿意把在这世界上的锚点拴在晏在舒身上。
晏在舒慢慢地回身,看着杯子里残缺不全的冰块,猛不丁地转了个话题。
“吹头发的时候,你问我笑什么,你现在想听吗?”
“听。”
晏在舒收回眼神,专注地搅动杯里的冰块,一枚枚气泡在水面上破裂,她说:“那时,我是想起两年前在雪场见过你一回,你带着个女孩儿,教她转刃,你很有耐心,那会儿我在心里边骂你,说你要对我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好脸色,咱俩也不至于吵十几年都合不来。”
怪不得。
怪不得两人初初住在一起时,她会问,“你有女朋友吗?”
怪不得俩人初夜时,她会问,“你做过吗?”随后又说,“我不信,你那么会亲。”
孟揭把酒移开,当时那女孩儿是三叔养在外面的女儿,不敢让家里知道,当时是碰巧在雪场遇上了教两手,但他不急解释,给了足够的耐心,让她把话说完。
她眼睑下也有酒液的折光,“那时候我没想过,吵了十几年的架会以这种方式收尾,但一想,也挺合理的,咱俩还是一个严谨变态,一个散漫随意,谁也不低头,谁也不服输……你少这种眼神,你那不是低头,心里压根儿不服气呢,就是面上让让我而已。”
“那你换个词,”孟揭说,“我不变态。”
“你还挑剔上了?不听算了。”
“听。”孟揭秒答。
晏在舒喝了一口冰苏打,却没再继续了:“今天下山之前,你是想跟我说什么?”
孟揭顿一下,像个信誓旦旦坐第一排,等着被老师点名的学生,而老师一整节课没准备提问他,他都快放弃了,结果临下课了,突然被指到,于是整副肩脊都直起来了:“你要现在听?”
时机合适吗?
冰天雪地,城市里的破旧小酒馆,疑似情敌的地盘,点儿都不私密的空间,一杯中不溜的酒,没落日没云海没有半点浪漫元素,但晏在舒提了这个问题。
有些事,提就是在给机会了。
有些话,问就是在答了。
她那么擅长揣测人心,未必不知道日落那一刻孟揭心里揣什么心思,当时她用一个主动性的吻表示了拒绝,可是此刻她又把一个已经过了赏味期的话题捡回来,摆在他眼前,像场盛大包装的世纪骗局,孟揭觉得跳进去,他这辈子都得栽在晏在舒身上。
然而转念一想,就算他此时不栽,也离着不远了。
可晏在舒回:“我是要听,但我也有话要讲给你,后者未必能达到你预期,而且话话讲出来很容易,收场很难,那么……”
晏在舒弹指,敲一下他杯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是想听我说说我的想法,还是要继续把那句话讲出来?”
第64章 all in
孟揭喝了酒, 回程时叫的代驾,师傅是北城本地人,特热情, 特实诚, 一照脸就管孟揭叫外国友人, 操着一口洋不洋土不土的双语腔调跟孟揭介绍本地大热门打卡点,直到孟揭回问一句,“哪家海鲜做得正宗?师傅。”
师傅当下就愣了,跟着一个飘弯进主道, 说原来不是外国友人呐, 是咱炎黄子孙,而后语气没那么夸张了,进入另一种掏心掏肺的话题节奏里,跟孟揭侃着城里几家数得上号的海鲜店, 说装潢真漂亮,地段多繁华。
“但那都不成,你要吃海鲜,得上隔壁舟市去,舟市啊, 有个海鲜卖场,临海的,你就随随便便选一家排挡, 老板带着你去挑, 先挑现做,欸, 就是没酒店里那些花花菜式,白灼清蒸为主了, 不过你还别说,海鲜还就得吃这口新鲜劲儿。”
晏在舒靠着车窗坐,闭着眼,听孟揭跟师傅一来一回说话。
他不是爱闲聊的人。
到酒店楼下时,因为孟揭原定停车位被占,叫了酒店管理,酒店经理在那儿联系车主,夜间气温低,风冷,酒店楼群设计得像童话故事里的小镇,三角屋顶,红瓦覆雪,落地窗明净透亮,街角有一家三口在坐旋转木马,身影在一闪一闪的彩色灯带里出没,宛如电视里那种幸福的三口之家。
晏在舒站车位前无声看着,鼻尖微微红,酒店经理还在跟车主沟通,代驾忙着从后备箱里取出折叠车,而孟揭俯首过来,“你先上去。”
晏在舒点个头,目光缓缓从街道尽头挪回来,转身进了玻璃旋转门。
孟揭是半小时后上来的,在客厅里一个人待着,天边挂着一弯柔软的新月,客厅没开灯,他就那么十指交叠着,手上缠着一把薄薄的月光,像在出神地思考某些事情,因为心里对这件事没准数,却又真的重视,所以一点点剖析自己,一点点推导各种可能性。
让他相信晏在舒的嘴里会讲出好听话,无异于让备受情伤的人相信浪子会回头,让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相信天上有月老地下有黄泉。
但又特别想冒这个险。
想到整片胸腔都开始一点点塌陷,长久以来恪守的秩序抵不过赌徒心态,心痒,求知欲过载,刚来雪场时的意气风发少年样不见了,跃跃欲试要搞大事要表白的心思也完全收敛了,转为另一种更深层次的思考。
然后还是垂下脑袋,搓了一把脸,起身。
那时晏在舒已经进被窝了,半梦半醒间听到客厅烟灰缸的轻微响动,跟着听到浴室门“哒”地关上,在梦里打了个转,又听到浴室门开,水汽里裹着一层熟悉的体香,漫过来,湿漉漉地钻进鼻腔。
右手被妥善放到枕上。
耳下贴上湿热的气息,一道道像标记,也像烙印,随着力度渐重,沿着脊骨蔓延下去。
晏在舒是在这时睁开眼的,她闷哼一声,把脸埋进枕头里,孟揭从背后把她脸卡向侧面,低头吻住,一道气息沉沉地洒在她下巴,晏在舒问几点了。
“十一点半。”
“两个半小时,孟揭……嗯……”她气息不稳地哼出声,“你做每件事都这么深思熟虑吗?”
“你可以说了。”
“……想好了?”
“没想清楚,但不想等时间白过。”
晏在舒抓皱了枕套,她拍拍孟揭手臂,而后正过来,在月色里,她的眼睛像阴天时挂着水珠的草叶,风一拂,就晃出光了,孟揭俯身,拇指轻轻刮着她额头,听她一字一顿地说:“你还要当我的Moana公主吗?”
心情复杂,很想拒绝。
“就这一句?”
“就这一句。”
算了,晏在舒是知道怎么对付大型食肉动物的,孟揭跟她碰了下额头,就当夫妻对拜了。
晏在舒撑着手肘拉起上身,眯着眼睛打量他:“你是不是后悔了?”
孟揭还真敢点头:“特别后悔,你收回去,换我来说。”
换他来说他准备好的两套主策划,一套临场应变的plan B,晏在舒综合考多久,孟揭就仔仔细细盘算了多久,哪一种告白计划不比这一句浪漫?
哪一套都比这一句浪漫,但每一套加起来都没有这句的杀伤力大。听起来平平无奇,甚至让人有点心烦,心烦,又忍不住继续琢磨,像小时候吃过的彩色糖果,舔掉了最初那一层带酸的糖衣,之后就是浅浅淡淡余味悠长的甜味儿。
晏在舒听了这话,作势就要把手收回来,孟揭偏不让,按在自己腰间,随后撑起一臂,他的发尾没干透,湿漉漉地挨在晏在舒肩窝里,又坏脾气地蹭上去,晏在舒的呼吸被撞散了,他突然说:“你亲我。”
“你不要得寸进尺了。”
晏在舒轻轻伸腿,踢他一下,孟揭下一秒就压住了她膝盖,把拇指缓缓压在她下唇,“今晚可能睡不了,未来两天应该也不出酒店。”
“那我还有句遗言。”
“嗯?”
“你过来。”
孟揭就俯低耳,她仰起头,把嘴唇贴在他耳廓上,轻轻摩挲着,在湿热的气息里,什么也没说,只是咬住了他的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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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躲在蓬松的灰云后边,露着一只眼睛看。
晏在舒的右臂暴露在月光里,被固定在了床柱上,宛如一块横陈的玉如意,白皙柔腻,光影在上边都站不住脚,要随着月光的试探在深处波动着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