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四周, 似乎是宫墙,他觉得自己是被人从高处扔下来的,就是顶上的那扇窗,还大开着,雕刻有精致的木纹边框。
话说好痛,哪里都痛得要死。
眼底布满血色,脑子里像养了一万只蚊子,嗡嗡嗡嗡嗡,“咳”五脏六腑都在出血,眼睛快要睁不开了,脑袋被血粘在地上。
蹭,蹭,蹭
几声极慢的脚步摩擦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叮铃——叮铃——
好好听的铃铛音啊,是天使来接我回去了么,坂田银时这么想着,轻轻闭上了眼睛。
“你要死了吗?”
一个很好听的女孩子嗓音,伴着“咚”一声,什么东西摔在了他的身旁,跟他并排躺在硬而肮脏的地面上。
谁?银时想问,可他太累了,发不出声音。
“你是坂田银时吧,终于找到你了。”身旁的女生这么说,“银发天然卷,死鱼眼但眼神坚定的男人……这个国家就这么一个,我应该没找错。”
眼神坚定!坂田银时想,我现在眼都睁不开,到底哪里坚定?OO倒是……
“噗!”他感觉脑袋被旁边的人用力一推,这下受伤更重了。
“喂!说句话啊,你已经死了吗?”
坂田银时深深呼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谁?我感觉你也快死了。”
“啊,我快渴死了。”黛希说道,仰面躺着,她现在站不起来,用了全部的力气寻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
“哈?”坂田银时怀疑自己的耳朵,“几天没喝水吗?话说这几日都是晴天,晒得要死。”
他这么说,可此处被高墙遮挡,什么阳光都没有。
银时略微扭头,看不清女人的脸,她的头被箬笠盖着,穿一身金色的长衣,胸脯起伏不定,似乎很难受。
黛希说:“要不是为了找你而绕路,我一定能在渴死之前赶到海边,可是我答应了小树帮她找到你,她喊你回家……”
银时慢慢地想,对啊,树(いつき)——坂田树——伊月(いつき)
i tsu ki……月月
黛希气若游丝,哑着嗓子说:“我话带到了,力气也用尽了,你自便吧。”
坂田银时闭着眼睛,道:“我快死了,回不去了。”
黛希说:“我也快死了。”
“嗯,那我们安静点,一起死。”
那之后,就是长久的寂静,两人没再说话,都在等待死亡。
可事实上,各自睡了一觉后,幽深的巷子里,响起了人声。
“死了吗?”
“还没有。”
“那能站起来了吗?”
“不能啦,我会越来越干,越来越虚弱,直到死掉的。”
“如果天会下雨,你就能得救。”
“那倒是……喂,小树喊你回家。”
坂田银时沉默了一会,说道:“现在这样一事无成的我还不能回去。”
黛希道:“一年之约,现在已经一年半了,你连一封信都没给她写。”
银时胸中闷响,问道:“小树现在怎么样?”他柔弱而美丽的妻子,他其实很想念她。
黛希说:“她挺好的,每天都在努力地种地,虽然比壮丁做的慢一些,可是收成并不比别人少,哈哈”她笑了起来,继续说,“土豆玉米和小麦,足够你们两吃两年了。回家去吧,她一直在等你。”
银时张开眼睛,望见高墙上方的天空,也笑了起来,“好棒哦,小树。”
黛希说:“还有大苹果——”
坂田银时问道:“你吃了吗?甜不甜。”
黛希说:“没吃,我不吃那东西。你们家太穷了,我每天只能挖点土吃……有铝硅酸盐和二氧化硅,就够了。”
坂田银时:“……”
黛希说:“那么你带她一起不行吗,去到哪里她都会跟随你,为何要把她抛在原地等待呢?”
坂田银时说:“我……之所以跟她有一年之约独自离开,就是为了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我要赚钱啊,成为武士,出人头地,那样我才能回去见她,现在看来可能要让她多等我一年了。”
黛希沉默了。
其实今日,银时像条丧家犬一样被从楼上扔下来,是因为脸长得好看被大名家的女子看上。
身居高位的女子用彩色的扇子遮住半张脸,问这个年轻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钱、衣服、美酒或者侍从?”
坂田银时说:“我想成为武士。”
女子低声笑过,对他说:“我可以为你捐钱购买下层武士的身份,只要你侍奉我。”
银时一开始没懂,以为侍奉就是效忠成为她的家臣。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人家要的是他的人,所以他断然拒绝了女子的要求。
他说:“我不愿意。”
大名家的女子很生气,说道:“还没有过男宠可以拒绝我,你太不上道了。”
彩色的花扇被愤怒地掷在地上,他被二十多个家奴打得浑身是血,从高楼的窗户直接扔下了宫墙。
好痛啊……哪里都好痛。
他一个贫农出身的年轻人,连把像样的刀都买不起,怎么成为武士。而他莫名其妙要被人打死的源头,就是他普通地从女子的驾笼前路过。
他什么都没做,抱着一块饼在吃,就因为他太好看了,灾难就这么降临了。
“变态的女人。”坂田银时念叨着,“我已经有妻子了。”
黛希说道:“等我恢复体力,帮你把她家拆了。”而后她叹气,“可是我就快要死了,终于要死了。真想不到,那么漫长的生命,最后就是跟你一起死在脏兮兮的巷子里。”
坂田银时说:“那个女的用牛奶洗澡诶,那么多桶不知道要费几头牛。等我有钱了,也让小树用牛奶洗澡。”他笑了起来。
黛希说:“小树只是想要你回家。”
银时说:“我要成为武士,让她过上好日子。”
黛希叹道:“人类啊。”
坂田银时突然大声笑了起来,喊道:“好像等不来天下雨了呐!小姑娘。”
黛希说:“不要这样喊我。”
她感到身旁的男人在动,逐渐撑起一只手臂。
“突然不想死了。”坂田银时说,青筋展露出来,他颤颤巍巍翻了个身,开始在地上爬行,并且用一只手拉着躺在旁边的人。
戴希感到被拖动了,开口说道:“喂,不要动我,让我去死。”
“这可由不得你。”他咬着牙说。
坂田银时爬得很艰难,地上的血道很宽,泥土混合着潮湿的腥气涌进鼻腔里,他喘着气,用他全部剩余的意念爬行。
他已经活不了了,所以伤口迸裂夜无所谓,只要把她带到大门口的水池旁边就好,她就能活下来。
带着这样简单的信念,用力到快要昏厥,疼痛到快要窒息,可他没有放弃。
一寸、一米、一丈……每截距离都被他的血染红。
戴希很沉默,蓑笠滑落下来,余光瞥过,她看到灰色的世界中那抹脏兮兮的银色光辉。她就这样一点一点,被银发的男人拖到了水池边。
这个站不起来的男人,像是平静而狂野的烈风,覆手将她卷进清甜的池水中。
戴希什么都没想,向下沉去,生命之源将她包裹,呼吸逐渐顺畅。
她张开眼,水的表面波光粼粼,坂田银时失去生气的手垂在池边,他已经完全没了心跳。少年用最后的力量拯救了光粼女王,自己却没能活过19岁……
不是,最后一句话划掉。
光粼女王没有让他死,人的心跳没了半小时都还能救,这不是什么难事。
最让她匪夷所思的是,这个未来的小武士,他居然相信一个陌生女人说「你把我丢到水里我就能活」
可事情就是这样,他相信了,也让自己遇到了神明。
坂田银时张开眼睛的瞬间,金色笼罩了一切。
他抬手去挡,随即听到了一连串的震动和裂变的巨响,咔啦啦,蹦,吱哑……那座宫城最上面的一层坍塌了,埋葬了它肆意妄为的主人。
戴希说到做到,帮他报了仇。
坂田银时躺在地上疑惑地眨了眨眼,似乎身体恢复了活力,有点难以置信。
他抬起手来,反复看过,确实还是自己,没有被改造成机器人。
而后“啪嗒”,一颗夜明珠落在了他的额头上,滚到眼睛的位置,他不得不又闭上了眼。
“拿这个去换一把刀吧。”戴希站在他的身旁,居高临下地对他说。
“你等下,见到小树后帮我跟她讲,再等我一年……”坂田银时保持着躺着的动作,眼睛瞪的很大。因为他看见了戴希的脸,明白了,这玩意不是人,绝对不是人。
戴希戴好蓑笠,扭了扭正,说道:“我要朝海的方向走,不会再路过你家。你自己去讲吧,至少写一封信。”
坂田银时闭眼的间隙,那位神秘的金色女子便消失了。
不是人,绝对不是人!银时淌着冷汗爬起来,只有手里握着的夜明珠能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他的幻想。
后来,他用戴希的礼物换了一把刀。呐,因为过于没有见识,人家只给了他把木刀,他就满意了。
不过谁也没想到,他仅用一把木刀,就凭自己的本事当上了武士。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他太勇了,一介白身,竟然一路升为俸禄万石的亲藩大名。
有人说他攀上了「将军」,关系很好,可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
海边的坂田银时现在目光呆滞,幽然问道:“这是什么成功人士的纪录片?那个跟我长得一样的银发男子是谁?这很容易让我觉得现在这么废柴就是因为没有娶到伊月,啊!!!我的人生轨迹就这样发生了改变吗?”
戴希没好气地说:“那不是自然的吗,两个人在一起相互依存,会不断进步的。”
银时咽下苦楚,音色变了,仰头眯眼看向戴希,“话说……原来我们两还有过这种纠缠。”
戴希面容如常,淡淡地说:“这没什么特别的,我活了那么久,总共报恩1384次,报仇586次……我觉得很烦,跟不同的人类反反复复纠缠不完,你不必挂怀。”
坂田银时:“好吧。”
戴希蹲下在火旁,说:“不只上一世,其实你们认识过很多次。上上次你是武士,伊月是美人鱼,再上次,你是武士,伊月是反武士志士,再往前,你是武士,伊月是航海士……”
坂田银时抬手喊停,问道:“为什么伊月的人生丰富多彩,我每回都是武士。”
戴希说:“不知道,你长情吧。”
火焰跃跃,银时没有再说话。
戴希继续说:“与她相遇,你应该对此有所察觉,可她似乎并没有唤醒上一世的任何记忆。”
银时低头,看着两脚之间的沙滩,说道:“嗯,我不想用从前的关系绑架她,而且……反正现在的我也喜欢上了现在的她,所以没所谓。我喜欢她是因为她漂亮、对我好,可惜我没有抓住她,我没有勇气啊……我可能这一生都不会有爱情了。本来这一世的我们身份际遇不同,已经是不同的人了,可还是相互喜欢上了对方,我已经很满足了。”
戴希笑了笑,道:“你真洒脱。”
坂田银时说:“我知道如果让她想起来过去,她会动摇吧……但我现在的样子也足以让她喜欢,我就超开心的!”
戴希看着他的脸,轻声说道:“坂田,少数拥有珍贵灵魂的人们都会不断地轮回,这本来是件很正常的事。可近来的伊月,快要打通轮回的边界了,一旦让她想起来自己活过那么多次,她会变疯的。”
她顿了片刻,说:“而且她,在这一世活了两周目,掌握了不死的方法,逐渐开始干涉世界的走向,这么下去很危险。”
银时应答道:“嗯,伊月酱是boss的配置呢。”
戴希说:“不老不死而实力强大的存在,最终会堕入空虚。”
坂田银时动了动嘴唇,说:“虚。”
戴希说:“如果她终于看烦了世间的阴霾后陷入扭曲的话……”
坂田银时垂下目光,重复道:“虚。”
戴希的手伸向后背,取出一截发光的亮物,说:“坂田,这里有一把刀,可以斩断人的灵魂。不是说她必定会成为虚,可一旦她暴走黑化,你需要做出反应。”
银时没有去接,喃喃地问:“……为什么是我。”
黛希抬起下巴,稳稳地道:“因为我做不到,杀了她这件事。而那个……白头发、高个子、带墨镜、蓝眼睛……”
银时:“知道了!知道了在说谁了,不用再形容了,够了哦!”
戴希:“嗯,那个孩子,他也杀不了她,他只会把她培养成boss然后在她旁边鼓掌。所以只有你啊,只有你才能拉她一把,或者杀掉她。”
戴希说道:“你是她的刀鞘,她这把足以毁灭世界的刀刃。”声音开始飘扬开来,逐渐融入夜空和海面。
坂田银时挠头,哼唧着说:“所以我们两个,是她O入我的那种关系吗?”
戴希的身影略微变暗,化作点点金色星光,比火焰更盛的光芒。
“你要记住,不要让伊月想起上一世的事。从今往后,生生世世你都会是她的护法,也要在她变得面目全非之前狠心杀掉她。”
她的声音远去,变成了临空的天籁。
“你也一定不想看她成为无比强大,却死不掉,进而心里扭曲的怪物……这对她、对世界都是正确的事。”
刀柄悬浮地落在银时的手里,黛希的声音渐行渐远,“今后你的每一世人生,这把刀都会跟你一起诞生。”
坂田银时对着空无一人的沙滩问,“啊?从哪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