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寺的眼型既冷又艳,将我的手拍开:“你还好意思问我?”
山本在旁边劝他:“你太粗暴了。”转头对我说:“下次不要和他有肢体冲突了,你不是不知道狱寺脾气不好,何必呢?”
作为唯一的老实人,洗牌的任务交到狱寺手里,他不小心撕坏了一张K,恶毒地抬头瞪山本。纲吉打了个响指,招呼人换一副新的牌。我有些唏嘘:“你现在越来越有boss发号施令的模样了。”
纲吉笑了笑:“这是在指责我变了吗?”
我:“……”
我说要不我还是当哑巴吧。
21点游戏规则说白了,就是要玩家手上牌的点数之和尽可能大,却不超过21。超过被称为爆牌,这算输的意思吗,我甚至连这个都不懂,只好问唯一信赖的狱寺。他警惕地后仰,用手挡住自己的牌面:“别想着偷看,我不会帮你作弊的。”
他真该死啊。
山本说:“以前挑战学姐的那些人,早知道他们该约你打牌。”
“不擅长的东西不玩,知道会输的仗不打,这是我身为首席的秘诀。”我谦虚地传授给他们经验。
“可是我怎么觉得你会打了一点,以前明明连字母代表什么点数都不知道吧?”
我的冷汗流了下来,三双眼睛执着地盯着我看:“……是我俄国的室友教的。”
“是吗,”纲吉打出一张牌,“他还教了你什么?”
山本把我的一缕卷发勾回耳后:“怎么短了一截。”
我:“……”
桌面下,我踩了一脚狱寺,试图用他的大叫打破僵局。他提前预判到躲了过去,得意洋洋地说:“你以为我是当初的我吗?”
过了五分钟他恼怒地反应过来:“什么室友,你跟他同居还差点结婚的那个?”
你是真要我死,狱寺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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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轮玩完,我果不其然成为loser。狱寺的亚洲血统赋予了他心算的能力(我怎么没有),另外两个是凭直觉就能赢的怪物,只有我不是天龙人。山本提议:“要不要赌点什么?”
我懒散地说:“第一,我没钱;第二我只穿了一件衣服。”所以脱衣扑克是玩不成的。狱寺的烟掉在了地上,把地毯烧出小洞,他骂我没有一点矜持和娴静。
我耸肩:“喝酒吧。”刚说完我看见两个白切黑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坏了,不会在这儿等着我吧。
纲吉问喝伏特加可以吗,虽然比不上俄国当地的原酿,却也是原装进口。山本阻止调酒师替我兑水:“学姐肯定喝纯的,冰也不用放。”
我:“……”
我含泪问:“这时候说我酒精过敏还来得及吗?”
显然是来不及的。三轮后我的思维一半泡在了酒精里,打出一张7,狱寺提醒我:“你这是1。”
我指明要柏图斯,有人问为什么的时候,我迟钝地说:“中也喜欢喝这个。”
棋牌室有这么冷吗?我拽了拽狱寺的袖口,想让他把冷气打高。他臭着一张脸:“别想了,我是不会把外套脱下来借给你穿的。万一你把红酒泼上去怎么办?”
我:“……你是真的狗啊。”
山本好脾气地去调中央空调,走到一半我听见咔嗒一声,遥控器在他的脚底摊成一堆碎零件,他说他走路的时候没看见。我的目光可怜地落在十代目身上。
“我又是最后一个吗?”他笑笑说。
但他也不是不借的意思,西装脱下来兜在臂弯,好脾气地弯了一下嘴角:“学姐能再告诉我一些中原君的事情吗?”
“哦,”我半梦半醒地说,“他家的冰箱里有一只说话很好听的火鸡,他还有一盏落地灯放在客厅角落,是他去丹麦出差买的。”
“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在算日期,是这个月的几号来着,最后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是凌晨四点。”
气氛变得焦灼而黏稠。
狱寺皱着眉算牌,他这把快赢了,没留意听我们的对话很正常。山本慢慢说:“你凌晨四点去□□干部家里看台灯?”
“是落地灯,山本君,”纲吉替我辩护,“说不定那是一盏很漂亮的灯。我房间最近刚装修过,也买了很多北欧进口的灯,你要来看看吗,学姐?”
没等到我的答案,狱寺成为了本轮的赢家。不出意料我又要喝酒了。他把满满一杯端给我的时候声音既低又怨恨地说:“你不能再向我借一次外套吗?就这么看不起我?”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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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灌了一肚子的饮料和酒,借口去盥洗室开溜了,纲吉说反正明天到下午才有公务,今天大可以打牌到凌晨四点。我现在对四这个数字过敏了,等一下,我自己是不是就叫肆?
虽然我经常自嘲拿阿拉伯数字当名字太敷衍了,但这个字眼其实是肆意妄为的意思。一种我出生之际,美好却不切实际的祝福。
给我取这个名字的是我的舅舅。
他是上一辈里的我——第二个孩子,未来的顾问,本可以没太多义务地过完一生。直到他的姐姐,也就是我的母亲被暗杀在首领之位上。我固始是法理上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血缘制也是一种落后却根深蒂固的制度。然而我当时的年龄太小了,坐在椅子上甚至踩不到地面。有人建议他何必要“篡位”呢,既不体面也无必要。
对方的意思是,等上几个月,等我也死在首领的椅子上,他便可从容接过权柄。
他杀了出建议的人,接手了我的教育和监护权。
法国人齐奥朗说他接受生活是出于礼貌,永远反叛是没品的表现,人20岁后就该对苍穹及掩藏的肮脏感到厌倦。
[悲剧的姿态只匹配于可笑的延长青春期。]
盥洗室的隔壁连通着更衣间。房间足够的宽敞,有一排到顶的非洲硬木衣柜,一个女明星家才会出现的镶满双排灯泡的化妆台,一张看起来很舒服的沙发。我看见奶油色沙发就走不动道了,酒精糊住了我的眼睛和脑子。我躺下五分钟,嫌白炽灯太亮,一时之间又糊涂到找不出开关。我看中了衣柜。
打开左半边是西装,右半边是礼服,供客人万一弄脏了衣服可以更换。光从门缝透进去,割开了这个存在于三维以外的空间,叫第四空间貌似是谐音梗,是要扣钱哒。我抽了一条真丝的领带蒙在眼睛上,彻底排除了光的干扰。在底部铺满纱裙,我舒舒服服地断了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了衣柜门打开的声音,铰链带动又薄又高的柜门。蒙眼布被鼻梁撑起的一点缝隙漏出光。
来人呼吸的声音慢条斯理,仿佛捕食者回到山洞,猎物自己下了锅,连香料都自己腌好了。
真是懂事的猎物。
我听到对方领带扯开的声音,带着丝绸和棉特有的不同质地布料的摩擦,金属的袖扣抑或是手表被他取下来收进口袋。年轻男人的轻笑传来:“怎么睡在这里,不嫌硬吗?”
我的手被裙子上的纱缠住,整个人处于混沌和思考停滞的状态。我说我是顺着东西找过来的。
“什么东西。”
“面包屑。”
“地上怎么会有面包屑?别污蔑管家,他会被扣工资的。”
“你现在看不到了,”我不屑地挥手,“被不死鸟吃掉了。”
“顺着面包屑能找到什么,衣柜?”
“家,”我苦闷地回答,“我应该能找到家。你没看见吗,就藏在衣柜后面。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衣柜,马桶,楼梯间这三样并列,其实是异世界的入口。”我敲了敲衣柜的背板,换来一阵实心的声音,期待有一个人替我从背后打开,端给我解酒的热牛奶。
那个人愣住了。我摸了半天没摸到异世界突出的门把手,我的手掌在光滑的木头上打滑,也可能是喝了酒变得不好使。他单手抓住我的两只手腕,声音温柔而无奈地沉下去:
“你这样,我还怎么指责你缺乏警惕心?”
我说你这就不懂了:“彭格列的空气里有股好闻的味道,像刨花水,接骨木,蜂蜜和刚出炉的面包。”
我突然被他用力抱在怀里,脸颊硌在他胸前的贝母纽扣。隔着蒙眼的领带,声音的震动传递到我的胸腔和心室,他问:“你能为我留下吗?”
Will you stay for me?
多有意思,stay和stray只差一个字母,一个是留下的意思,一个是流浪的意思。
我没有回答,他自嘲地笑了起来:“你不会,不是吗?”
他听起来有些伤感,像一个放走蝴蝶的男孩。
我的长发乱糟糟地堆在胸前,背后,甚至缠在他的纽扣上。我凑了上去,闭眼在他的面颊落下一个贞洁的吻,尝到了悲哀的味道。我甚至分不清是他的眼泪还是我的眼泪:
“对不起。”
“不,”他微笑,“你没有。我想,我正是爱你的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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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四柱床上醒来,睁开眼是繁复而熟悉的床帐。自鸣钟显示下午一点。我的床头放着一杯水和一板预防头疼的止痛片,幸好这不是那种一觉醒来床上多了一个男人的俗套情节。我更加坚定了一个自欺欺人的念头:这不是唐娜的房间,是存档点。
公共空间空无一人,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问了管家:“你们岚守在哪儿?”
管家说他在庄园东边的小教堂,唯一的一架古董钢琴被挪到了那里。因为我是无神论者,几乎没有上教堂去的理由。管家迟疑地问:“您找得到吗?”他一定被纲吉提点过。
我明白他真正的问题不是这个。
我说,我已经休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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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寺隼人在练习一首难度极高的曲子,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自新世界》。这本是一首管弦曲,被他自得其乐地改编成适合钢琴的曲谱。见到我后他突兀地收手,手下好像不再是优雅森严的黑白琴键,是烧热的石板。抢在他开口前,我迟疑地说:
“那一年放暑假前,你到底想约我看什么电影,你说片中有《卡农》作为插曲的。”
我欣赏教堂考究的建筑结构和石雕,忍不住胡思乱想,彭格列初代目建这座教堂是怎么想的,前脚杀完人后脚来祷告?真的不怕精神分裂吗。
那一头的狱寺在思考,他纠结的样子太明显了:“你知道那两张电影票早就过期了吧?”
我说还以为你要撒谎不记得了呢。
“我怎么会不记得,”他平静地回忆,“秋季开学的第一天,我甚至找了你的麻烦,我说你是懒鬼,干什么都半途而废,以及贪心。授课的人明明是我,课时费却是你拿。那时我没有听说你家里的丧事……”
“不是你的错。”我打断了他,讽刺地心想:那么这到底是谁的错呢。
狱寺隼人下定决心:“如果我再邀请你看一次电影,你会答应吗?”
这是和解的意思吗?为我们曾经的鲁莽也好,自负也罢,又或者当时我们只是太年轻。我露出一个笑容:“你都不问,我怎么拒绝?还是你害怕失败?”
他从鼻腔里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准备说话:"......"
玻璃花窗砸进来一个紫色的火箭筒,烟雾弥漫,将我和少年时代不对盘的男孩割开。我咳嗽起来,被呛得睁不开眼。一只戴着岚守指环的手掐住我的下巴,隔着朦胧的水汽,我看到一双更绿更野蛮的眼睛,幽深得像马孔多浮藻含量超标的井水。眼前这个银发男人居高临下地说道:
“是你啊。”
强硬的气势后,他露出一个恶作剧性质的笑容,忽然有点儿他十年前的样子了:一颗未经打磨的猫眼石,握在任何人手中都能扎出血。
年长的狱寺隼人恶劣地说:“我当年受你的折磨可不少。”
他低头吻在我的嘴唇上。
第35章 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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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们都很急,想听我讲诉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的官方指定日记,少女心事的唯一倾诉对象,人类伟大的许愿机——汤姆也是。[书]正在大声催促我多写一点,多写一点。在继续我新一天的冒险与故事之前,请先听我科普一下里世界的常识吧。
就像手帕和纹身都有它的含义,亲吻也是。根据柯沙诺斯特拉的法则,脸颊的吻代表平等,吻落在手背意味着服从。亲吻嘴唇象征什么样的情境?一种是入狱前向同伙表明自己绝对会执行缄默准则,一个字都不透露给条子。同伙会照顾好你狱外的家人朋友,并且在出狱后铭记你的付出,把你安排到组织更高的位置上。
剩下一层含义是“死亡之吻”。
这是一种威胁,代表你已经被标记,不久将迎来生命的终结。你们难道不看美剧《权利的游戏》吗?剧中艾拉莉亚·沙德为了报复王后,在王后女儿结束寄养返回王都之际,她亲吻公主的嘴唇作为告别。她在自己的嘴上抹了一种名叫“漫长的告别”的毒药,以这种方式缓慢且痛苦地毒杀了公主。
后来当她战败的时候,她自己的女儿死于王后相同的吻杀。
基于以上,我很自然地得出结论了:十年后的狱寺隼人要杀我。
我的思维转了好几个弯,从他为什么要杀我,他为什么不能杀十年后的我,我后来又干了什么好事。他不会发现有段时间烟盒里老进水,其实是我干的吧,这就不奇怪了。
我年长的宿敌发现了我的不专心,半舔半咬地撬开我的唇缝,哄着我一起配合。他的手指熟练地插进我的指缝里,这是一种半亲密半命令的上位者姿态。另一只手揽在我的后腰。我试图在身后找个平台撑一下,缓解颈椎的压力。不小心按在低音区的钢琴键上。我稍微清醒了一点,这小子反而更来劲儿了,我就知道他看着纯情,其实潜力不容小觑,尤其他还有一半的欧洲血统。
欧洲能有什么正经人。
我几乎完全受他的支配,脑子反而转得更快了。他的古龙水有一股苍兰的苦味,白色西装,胸前佩戴着婚礼上常见的蝴蝶兰。刚刚乍一看鞋面有清晨露水的痕迹,这么说是一场草坪婚礼。能值得他这个臭脾气出席的人不多,不是各个家族的唐,就是他的姐姐,再者是彭格列自己的守护者(六道骸除外)。
我渐渐沙哑地喘不上气,又过了一会儿,他安抚地在我的唇瓣吻了一下,指腹抹去我眼角因为烟雾的泪水,28岁英俊逼人的狱寺隼人促狭道:“这样一来,我们勉强扯平。”
我说:“解药在那儿?”
狱寺:“?”
凡士林为基底的男士唇膏的味道还沾在我的口腔,我呼吸急促得要命,眼圈发涩,越想越觉得这都是中毒的症状:“我可是我们家唯一一根独苗,我现在劝你,把你嘴上剧毒的解药交出来,大家都是好朋友,至于闹到这个地步吗?你干嘛,你后退!”
我警惕地抓起钢琴上的节拍器,他起初愣怔了一下,大笑起来,踩着皮鞋的重音不紧不慢地靠近我,被我一只手摁在他的胸前,撑在一臂之外的距离。狱寺想用手梳理银发,碰到发尾才意识到全都用发胶固定住了,他轻笑着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