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着磨着,上下眼险慢慢地合起……
想来,磨墨对她而言是太费力了。
小绿所带来的清醒效力,果然还是有限的啊!
然而,丁水柔难得不放纵自己,虽然是一脸渴睡的模样,她却勉强地维持着半清醒。
“不、不……可、可以…”如果现在睡着,那她的墨不都白磨了?
等会儿一醒,墨一定全干掉了,到时候她又得从头再来。
而且根据以往的惨痛经验,还不是重磨一次就可以了事的。没错!她往往磨着磨着就会睡着,然后醒了又磨、磨了又睡、睡了又醒、醒了又磨、磨了又睡……就这么形成恶性循环,在半梦半醒间,重复着机械性的磨墨土作。难怪她的墨总是能够磨得很黑……
唉!这不是重点啦!
之后,该做的工作没做还不打紧,最惨的是——她的手会酸得要命!
接着几天内,她就只能够与心爱的植物泪眼相对,无法为它们浇水、除叶、施肥……她的生活顿失重心,镇日只能发呆度过……呃,其实也没差啦!反正她平常也总是浑浑噩噩地把日子给睡掉。
照理说,她应该乐得清闲,反正家里的植物自有楚琳帮她打点,要不、葛红艳兴致一来,也会帮个忙,但前提是壹剩的红花得给她,以充当工作的薪资。至于店里的植物,则有阿土在;而花房的,更毋需她担心,因为有自动定时洒水系统会按时洒水。
唉,那她为何又要亲自去浇水呢?
其实她根本不必浇水,只要定时去除叶、施肥,检视有无病虫害和开苞状态即可,但她却偏偏要亲自浇水,就像是没事找事做似的。她一星期固定会到温室三天,其中有两天她总要关闭自动定时洒水系统,自己亲自浇水。说穿了,不过就是喜欢罢了。
是的,她喜欢享受亲自照顾植物的感觉,那会让她身心都愉悦极了。
也就是说,一天无法浇水,或是从事任何其他照料植物的工作,都会让她精神委靡。
平日睡归睡,她也不至于两眼效神,顶多是呈现迷蒙状态罢了。可是无法照料植物,却会议她双眼空洞,变成一尊呆滞的娃娃。
所以!为了不再重蹈覆辙,她现在可是卯足下劲,努力地在和瞌睡虫对抗呢!然而,发现自己似乎过于渺小,无法与伟大的瞳睡虫大人对抗后,丁水柔决定再一次请出小绿,以赐给她“神奇的力量”——
暂时搁下磨墨的手,拿出最后一丝神智,丁水柔举起颤巍巍的右手,诱导蜷卧在自己左腕上的小绿攀至右上臂。
当它整个身子逐渐伸展开来之际,冰凉亦一寸寸地透入她的肌肤,霎时让她觉得神情气爽,精神提振了不少。
拿起小绿将它盘在腰间后,丁水柔取出了垫布,抖了下,将它摆平铺在桌上,再随意放上店里一张过期的报纸。敢情她这会是把小绿当腰带在使用了。
阳光透过玻璃窗,不知情的人打外头一瞧,说不准还当真会以为那是一条设计新颖、闪着绿光的腰带呢!
尤其丁水柔身上的鹅黄色装束,竟和阳光折射下所反映出的金黄带绿色泽协调极了。她从匣子里取出一枝羊毫小揩,沾上墨,于报纸上试写了几笔发现墨色不甚均匀后,她再次和人些许水分与墨汁,磨了又磨。之后,约莫是觉得可以了,她停手再试,这回墨色总算是均匀了。
于是,她拿开报纸,放上一张绢纸,想了下,用心地书写起来。
一行行娟秀的字就这么自羊毫小楷的笔端流泻而出,淌落在洁白的绢纸上。过了一会儿,桌面上已是满桌写满娟秀墨字的纸笺。打开藏物柜的一个抽屉,丁水柔取出剪刀、双面胶和成束的红色丝绳,以及一盒盒色彩缤纷的彩色回纹针。
然后!她开始剪起一条条长短不一的红色丝绳,挑选出已干的纸笺,并一一夹上回纹针,垂吊于丝绳之下。
接着,从工具室里搬来梯子,丁水柔用双面胶将一条条带着纸笺的红色丝绳逐一粘贴于天花板下。手上的贴完了,她步下梯子,取来新的纸笺,夹上回纹针!垂吊于丝绳之下……就这么如法炮制,一处贴完换完一处。
不一会儿,纸笺高高低低地参差错落于红色丝绳之中,形成,了红白交杂的流苏布景。
这是丁水柔所想出来的情人节应景设计,每年的两个情人节,她总要这么布置一番,向来广受好评。
至于那些纸笺上所书写的则是一些古典诗词,供买花人任择一张送给情人,不再多收费用。当然,顾客亦可要求她书写指定字句,不过,这可就要额外付费了。
至于收多少呢?
这自然是商业机密,不能透露。
不过,至今尚未有顾客抱怨过,想来,她的收费应该尚称合理才对。
虽然丁水柔已经发挥平常工作效率的数涪以上,但是这会儿她贴着贴着,一手拿着己撕好的双面胶,一手拿着数条丝绳站在梯子上——睡着了。
幸好,她是在下梯之际睡着的,因此离地面只有约莫一阶的高度,否则就很危险了。
此刻,玻璃门忽然被轻轻推开,吹进了一阵风,红白的流苏布景因而摆荡不已,形成了旖旎而迷离的景象。
尚未处理完毕的材料纷纷坠地,于地上圈画出一个个同心圆。大的、小的、交叠着的……同心圆。
就连站在梯上人眠了的丁水柔也忽然半睁开水眸,映人眼帘的恰好是一地的凌红残白。
一个个的同心圆,勾勒出梦的轮廓……
剪图,剪一个同心圆……。
纸样,是一个女同学要她帮忙剪的,剪出大大小小、双圈的圆,有红白两色。做什么用途,她已经忘了,好像……是做教室布置吧!
为什么拜托她呢?
她也不明白,只知道自己剪着纸样,虽然很想睡,却仍是一刀一刀地剪着纸样。一刀又一刀,就连圆形的边缘都修得极为圆滑。
或许,女同学是看了她那向来无人能出其右的“慢工出细常听到”吧!
倘若如此解释,她倒是有所领悟了。
不过,大圆被她剪成了小圆,小圆则剪成了小小圆,这样没关系吗?
可能是梦境过于真实了吧!
当时,她心里浮现了这样的疑问。因为边做边打瞌睡的结果就是,一不小心就将圆给剪偏了,然后,为了圆这个圆,她只好将圆剪得更小些,就这样,所有的纸样,都从原本的尺寸缩水了不少。果然是她的作风。
人说梦境是现实人生的反映!而她的梦却是中学时代的剪影,收集了她遗失的记忆片段。
其实,她并没有刻意遗忘在日本生活的点滴,然而离开口本之后,就自然而然地遗忘,渐渐地断了与日本的联系,包括亲戚、朋友、师长……就连母亲也绝口不提那段日子,也许是伯触动了心中的伤口吧!
母亲的不快乐,她知道。
毕竟,她陪母亲在那大宅里头待了十来个年头。
因此,母亲不提,她也就不谈,也没有想过要再找回日本时期相识的人们。除却时空因素外,就是她实在是太懒。
至于父亲,对她而言已经是一个遥远的名词了。
听说,多年前父亲已再婚,有了另一个家庭!还生了一对儿女。她无怨也无憾,毕竟,她曾经拥有过父亲的温柔,那就足够了。她只希望温柔的父亲能常回家……
台上,数学老师正说得口沫横飞;台下,她却因为饥饿而开始旁若无人地嚼起面包,因为她是不带便当的,她的便当盒都用来装培养土了。虽然是在梦中,她却很清楚那是下午的第一堂课。她已经很习惯在梦中寻找线索。
一般人的午餐时间向来是她的午休,这种习惯大抵从学生时代以来就没有改变过。而她总是要睡饱觉,才有精力吃饭,所以!她最佳的用餐时间是在下午第一堂课。
卡嚓、卡嚓,每剪两刀,梦中的她使会放下剪刀,小口地咬起一块面包,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然后,再剪两刀,再嚼一小块面包,再剪两刀,再……
“将这个公式代入这个式子,便会得到以下的结果,然后…
卡嚓、卡嚓,嚼嚼嚼。
“分别乘以二,两边开根号……”
卡嚓、卡嚓,嚼嚼嚼。
“将式子称作整理,得出X值……”
卡嚓、卡嚓,继续嚼嚼嚼。
卡嚓……
嚼……
嗯,好静……
不知何时,数学老师讲课的声音停了下来。
下课了吗?
梦中的她才这么想着,肩膀却遭人轻拍了下。
“佐野萌子……”数学者师阴沉地叫着她的名字,声音中明显地带着隐忍的怒意。
唔,什么?有人在说话吗?
梦中,含着一小口嚼到一半的面包,她仍处于迷迷糊糊、神智不清的状态。“给我出去!”
啪!桌面遭到重击,数学老师愤怒地拿起卷握在手中的课本,大步回到讲台上。
“同学们,我们继续看下题范例。这题需要用到……”
停了数秒思考了一会儿,梦中,她收拾了下桌面!带着未剪完的纸样走过老师身旁,出了教室。
嗯,她可以到白杨树下继续……
临走前,是数学者师头痛的一瞥。
她开始在教学大楼中游荡。
长廊,长长的走廊,转弯、下楼;阶梯,一格、两格,下降:又是长廊,行进,一步、两步……钟声响起,下课。
前进、右转、向下,走了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
突然,一只长脚横跨在楼梯间。
她纤足一顿,险些跌倒,胸中的纸样洒落了一地。大的、小的、红的、白的,双圈的同心圆洒了一地,一地满满的、无从拾起的圆。
“你……”光线太过微弱,就算她眯起了眼仍看不清挡路者的相貌。
阴暗的角落、颂长的身影、看不清的脸孔……
是他!
梦的场景,最初就像一部漫长的电影,却忽然加快了播放的速度——长廊、纸片、雨……一幕幕飞快地闪过她眼前。
梦,似乎又串连了其他的梦。
他弯腰拈起一纸同心圆,于黑暗中纫细端详,修长的眉睫垂敛着,遮挡了晶亮的眸子。没来由地,她知道他眉睫下的眸子定是晶亮无比的,而她也因此而隐隐感到不安…
碎步轻栓,她有了逃跑的冲动……
薄唇轻抿了下那纸同心红圆,他忽地往她的胸口贴去。
“我的心先搁在你那儿!以后连同我的吻一并讨回。”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道。
阳光斜斜地射入角落,照亮他半边脸庞,照亮他额上火焰形的莲花标记——一朵燃烧中的莲。
那是一张看过即难以忘怀的面容。
然而,更教她难忘的却是那一双炽人的瞠眸。
那是一双猎人的瞳眸……
第六章
迷迷糊糊地醒来,却因眼前撒落一地的布置材料而回想起方才的梦。丁水柔兀自站在梯上发呆,连来人都忘了招呼。
此时,一幅尚未墨干,还没夹上回纹针与纸绳的纸笺,被风吹到门边……
门遏一个优雅的身影毫不费力地轻轻一踩,踩住了纸笺的一角。
好熟悉的场景……
自梦中回神,略抵下头,丁水柔心中陡然一震。
难道是他?
“柔…”来人以日语轻吟,那是思念的语调,仿佛他已经认识她很久很久了。
霎时,她浑身泛起寒意,提高警觉,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一只被猎逐的小动物,根本无法佯装泰然。从逐渐拼凑起来的梦境,她肯定他们之间有纠葛,有一种密不可分的纠葛。
自梯上略略一颤,她连忙扶着梯子边缘,头却始终低垂着,仿佛在逃避什么似的。
是的,她是在逃避,以为只要不抬头,梦便不会成真。
那不过是梦而已,不是吗?
谁料得到,梦中人当真会追到现实生活中?但他却来了,来索取他寄放的东西了……
还他并不是问题,因为他的吻与他的心不是她能妥善收藏的。她太了解自己,知道自己纤细的身躯无法负担过激的情感。
一副身躯放一颗心就足够了,太靠近的两颗心会让她乱了呼吸、喘不过气。还他也好,只怕他不单只是要收回自己的心,还要加收利息……
那利息该怎么算?
会不会赔上她的心,以及无数的吻还不够?
想到这里,她失去了探究事实的勇气,不敢证实、不敢抬头,只愿这又足另一个梦,另一个她不小心就会跌人的梦…
眼帘半合,水眸眨了眨。倘若这是梦!那么或许可以致她这么眨去。她能为地想着。
然而,事实却非如此,眼前颐长的身影始终屹立不摇。她沮丧地垂下了肩,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他。
“我很想你。”他弯腰、起身,以她再熟悉不过的姿势拈起纸片,语气是一迳的云淡风轻。
她迷惑了,不自觉地抬起头,想看清他究竟是不是她的梦中人。
半仰着小脸,淬不及防地,她的双眼对上了他那双始终燃着爱恋,火焰般的瞳眸。
那双,教她忘也忘不了的瞳眸……
而那个与梦中人相同的莲花标记,则在他额间燃烧着。
“别告诉我,你忘了……”出口的,依然是流利的日语。
“告诉我,你会吗?”不知何时,他己来到她身前,大手抚上她的脸,以指掌抚摸着她细致而略显苍白的脸蛋。
忘了?
忘了什么?
忘了他?还是忘了他擅自定下的约定?
这世上或许有人会有那样一个相同的印记。但是,不会有人恰恰又拥有那样的一双眼。
她不会认错!
那一双势在必得、攫取一切的眼实在是太过熟悉了,仿佛燃着熊熊烈焰,几乎要将她燃烧殆尽。
她想逃,直觉地想逃,不假思索地……想逃。
啊?
手腕忽然教人轻轻扣住,力道虽轻,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坚定。
轻轻一拉,她柔弱无骨的身身B顺势一倾,跌人他的怀抱。
哎!
她凡事慢半拍、就连逃命都慢……
她连步伐都还没踏稳、就教敌人轻轻松松地擒住。
看来,她连当猎物都失职。
心下一认命,略略站稳,她以另一只自由的手推拒了下他的胸膛,拯救自己埋在他胸前的小脑袋、一面努力呼吸珍贵的空气,一面努力想开口。男人的险上明显地带着不悦,知道她有话要说,他并没有阻止她脱离他怀抱的举动。
而且,她苍白的容颜因为努力吸着空气而微微涨红,他立即退开了些,给她更多的空间呼吸,大掌则安抚性地按上她的背脊,为她顺气。
她的身体还是这么虚弱……男人的眸中藏着说不出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