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个来处，正玉小姐，”钟离说话声音不大，在正玉这里如雷轰鸣，“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
岩上茶室内。
夜兰和范二娘坐在桌子的两面，桌上放着两杯热茶，袅袅的水蒸汽朝空中飘散。
夜兰率先开口：“你的前夫，范波已经追拿归案。以后，你和孩子再也不用担心他的威胁了。”
范二娘先是一喜，随即笑容像撕破了的面具，变得扭曲不堪。她仿佛喜怒无常的假人，似笑非笑间，明明没有眼泪，却好像要哭了出来。
“他终于被抓住了啊。”范二娘语气之复杂让人难以揣摩，“那我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她说的话没头没尾，夜兰却听懂了：“按照规定，线人在完成任务之后，就要从原住址离开。不再和之前联系的人产生关系。”
“你是所有线人里最特殊的一个。”夜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有你，是半道出家做的线人。任务过程中，也一直用的是真实身份。当年做出这样的选择，后悔吗？”
“为什么要后悔呢。”范二娘笑出了声，“我高兴还来不及！这个畜生……他怎么敢动我的儿子！只是做个线人，就能把他送进牢狱，还能给我和孩子一个保障，有什么可后悔的！”
“这么多年，我没对不起任何人！即使和邻居的友好关系，也是靠着我一点一点经营起来的！”她咬牙说道，“我仍记得我和那个贱人离婚时，所有人的悲悯的目光，好像我离了他就会死一样！”
“所有人都对我避之不及！”她恨声说，“明明我一点错都没有！我一家一家的敲门、说软话，坚持不懈的打好关系，吃了无数闭门羹，什么用都没有！最后还是靠着我自己，好不容易活了下来！”
“他们现在还敢高高在上地说，是他们接济的我！明明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落井下石的是他们啊！”
范二娘气得眼角泛红，直喘粗气。夜兰坐在她的对面，静静地喝茶，等着她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又变成那副温婉安静的可怜样子。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无条件的帮助……”她怔怔地注视着茶杯，不再言语。
“但是还是有人帮你了，即使她不认得你。”夜兰帮她说道。
“只有她，”范二娘重复道。
“只有她一个。”
第14章
“夜兰大人，我可以去见见她么？”范二娘向夜兰求情，按规定，她应该和孩子立即远离原住地，后续的一切事宜交给上级。
在情报工作中建立感情十分危险，本身就是违反规定的。偏偏范二娘和其他线人不同，她用的就是自己的身份，无需伪装，做真实的自己，在生活中搜集情报。
夜兰没有立即回答，这件事处理不好很容易造成情报泄露。这种情况，实在难办。
“你应该明白，你和她之间的联系，建立在谎言之上。就像基础不稳的高台，轻轻一碰，顷刻倒塌。”
夜兰追问到：“你想好见到她时编造什么样的谎言了么？”
范二娘仿佛被戳破的气球，偏偏还撑着一口气：“我想问问她，为什么会帮我。仅此而已。”
“她站在我身前，护住我的手都在发抖。”范二娘手指蜷在一起，疑惑的神色不似作假，“她什么都不知道，明明那么害怕，还愿意帮我。”
她求助似的看向夜兰：“大人，我想不明白。”
夜兰没办法回答她的问题。她很明白，范二娘不只是在问一个“为什么”，而是再向她的人生问“为什么”，谁都不能解答她的问题，除了她自己。
夜兰思索再三，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你去见最后一面吧，之后这个身份就要被抛弃。你不能和她私下联系，不能告诉她任何情报和真相。我会在旁边监督。”
“我知道你不见到她是不会甘心的。”夜兰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破例只有一次，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希望你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范二娘眼神空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满屋的寂静中，她提起笔，开始给正玉写信。
*
正玉看着对面的钟离，什么话也不敢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许正玉早有预料，在这片充满神奇力量的提瓦特大陆上，自己穿越的情况早晚会暴露。可没想到，暴露的会这么早。
只不过，从来没想到，第一个发现并且主动询问的，竟然是眼前的钟离先生。
这个问题不难答，但是说了之后，下场根本猜不到！
她自穿越以来，基本上没接触过这个国家的阴暗面，会被抓走吗？会被切片吗？还是面临着牢狱之灾？被囚禁一生？
我的安全，怎么保障呢？
正玉小心地试探道：“先生，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是什么呢？”
钟离问这句话的目的本身不是为了恐吓，他看到正玉小心翼翼的表情就知道她想多了。果然还是得把情况说清楚才行。
钟离徐徐说道：“我已经知道你是异世之人。事实上，这一点，许多能人异士都能看出来。”
他看着正玉努力克制着的震惊神情，接着说道：“你魂魄有明显的来自异世的气息，但肉身确是璃月人的身体。二者明明应该不完全匹配，却十分融洽的拼合在一起。”
“因此，身体原先的灵魂对你的到来并不怨恨。或许你做了什么，完成了她的愿望，她忠实的接纳了你，让你的灵魂和身体得以融合。”
正玉想起来刚来到提瓦特的那一天，她拿起留影机，为轻策庄的黄昏拍摄了一张风景照。那时候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离开，原来不是错觉么？
“提瓦特历史上也曾出现过世界之外的人，像现在在七国之间寻找亲人的旅行者。你和她不完全相同，你的到来并不像是自己突破世界壁垒，反倒像是阴差阳错的一桩机缘巧合。”
“我自从看到你，便想着问问你的来处。之前在茶楼，人多口杂，实为不便。今日有缘再见，不知正玉小姐你是否愿意说呢？”
“我竟不知道，我在你们眼中竟然是这样的。”正玉心情复杂，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这么多人都能看出来，岂不是跟没有秘密差不多了么？
钟离的指尖轻轻触碰着茶盏，他垂目道：“门外的胡堂主常年游走在生死之间，也可以看出真相。你的身体死而复生，对她来说实为神奇之事。我叮嘱过她，希望没有吓到你。”
不，已经吓到了。正玉在心里悄声说，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一进门来她这么热情了。
正玉随即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我之前拍映影挺高调的，应该也无意中遇到过一些奇人异士。所以，”她怯怯地问道，“七星也知道了？”
钟离的沉默让正玉猜到了答案。不用说了，懂的都懂。自己的档案估计都搁在人家七星的桌案上，被仔仔细细地研究过一遍了。
正玉想起之前七星对《舌尖上的璃月》的态度和扶持，有些受宠若惊。之前只当是看好她的映影而已，现在看来，七星在知道自己来自异世之后，仍能保持这样的态度实在是心胸宽阔。
正玉打定主意，向钟离坦陈道：“先生，我希望我说的这些能保密，至少在一定可控的范围内。如果可以，我想作为一个璃月人安全地生活在这里。”
“这本是合情理之事。你为璃月带来了新的变化，推动璃月向前进步，本应得到这样的对待。”
《舌尖上的璃月》的确为璃月带来了许多正面的影响。从表面上的经济收入，到对璃月人凝聚力和向心力等精神方面，璃月都发生了进步。在正玉不知不觉间，她在璃月的影响力扩大了许多。
钟离补充道：“就我而言，提出这问题是让契约的双方更好的了解。”
“我本意不是为了逼迫你说出隐私。异世和璃月毕竟不完全相同，我也好通过异世的情况知晓你的性格和行事。”
正玉觉得钟离态度十分诚恳，思虑再三决定表明自己的来处：“我本名就叫正玉。我来自一个名叫地球的星球上，我的国家是种花家，一片和璃月很相似的土地……”
正玉没有保留，把能说的都说了个明白。上辈子的事没有什么可遮掩的秘密，去除自己的私事，没什么说的必要，原先世界的风俗习惯、社会制度等都说了个完全。
“正玉小姐希望和我签订契约是为了映影取材。请问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拍映影呢？”
正玉真的很想吐槽：先问你籍贯，再问你求职原因，感觉像在参加面试。这究竟是谁在雇佣谁呢？
“我之前的工作就是做的和映影类似的工作，所以我来到提瓦特拿到了那个留影机，就决定重操旧业，赚钱糊口。”
正玉爽快的回答：“不过现在我的想法已经变化了！我想拍摄我想拍的映影！既然有能力去尝试，我还是想闯荡一番的！”
“最后一个问题，你对下一部映影的方向有计划么？找向导为什么需要道上人士？”
正玉了然，这是在问职业规划和未来工作发展方向。
“我的映影目前只有一个初步构思，想法还不太成熟，不太好直接介绍。现在只能说题材会与赌博相关。如果靠我一个人去取材，实在是太危险了！”
“但是什么都不了解，去拍一部自己都算不得了解的行当，就像空中阁楼一样。映影想要写的好，还需要经过很多打磨。如果能有先生帮助，工作完成起来也会轻松一些吧。”
一问一答间，正玉茶盏中的滚烫的茶水也渐渐凉了下来。钟离问完所有的问题，沉吟了一会，说出了最终的决定。
“正玉小姐的答案我已经了解了。我愿意答应你的邀请，为你的取材提供向导。只是报酬怎么算呢？”
正玉试图谈谈价格：“报酬的话……这个数字可以么？之后流动资金可能都要投到新映影里去，”正玉觉得自己给的价格还算合理，“这是目前能拿出来的最大诚意了。”
确实如此。钟离对行情十分了解，这个价格应该是正玉做过调研，现如今对她来说最合理的报价了。
钟离颔首：“这个价格很合适，你有心了。那么，契约已成，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
钟离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和：“虽然已经迟了很久，但还是要为你补上一句——”
“欢迎来到璃月。”
*
“正玉走了？哎，看她这开心的样子，她和你签订契约了吧？”
胡桃目送正玉离开，过来找钟离问问情况了。之前不让说，现在总该可以了：“老实交代，正玉身体和灵魂是怎么回事？”胡桃抱着胸，抬头审问道。
钟离把正玉的情况挑了一些能说的讲了，剩下的算是正玉的隐私，不透露这些内容也在契约的范围里。
“竟然算是借尸还魂……”胡桃摸着下巴，十分震撼，“果然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胡桃看着钟离准备说些什么，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懂我懂，这是人家隐私，我肯定不会随便说出去的。”
“还有原来那个正玉，死亡后的灵魂应该还没送走。看来我得去无妄坡找找，她身体原先的灵魂也许还滞留在那边。”
“愿望实现，没有了执念，本该送入轮回，等待新生。”
胡桃哼着歌谣，准备去送“正玉”一程。歌声在空气中飘散，
她轻轻的唱着：
尘归尘
土归土
一了笑之
踏上归途
生前无憾事
死后面青天
古往今来多少事
死生尽付谈笑中
第15章
“下午好，正玉小姐。”钟离坐在三碗不过岗的座位上，听着说书，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了。
“时间正好。走吧，按照契约，我会为你介绍一下今天去的场所。”
正玉点头跟在他身后，听着钟离娓娓道来。
“岩上茶室，很久以前是愚人众和嗜赌之人的聚集地。若果从前你来到岩上茶室的门口，口袋中却没有装多少摩拉的话，可是会被门口的招待'送客'的。”
“光听名字，根本想不到是个地下赌场。”正玉感叹。
钟离颔首：“的确如此。名字虽然是茶室，如果是个外行人，不明就里的来喝茶，可是会被赶出去的。”
“不过自从几年前岩上茶室易主之后，愚人众和嗜赌之人可都被赶了出去，风气好了很多。现在也可以算上一个正经喝茶的场所了。”
“那为什么还来这里？”都变成茶馆了，怎么取材？
“沉疴的累积非一日之功，同样的，想要治好顽疾也不是几年就能完成的。”钟离叹气道，“老板有意改变生意的种类，但耐不住仍然有人来此继续他们曾经的‘事业’。”
“他们带着最基础、最好隐藏的赌具——骰子，来到这里赌博。即便一次次地把他们关进牢狱，只要放出来还会继续。”
“待会带你进去，你取材观察的时候要谨慎。即使看到什么门道，也不要说出来，易生祸事。”看到正玉点头，他再次叮嘱道，“注意安全，小心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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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素材有搜集够么？”钟离看着正玉走出岩上茶室。
正玉思索了一番，皱紧了眉头：“岩上茶室这里的环境和氛围我觉得可以借鉴，但是这里的赌博手法或许在映影里不好使用。”
“我拍摄这个题材，本意不是为了宣传，如果有很多人看了这部影片反而去赌博，我罪过可就大了。”正玉回想赌场里的那种狂热氛围，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骰子这种赌具极易获得和制作，成本极低，几乎没有门槛，容易上手。如果最后选这个题材，我怕有人模仿学习，甚至发扬光大，那就不是我的本意了。”
正玉想起以前网上刷视频也曾经说过，一些穷凶极恶的案件不会被放到网上，就是怕模仿犯罪。现在也是一样的道理。
“这样么。”钟离若有所思，“那么下一个去的场所或许能符合你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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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的确门槛高啊，而且也不易上手。
正玉看着解翠行门口源源不断输送石料的车辆，没想到提瓦特也有自己的赌石。赌石的门槛可比骰子高不少：正玉看着解翠行标注的价格忍不住咂舌，这么贵，抢钱呢！
上辈子的赌石赌的是翡翠、玉石，这里赌的石头是石珀、夜泊石等等价值高的矿石。他们也像翡翠和玉石一样，包裹在深深的石皮里，人类只凭借肉眼是无法观测到内部的信息的。
但这也是赌石能发展起来的条件。
正玉跟在钟离身后装模作样的东看看西看看，没想到钟离对着这些石料在观察之后，都能给出一二解说。
“这里的皮壳比较干燥，是公斤料的皮相；不考虑这部分的2/3，还是很划算的。”
“这里有石珀的质感，只可惜光感不透，大概率掺有杂质。”
“这块石料可以在这里开窗，方便通过光线判断内部矿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