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费力地挤出人群,才发现GIN的那台保时捷早已不见了踪影,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问道:“有日卖电视台的同事吗?”
沸腾的场面安静了片刻,一个鼻梁上架着一副被挤歪了的眼镜,满脸青春痘的年轻男孩应声道:“我……我是日卖的。”
“你开车来的吗?”
“是。”
“在哪儿?”
小眼镜领着她过去,藤原真央一言不发地拉开了车门钻进车里,小眼镜赶忙上车,好像背后跟着洪水猛兽似地一脚油门,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开出了好一段距离,小眼镜通过后视镜紧张地回头看了看,确定没有媒体再跟上来,这才松了口气,对藤原真央说:“前辈你好,我是新来的实习生,浅田。”
“嗯,藤原。”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在昏暗的车厢里摆弄着她的手机,好似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你是社会新闻部的吧。”
“嗯,对,因为今天大部分前辈都去报道常盘荣作了,所以这边派我来了,毕竟这次警方出动得很快,基本上是只能等官方正式通告。”
小眼镜虽然话多,但是开车十分谨慎,油门刹车踩得张弛有度,当车子在红灯前停下的时候,藤原真央忽然问道:“你们社会新闻部老大是谁?给他打个电话。”
“啊?”小眼镜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别和我说实习生怎么联系得到老大,你这车不是电视台里的,虽然不是什么豪车,但明显是新买的,普通实习生可没那么大本事。”
“哦。”小眼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眼镜微微往下滑了一点,他拿出了手机按了快速拨号,屏幕上赫然写着“二叔”两个大字。
不知道是不是接触不良,等待的提示音听起来像是卡壳的磁带,一跳一跳的。
藤原真央从杂物箱里摸出了一瓶矿泉水,从身上摸出了个什么东西,伴随着“咚”的一声细响把东西丢了进去,小眼镜一看,是个微型窃听器。
电话里的杂音随之消失了。
“喂?”
“马山前辈,我是娱乐新闻部藤原真央,我有一个独家新闻。”
手机幽蓝的屏幕照亮了她的脸,上面赫然是一段刚才偷拍的视屏。
第29章
“法院已联系检方和辩方, 将于明早开启关于毛利小五郎涉嫌炸毁填海地度假村的庭前审议程序。”
“好,我知道了, 保持联系。”
降谷零挂断电话, 慢慢走出了那条人迹罕至偏僻幽深的小巷。
东京不夜城, 火树银花千灯万盏将黑夜照亮,好像光明普照着每一个角落, 在纸醉金迷之中让人有一种身处之地十分安全的错觉。
然而无数的罪恶就发生在这些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光照之下的阴影滋长出难以想象的黑暗。
他看着面洽混乱不堪的十字路口,一群混社会的小青年骑着引擎震天响的摩托车在车海之中穿梭自如,降谷零慢慢地抬起头,视线顺着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一点点攀升, 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却只看到被城市中的光污染晕染得紫蓝色的天空,那曾经指引方向的北斗七星, 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一个人独自行走在人满为患的大街上,却好像走在一条不知尽头的空旷走廊里,脚步的回声好像心跳, 平稳而寂寥。路过一个北欧风格家居用品商店的橱窗时,温暖的光芒倾泻而出,好似一道穿破乌云的阳光照射过来。
降谷零在这道过分耀眼的光芒之下低眉敛目,如同蝴蝶翅膀一般纤长的睫毛遮住眼睛,他心头微动,看着身前那道修长而散漫的影子, 在灰褐色的街道地面上无言地拉出一道极长的简单痕迹,还有一半投射到了巨大的橱窗里,随后便消失不见,转折得触目惊心。
一半是光,一半是影。
影子却无法存在于光明之中。
当他再次抬眼时,已经成为了安室透,会做三明治,总是笑逐颜开,眼中却没有光彩的波洛咖啡厅服务生。
透明、虚无、一无所有。
有人在背后拍他一下。
安室透回过头,发现榎本梓正在他身后,歪着头笑着看他。
她穿了一件湖蓝色的帽衫外套,里面是一件皇家蓝的针织衫,下身则穿了一条姜黄色的阔摆裙,好像是随意的打扮,却显然是精心搭配过的,整个人都被衬托得非常温柔。
他不禁想起了几天前贝尔摩德假扮的榎本梓,即使穿着荷叶边的连衣裙,举手投足之间也掩盖不住那种像是猫一样的慵懒妩媚,眼波流转之间都是勾人,再高超的易容术,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被人一眼就看穿。
不像那个女人,看似热情如火其实清冷如玉,昨夜里即使是最失控的时刻,他仿佛也只能将她焐热一小会儿,她好像永远和周围的一切隔绝开,也和之前发生的一切都隔绝开。
看着安室透难得地有点心不在焉,榎本梓有几分诧异:“安室先生?安室先生?你有听到我在说什么吗?”
“当然啦,你让我记得提醒你要买乌鱼子,因为明天要做特制意大利面。”安室透下意识的露出了毫无阴霾阳光灿烂的笑容。
“什么嘛,我还以为你走神了呢。是昨晚没有休息好吗?”
“嘛。”安室透脑海之中一闪而过那旖旎而迷乱的画面,眸色微沉,他摸了摸鼻子,意味深长地说道:“算是吧。”
想到她发丝垂落的阴影之下那种蛊惑人心的表情,安室透便觉得仿佛触及到了某种快被融化的暖意,让人不禁从心底温柔起来。
过了几秒钟,笑容又一分一分淡下来。
在充满了侵略感和征服欲的抵死纠缠里,甚至说不清谁才是被占领沦陷的那一个。
其实真正让他念念不忘的,不是在他攻城略地下被掌控时的颤抖,不是在被撩拨到任人为所欲为时那道绷直了无数次勾引他的颈线,而是她站在商场的璀璨华灯之下,情难自已到泪流满面,连他靠近都没有察觉,只是任由着眼泪顺着脸颊落过腮边,在她脖颈的那颗肉痣上形成一颗颤巍巍的水珠。
无助着,脆弱着,美丽着。
似乎现在一闭上眼睛,仍然能看到她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是徒劳地垂下双手的样子。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形成了荒凉的运动轨迹,唯独她,眼角眉梢的颤动,发丝衣摆的细枝末节,都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在那个时刻,他只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整个人被一分为二,一半因为那双轻佻而狡猾的眼睛露出了完全不应当属于她的色彩而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另一半则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他本能地试着融入,徒劳地搜索着属于降谷零也好,安室透也好,正常人在看到茫然又乖巧的女人时所应该具备的保护欲。
然而搜肠刮肚,就是没有。
而是诡异地,想要让她更加可怜,想要让她更加无助。
想要让她只能看向自己。
Bourbon,这是我的代号。
风格淡雅清爽,温柔清透的琥珀色,一点也不搭。
“没有啊,那个大号的冰激凌。”
榎本梓温柔的抱怨让安室透猛地回过神来,超市的冷藏柜里侵袭出阵阵的凉意,安室透耳朵微微发热,但面色镇定如常:“是啊,我也没看到。”
“那我找店员问一下吧,麻烦安室先生拿一下面粉和鸡蛋。”
看着温柔贤良,深受直男欢迎,绝对不可能说出“我想要你”这种哄人上床的鬼话的榎本梓,安室透深受触动地感慨了一句:“梓小姐,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妻子的。”
榎本梓听到这话,立刻如临大敌,“嘘”了一声超级激动地跑到安室透面前,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警告道:“你可别乱说这种话!”
“啊?”安室透茫然地看着她。
“你可是很受常来店里的女高中生欢迎的!”榎本梓看着这个“祸水”一脸无辜样,忿忿不平地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飞快输入了关键字:“之前有人说我在追你,网上都炸锅了!现在这个时代,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在旁边偷听我们说话。”
看着她一脸提防警惕的样子,安室透用尽了了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笑出声。
榎本梓大概是看穿了他的假正经,瞪了他一眼,避嫌似地飞快跑开了。
看着居然因为这种小事而神色紧张的榎本梓,安室透连日的工作压力造成的沉重心情一扫而空,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隔壁摊上正在挑选新鲜蔬菜的大妈回过头来一脸慈爱地盯着他俩,目光先是追随着蹦蹦跳跳跑开的榎本梓,然后又回过头来看了看满脸笑意的安室透,满脸都写着郎情妾意、珠联璧合、天生一对、CP锁死。
安室透有点无奈,原本想要解释,措辞的时候才发现没什么好说的,于是礼貌地朝对方点了下头,便推着手推车去货架上寻找面粉和鸡蛋了。
在打折区挑选小麦粉的时候,忽然听到对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降谷先生,为什么这次的事件一定要作为案件来处理呢?”
“如果当成事故处理的话,我们家就拿不到搜查令了。”
“如果是公安的话,即使没有搜查令,也可以进行违法搜查。”
降谷零把一包面粉丢进手推车里,发出一声碰撞的钝响:“正因为如此,如果不给自己留一条合法搜查的后路,我们就相当于自掘坟墓。如果迫不得已使用了违法手段,就要自己摆平后果,这才是公安的做法。”
“但是,不管是以合法手段公开案件,还是以违法手段抹去真相,都应该由我们公安决定。”
“当然没错,但是,我们的出发点永远都是如何守护好国家,我希望你能想明白这一点。”
去而复返的榎本梓从身后叫他:“安室先生,你来看看豆腐要买哪一种……”
严肃稳重的降谷零再一次扬起了毫无阴霾的笑容,变成了波洛咖啡厅里个性阳光的打工仔,推着车朝着对方走了过去。
等到安室透把榎本梓送回家,推开公寓门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他刚进门,就看到自己的拖鞋上趴着一只雪白的大毛球,原本眯着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见他进门来,立刻一抬头,冲他发出一连串的“汪汪汪~~~”,狂摇尾巴以示欢迎。
“嘘。”安室透竖起了食指放在最前,弯下腰去把halo抱了起来:“不可以吵到邻居哦。”
小狗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立刻不叫了。
脑袋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好像在撒娇。
安室透给halo做了一份排骨,连轴转的疲累后知后觉地席卷上来,他窝进了沙发里,微微眯起了眼睛,盯着白墙上极简造型的时钟一秒一秒地往前蹭,皱着眉思量着什么。
这个时间点,她那个圈子的人别说“成人夜场”,恐怕连社交场都还没散场,安室透想了想,拿出了手机——
没有短信,没有电话,没有line新消息提示。
他的目光每扫过一个APP心理预期就降低一格。
正常,都是一起混黑/道的同事,整天黏黏糊糊的不符合他们组织高冷的人设。
房间里太过安静,仿佛能够听进窗外的风声。
过了许久,安室透打开了新闻速报软件,希望这一次事件关于毛利小五郎的舆论尚且在控制范围之内。
然后他就看到了迅速飘上热搜的前三名关键词——
常盘荣作刑拘。
千头顺司遇刺。
千头顺司女友。
前两个他都有所耳闻,第三个是怎么回事?
他点进了热搜榜,看到一张熟悉的侧脸微微敛目低垂,和那个叫做千头顺司的当红演员双手交握,深情关切地在诉说着什么。
“……”安室透嘴角微抿,唇线抿成了一条清晰的直线。
“只是对比之下觉得从学生时代到现在我一点长进也没有,完完全全地看脸来选择交往对象。”
安室透将手机上的照片一再放大,直到记者用单反找好角度拍的高清图变成了一堆颜色虚浮的马赛克,他当然知道那个叫做千头顺司的家伙长什么样,且不说他竞选议员满天飞的宣传海报,就是最近电视台也有热播他主演的刑侦剧。
过了许久,安室透才冷冷地说道:“品味堪忧。”
第30章
凌晨三点钟到时候, 藤原真央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
No matter what the future brings
As time goes by
Moonlight and love songs
Never out of date
Hearts full of passion
Jealousy and hate
……
她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感觉颠倒的神魂还没归位, 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第一通电话已经因为长时间没人接听, 自动挂断了, 藤原真央试图借此逃避清醒,然而没等她完全闭上眼, 对面的人又一次见缝插针地拨了过来,那音乐炒的她有点心烦,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接起了电话:“你好,藤原真央……”
片刻后,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有些低沉的女声, 声音清醒, 不知是早起了,还是压根没睡:“你这家伙是不是还在床上!”
藤原真央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 再次闭上了眼,雨鞋不耐烦地回到:“不然呢?你难道在日本过美国时间吗?”
对面的女人依然是不紧不慢的语气,仿佛漫不经心地提醒了一句:“电视台发布了紧急避难信息,具体原因不明, 但是你的住宅在疏散范围内哦。”
“……”藤原真央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
对面的女人轻声细语地叫笑了一下,温文有礼地表示:“虽然我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据我观察,你待在那里很有可能会死哦。”
“……那还真是谢谢了。”
“welcome.”
挂断电话后,藤原真央匆忙披上外套出门,来到电梯前连按了两下按钮都没反应, 她转头看向陷入了一片黑暗中的城市,忽然有点不祥的预感。
她独自一人站在楼梯间里,有点不知所措的迷茫,看着自己孤孤单单的影子,显得有些寂寥。
她从紧急通道顺着楼梯往下走,一个人走在空旷的走廊里,脚步声好像心跳,平稳而寂寥。
楼下的街上站满了人,周围的高楼广厦在黑暗中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好似山石嶙峋,参差林立。
没有说明具体原因的紧急疏散,那想必不是地震了,藤原真央好似被上帝轻点了一下额头,心头微动,抬起头来,看到灰白色多云的天空突然裂了一道口子,皎洁的月亮从云层背后露出小半边脸,一缕月光从缝隙间照射下来。
她轻声喃喃道:“总该不会是,卫星掉下来吧。”
口袋里的手机在掌中散发出温暖,藤原真央不禁嘲弄地想,贝尔摩德尚且有需要打电话通知避难的对象,她却什么也没有,就这样了无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