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前女友,我们吵过架,我想给她留点冷静时间,但不知道她为什么打一个紧急通讯号码来跟我分手,我很想知道,她能不能讲给我?”
“床伴……也没有?”
因为这三句几乎一意孤行说出异常问句,孟揭也觉出了什么,反问她,“你是听说了什么?”
“我……”
要把追去斯德哥尔摩的事儿讲给他吗,要质问他为什么跟一个女生亲亲热热挽着手进酒店电梯吗,在这种醉酒的深夜,在脑子没有完全清醒的时候,她摇了摇头,还懂得顺着他的话,把这件事转向一个更合理的角度,“听说,你在斯德哥尔摩有个女朋友。”
“我在斯德哥尔摩有过多次接触的女性,除了圈内前辈,就是酒店经理,还有一个随行的医务人员。”
晏在舒这回反应快了:“医务人员?”
“登机当天,在飞机上发烧,一路烧着到斯德哥尔摩,下飞机直接进的医院,她是当时WLA峰会的医疗工作人员里唯一一个国人,被指派来送我回酒店,但到酒店之后我就让她回了,”孟揭难得耐心,一句句解释,“你那时候打电话给我,是想说什么?”
晏在舒脸上一片空白,而脑子在转,转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是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可能在哪个节点对他产生了某种致命的误会,这两个月的难受是不必要的,一副惨样从斯德哥尔摩独自回国也是不必要的,甚至在斯德哥尔摩的酒店里决绝离开也是不必要的。
孟揭不知道她心里百转千回,当她是醉得意识无法集中了,低下头,揉了把脸,说。
“我送你回去。”
第84章 千岁
不是在做梦。
晏在舒撑着手肘坐起来, 入眼是自己房间,窗帘留了一道缝,阳光斜铺进来, 静悄悄攀到她手背上, 干干的, 温热的,院子里正在做新年布置,有自动梯伸展的声音,阿姨指挥园艺大爷张挂灯笼的声音遥遥传进室内, 晏在舒揉一把眼睛。
没断片儿, 酒也醒得挺快。
昨晚从小露台出来之后的一幕幕还在脑子里打圈,送她回家的不是孟揭,是唐甘。
唐甘半道就把人截下了,理由是她喝酒前发了话, 小唐总的局,姑娘们怎么来的,都得原原本本给送回去,孟揭能说什么,孟揭只能说句到了给他报平安。
在车上时, 唐甘就赔了“自作主张”的罪,她那会儿醉得睡眼迷蒙,说的话也含含糊糊:“你俩……少个契机。”
所以她把这契机推到孟揭跟前, 能不能握住就看他俩的。
洗漱后, 晏在舒帮她妈搭了把手,把客厅里的摆件换下来, 空出位置,等年三十那天烧过香了再挂上新的, 临近过年,家门大敞,院子里水枪四处扫射,日光烘照着,透明水龙叱咤在白石地上,溅开的水沫牵出一弧弧彩虹,煎馃子的香味儿从厨房飘出来,晏在舒正在沙发上转着手机。
转一下。
屏幕亮一下。
上边是消息不断的聊天软件界面,那些提前发送的拜年祝福,各种软件平台的新年活动链接,她一个都没点,反而熟门熟路地点进好友添加界面,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敲下那串手机号码。
【9,5,2……】
阳光晒进来了。
手指在“7”键上空悬停,孟揭昨晚说的那一句句话都在耳边循环播放。
“我有个前女友,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跟我分手,她能不能讲给我?”
“晏在舒,我自始至终只想跟你在一起。”
“我不想分。”
晏在舒咬着指骨节,感受到脚踝敷上的阳光,也感受到那点热度沿着肢体往心口爬,谢女士在厨房喊她来试味道,晏在舒受惊一样,一下子反手锁了屏。
算了。
最后还是没把那临门一脚踢出去,但她起身的同时,切出微信,仿佛怕后悔,怕再来一次犹豫不定,飞速地把孟揭的电话从通讯录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爱找找,不找拉倒。
***
孟揭还真没找她。
在离开小露台的十二小时后,俩人就陷入了看不见的拉锯里。
晏在舒吃过午饭,就去了她独居那套小房子,阿姨前两天过来大扫除过,理了一些东西,不知道留不留,让她自己得空处理一下,晏在舒翻开箱子一看,多数是孟揭留在这里的。
有他的卫衣和须后水,还有一盒拆封了的套子。
晏在舒踢了一脚箱子,有那么一瞬间想着丢了算了,但临了还是捡起来,收拾收拾放回了房间里,那盒套就搁回了床头柜抽屉,起手的时候觉着重量不对,一看箱子,落了几片在箱子底,也就懒得捡了,跟着丢了点儿垃圾进去,拎着下了楼。
风咻咻吹,空气里的水汽一拭而净,冷得清清爽爽,天空呈现巨幅细腻的釉蓝,晏在舒低头,把下半张脸埋围巾里,丢了垃圾,在咖啡店里等单的功夫,也等来了裴庭。
裴庭是过来送年礼的,带了几块老班章茶饼和一罐红茶,这会儿一边脱鞋,一边往里拎东西。
“送家里去不就行,跑两趟干嘛。”晏在舒给他拿一双拖鞋。
“你从小到大第一回搬出来自己住,这就算自立门户了,”裴庭伸指环一圈,“做哥哥的当然得来瞧瞧。”
“矫情。”晏在舒回他。
裴庭竟然也没怼回来,看得出来心情挺好,哼着歌儿,抛着车钥匙,眼睛四处张望,就跟那老师批作业似的,来来回回把她家挑出了十几个毛病,一会儿说挑高不够,一会儿说房间太少,一会儿说要给她换一套家具,叨叨个没完,被晏在舒呛了一句才收,整个人往沙发里一坐。
“最近成绩还好吧?”
“你昨晚上哪儿鬼混了,尾巴都快摇上天,没事问起成绩了。”
“我啊,”裴庭这就来精神了,一副可算问着我的样儿,“我昨晚跟我儿子他妈在一块。”
他儿子是那条膘肥体壮的编制犬杜宾,他儿子的妈是雍如菁,这小子追人手腕差,全靠损坏狗心健康才能一次次找上门去。
晏在舒啧一声,可不想听他叨叨这些纠缠来纠缠去的三角关系,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水抛过去,裴庭一看她那样儿,再一看这敷衍的待客态度:“几个意思啊,茶都带了给我喝这?茶不得拆了,青花釉里红不得摆上。”
“没烧水。”
“去烧,快点儿,我真有事。”
晏在舒不搭理他,跟着把书架上的东西归归位,裴庭就跟她后边:“新西兰那片子我看了,挺好的,怎么就在网上直接放了?要是过我手,起码也能给你弄点版权啊。”
“试试另一种拍法而已,没带设备,不是什么正经片子,”晏在舒抱着一叠书,示意他挪开,“现在是怎样,上回摆了我一道,现在良心发现了?”
“怎么说话呢,你那镜头语言真挺有天赋的,我是个商人,这点眼光还是有,”裴庭摆明了有备而来,从兜里摸出手机,“你现在大二,成绩那么稳定,随便学学就行了,该抽点时间干点正事儿了吧。”
“哦,读书不是正事,”晏在舒呵笑一声,“跟你玩儿算正事。”
“话不是这样讲,你得赚钱啊妹妹崽,老太太那儿没给你透口风?”
晏在舒刚把一叠书放上书架,又挪开了置物架,在沙发边空出一个位置,“什么口风?”
裴庭把手机一划,上边显示着一份文件,是几家公司的股权结构变更,附有三年财报,裴庭挺用心,怕晏在舒看不懂财报,关键数字全摘出来加粗标红,晏在舒一页页往后翻,末页是几层金字塔形的集团实际控制人,几道鲜红色箭头从零散的陌生名字指向顶端人名,谢听梅。
“要分家了?”
晏在舒看过财报,但不精,看点儿皮毛可以,裴庭在这点上倒挺靠谱,这几年公司也不是白打理的,要笑不笑地说:“你这两年叛逆,喊着要自食其力,不做花花架子,这回高兴了吧。”
裴庭又点开一份文件,英文打头,没有复杂精密的股权架构,全是分类明确的各项海外资产,但实际管理者却不是谢听梅,是几家家族信托公司。
“老太太在克罗地亚呆了个把月,你当她真是天天穿着花裤子跳广场舞去的吗,”裴庭划到分属晏在舒的那部分,“你的海外资产,在你具有民事行为能力之后,转到你个人名下了,对吧,这是你个人资产,咱俩的份都是一样儿的,而老太太的部分,陆续都进了信托公司,这说明什么,说明老太太要撂担子了,也没有非拿公司压着你这好事儿了。”
“之前小老太太就琢磨这事了,结构一变更,股权松动是大事,税也是大事,”裴庭蹲下去,帮她抬椅子腿儿,俩人就边收拾边说话,“境内股权结构变更缴的税你知道多少吗,”裴庭起身,拉开窗帘,“看见外边那座跨海大桥了没有,就那个数。”
这小老太太。
晏在舒蹭了蹭眼皮,“知道了。”
“你弄这干嘛?”裴庭抽张纸擦手,问她腾出来的这片地方。
“阿嬷关节不太好,过完年,要去南边住到暑假再回来,说到时候把九千岁放我这,还让我带九千岁打个疫苗。”
九千岁就是阿嬷养的一只猫,十来岁了,一只独眼胖奶牛。
“嚯,”九千岁跟裴庭属于相看两厌,他和他家狗见了猫都得绕道走,“猫呢?”
“……”晏在舒拍拍手,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一会儿去接。”
***
裴庭本意是来巡视一下晏在舒的新家,顺带跟她谈谈之后纪录片投映的一些事儿。“笠恒药业”这事件过后,裴庭公司那部靠笠恒的关系走通的项目黄了,跟市电视台的关系却没断,仍然想往主流媒体上靠一靠,路子更宽,名头更响,而晏在舒走的就是这条路子,她拍的东西吧,社会属性大于商业属性,老太太不需要她多能来事儿,但需要她在社交层面上有正面形象,当然就会扶持这块儿,裴庭要跟她能捆绑上,未来十年里的路就不会走岔。
事儿是考虑得挺周到,就是没料到还得搭上另一位祖宗,九千岁。
宠物医院的检查室门紧闭,九千岁正在里边打疫苗,晏在舒和裴庭就坐在外边等,他喋喋不休地说着那些分红比例和工作安排,晏在舒心不在焉地听着,他烦了:“一天到晚摆弄你那手机干嘛呢。”
“少管。”
她就在通讯界面和短信界面来回切换,上边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来自孟揭的未读信息,切换了几个来回,心浮气躁,状态也不如早上那会儿稳当了。
不知道他昨晚是一时冲动,酒劲儿上头才讲那样一番话,还是故意在钓她,在看谁比谁更沉不住气。
真是长能耐了。
晏在舒呼出一口气,然后登内网账号,输WLA的关键词条,软件内弹出去年峰会上的相关内容,她翻了一圈,看了眼工作人员名单,确实在名单上看到那姑娘的头像,紧跟着又划拉到当时参会人员发布的照片,当中有孟揭的发言照,也有某条指向性明确的状态,说的是某位年轻有为的物理科研工作者,在高烧期间,仍然保持严谨的工作态度……晏在舒扫一眼文字部分,视线就停留在底下附带的照片。
两张照片,都是一姑娘挺费劲地拎着输液袋,手而孟揭始终保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晏在舒左右划动照片,区别很明显,那姑娘的手部位置略有不同而已,第一张还在要抬不抬的动作里,第二张就搀在孟揭手臂上了。
搀扶。
挽臂。
两个动作,在两个视角下的呈现天差地别。
晏在舒慢慢挪着指头,又放大了孟揭的侧脸,看到定格在画面里他那一瞬间的皱眉,也看到他垂下的眼,有点难以置信,有点不甘心,就像一直以来坚定奉行的秩序与规则轰然崩塌。
像是脊骨都垮了一样。
晏在舒收起手机,静静发着呆,浮躁的情绪稳下来,就像起了皱的湖面被风碾平,看着刮得平整透亮,底下暗流涌动。
她发呆时,裴庭接了个电话,给九千岁买了两盒罐头就走了,走时晏在舒还没回神,直到被里边检查室的医生叫动,进屋,捋捋九千岁的毛,听医生说些老年猫咪养护的注意事项,晏在舒一一点头,这时候宠物医院玻璃门一开一合,带起一阵纷沓的脚步声,还有小月龄狗细弱的叫声。
晏在舒还在听医生叮嘱,身后,检查室的小窗掠过道身影。
随即那门把手一转,里外隔音层立刻消失,那小狗哀哀的声音传进耳朵,像块黏在心口上干掉的胶,叫一声,就扯一下,前台妹妹探脑袋进来,说有客人在车底捡了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狗,需要检查一下细小冠状,问他们这还要多久。
“你一会儿带进来吧,我们这好了,”医生转头又跟晏在舒说,“刚刚打完疫苗,需要在这里留观三十分钟哦。”
晏在舒说好,拍拍九千岁,恭迎九千岁进宠物包,而后刚一转头,眼前就扎扎实实堵过来一道人墙。
吓、一、跳。
包都差点掉,感受到包底被拖住的时候,也看到了孟揭近在咫尺的脸,晏在舒当时呼吸都屏住了,听不到前台和医生的交谈,也听不到九千岁讨好式的一声“喵”,只听到他不疾不徐的嗓音。
“小心。”
第85章 密语
检查室里正在有条不紊地给小狗检查, 各色仪器“滴滴”响,医生手脚麻利地在临时纸箱里铺上了吸水片,一墙之隔的等候区鸦雀无声, 晏在舒坐在长椅一端, 手搭着椅座, 而孟揭背着身,站在离她两米的位置,取了一本小月龄犬养护手册,垂着手指头, 慢慢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