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今日的午休时间,语文老师踏进教室门,宣布了一个坏消息:“明天咱班有两节课,咱们进行小测,不写作文。今天晚上该背的什么古诗词赶紧回去背一背抱抱佛脚,要让我发现谁明天默写扣分了,一首诗词罚抄十遍。”
全班哀嚎,乔岁安更是如遭雷劈。
集训的三个月里她半点没碰学习,古诗词几乎快忘得差不多了,回来的几天时间里光是写作业、努力跟上课堂节奏就够困难了,更别提背完古诗词。
语文老师目光掠过她,一顿,仁慈开了口:“乔岁安刚集训回来,没接受过统一的一轮复习,要是错了情有可原,把单独那句句子拎出来抄个十遍就行。其他同学,你们都是复习过的人,自己好好掂量下啊。”
乔岁安稍稍松了口气,身侧的罗落愁昏了头,双手合十小声祈祷:“上天保佑,没有《六国论》没有《过秦论》,拜托拜托,我基本不会啊,要考到我会抄死的。”
高三作业量明显增多,数英生地政各一套卷子,还有纠错作业,语文由于明天要小测,老师十分良心地只布置了几道关于文化常识的选择题,乔岁安白天趁着课间时间写掉了生物卷子和数学纠错,晚上照例背着书包去隔壁写作业。
丁斯时的作业在白天就写完了,书包里就装了本竞赛题和笔袋,空空荡荡的。
目前课堂主要就是刷题讲题,他题错的少,课上时间基本用来做回家作业或者刷竞赛题,只有在老师讲有意思的题时他才愿意抬头听一听。
他成绩好,老师也就对他不听课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右都是在学习,高三的时间紧张,何必为了再听一遍会的题目而浪费时间?
相比起他做题时的放松,乔岁安简直像上了岸的鱼,指尖绷紧了,笔点在纸上却只写得出一个“解”字。
努力苦读两年爬进年级前十,只需集训三个月就让她一朝回到解放前。
最后,她实在解不出来,放弃了:“我不会。”
丁斯时在身侧写着数学竞赛题,她凑过头读了遍题目,感觉自己的大脑如同打了结,哀叹一口气,人往椅背上一靠,仰脸两眼望向天花板。
他把那一题写完了,偏过头问她:“哪题不会?”
乔岁安伸手,手指从一页头划到一页尾,小声道:“这些,都不会。”
丁斯时垂着睫毛,目光自上到下扫过她手指划过的范围,静了片刻,随后抬起眼,淡淡看她一眼。
乔岁安琢磨着他的眼神,有点心虚,小声补充了一句:“曾经会过。”
“不怪你。”他把试卷移过来点,翻过一页干净的草稿纸,低头书写解题关键要点,“今天的数学卷子是有点难。”
她不是全然不会,题目总是眼熟的,只是过程写到一半思路就常常卡住了。丁斯时提点两下,她基本上大概也就懂了,不像高一刚上来那会儿,经常要丁斯时把解题过程一行行列清楚了。
晚上十一点半,乔岁安把所有作业写完了,开始背语文古诗词。
高一的内容最熟,她基本上一遍就顺下来了,从高二的教科书开始,她几乎就变成了哑巴。
乔岁安在边上抱着高二教科书背,丁斯时则在身侧给她划高三教科书上较长篇目的常考的句子。
《阿房宫赋》背得最为费劲。她嗯嗯啊啊半天,眉头紧皱,指甲划拉着书侧面,绞尽脑汁想着下一句是什么。诗词背得缓慢,她的视线开始乱飘,从怀里的书到天花板,再从天花板窝在一边睡觉的秋秋,最后落在丁斯时身上,顿住。
注意力崩离,划拉着书的指甲也停了。
他趴在桌上,睡着了。
桌边台灯灯光镀上一层暖光,伴着他的呼吸绵长。眼镜仍然在鼻梁上架着,被枕着脑袋的手臂挤着,压住鼻梁一侧,眼下有一片很浅的青色,被长睫毛的阴影挡住。
高三的教科书合上了,搁在他的脸边。
乔岁安止了背书,静静望着他。
半晌,她轻手轻脚放下手中书,起身靠近了,慢慢伸手,捏住他的眼镜架,缓缓从他鼻梁上抽出。
手腕蓦地被人握住,乔岁安一愣,指尖下意识颤了下。
丁斯时睁开了眼,眼底带了些许倦意,直起身子,抬眼望向她,片刻后又垂下眼睑,握着她手腕的力度紧了紧,带着她的手把眼镜往鼻梁上推进几分,直至硅胶鼻托搭上鼻侧,他才缓缓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
乔岁安眨了两下眼,指尖往掌心缩了缩,收回了手,不自然地摩擦了一下腕上的皮肤,温度燎人。
“是我弄醒你了吗?”她有点内疚。
丁斯时摇摇头,把高三的教科书往她那边推了推:“高三的重点划好了,你接着背吧。”
“要不我回去背吧。”乔岁安道,“感觉你困了。”
“我还要刷两道竞赛题。”丁斯时从她身上收回视线,重新摊开了自己那本竞赛书,“你就在这背吧。”
乔岁安默不作声望着他的侧脸。
丁斯时低着头,下颌线却清晰,手指指节分明,指间夹了支笔,一边转着,一边读题。
他鼻梁上那款黑色细边不规则眼镜框,是她选的。
她盯着他的镜框,突然心上涌上一种很莫名的情绪,一种很怪的情绪。手腕刚被他圈住的地方在发烫。这种感觉就像在森林里纵了一把火,于是血液沸腾。
如果一定要给这种情绪定义,有点类似……占有欲的满足。
乔岁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移开了视线,像找个话题盖住情绪,于是问:“丁斯时,你眼镜几度了啊?”
他指间的笔顿了顿,侧了头往她,似是觉得有点好笑:“上次不是你陪我一起去眼镜店重新测的吗?”
乔岁安张了张口,如梦初醒。
对哦,暑假的时候,她陪他一起去的,150度。
她舔了下唇瓣,声音有点大了,像在掩盖心虚:“就是,看你平时除了上课写作业,都不戴眼镜……有时候课间写作业也不戴……”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摆摆手:“随口一问,就随口一问。我现在想起来了。”
丁斯时望着她,良久,笑了声,像是觉得荒唐般的一声笑,把眼镜摘下来了,轻轻一声“哒”,眼镜被搁置在桌上。
“乔同学。”他盯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的,又好像在不满,“不是你自己说的,不喜欢戴眼镜的男生吗?”
他歪了下头,眉头轻蹙着“嘶”了声,语速不紧不慢的,很磨人:“眼镜框明明是你选的,现在问这个问题的也是你,你到底是喜欢我戴眼镜呢,还是不喜欢我戴眼镜呢?”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第六章里,同学问乔乔她的理想型什么样,她说不喜欢戴眼镜的,丁公主刚好听见,当时他正好戴着眼镜,听见后就把眼镜摘了。
她那一句,他记到现在哈哈哈。
第41章 告白
乔岁安被他望着, 下意识躲闪了眼神,反驳:“我有说过这个话吗?”
“嗯,没说过。”他尾音拉长了, 复述,“三观要正, 身高要185朝上,长期戴眼镜会使眼睛变丑所以最好不要戴眼镜的。”
他反问:“不是你说的?”
她的思绪恍惚了下, 记忆碎片飘过来,她迟疑:“好像……是吧。”
乔岁安又紧接着嘟囔了句:“可是我后面还有一句,你当时走了没听见。”
丁斯时顿了顿:“哪句?”
她张了张口,刚要说, 又合上了, 重新拿起书,故意道:“我只说一遍的, 没听见算你吃亏,我要背书了。”
他就一直盯着她,听着她大声背:“六王毕, 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乔岁安被他盯着看了半天,背书的声音越来越弱, 最后熬不住了, 抱起书, “哗”一下了身:“我还是回去背吧。”
“等等。”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乔岁安没理,又听见他轻轻哼笑了声, 语气带了调侃, “书包不要了?”
乔岁安步子一滞, 又低着头冲回来,拎起书包就要走,包带子却被他拉住。
包带缠住食指绕了圈,丁斯时抬了眼,望她:“真不跟我说啊?”
其实乔岁安有点想笑,但她压了压唇角,不答话,使劲一拽,包带子从他手里脱落。
“走了。”
她没回头,径直出了屋。
待合上他的房门,她脊背在门板上靠了会儿,偏了偏头,还是没忍住笑意,轻轻地用气声嘀咕了句:“长得好看的话,那我就降低点要求喽。”
如果那个人是丁公主,她能降多少要求呢?
……大概就是,哪怕他没一个达标,她还是会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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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岁安晚上照着他划的范围背了个大概,还没完全背出来,更别提看字怎么写了。好在语文课是下午最后两节,她还有一天的时间可以抱抱佛脚。
课间,林时蛰给她和罗落两个人抽背。
林时蛰翻了翻书,道:“‘开国何茫然’前面一句。”
罗落:“额……”
乔岁安:“额……”
她俩相视一眼,两双眼睛相顾茫然。
林时蛰做了个口型提醒,乔岁安脑中一闪,忙道:“蚕丛及鱼凫!”
林时蛰继续抽:“‘谪戍之众’后一句。”
乔岁安和罗落继续对视,两个人半天憋不出一个正确答案,嗯嗯啊啊半天,望着对方的眼睛,最后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
笑完了,罗落趴在桌子上,开始犯愁:“我这场小测要怎么办啊?”
林时蛰摸摸她的头发,同情:“这就是一轮复习不好好背的下场,运气不好的话,几十遍你估计免不了的。”
罗落额头磕在桌上,脸埋进臂弯里,哀嚎一声。
“你还不如乔乔呢,她那三个月拼了命集训,现在还能背段出来。亲爱的,还有两个月就春考了。”林时蛰顺手牵羊,把她桌肚里的瓜子拿出来了,“作为不好好学习的惩罚,没收了。”
罗落愤怒地用自己的长指甲隔着厚厚的冬装校服戳她的肩:“你就是为了一己私欲!”
为了这一场小测,中午一向去食堂的乔岁安拿出了她桌肚里尘封已久的泡面,看了眼保质期,还好,还没过期。
丁斯时划的范围她差不多背熟了,只是很多字不会写,还要再过两遍。至于剩余的,没划到的重点,实在来不及,她便只能赌一个不会考。
吃完了泡面,她就专心致志继续背书,碰到了比较复杂难写的生僻字,便执笔在草稿纸上写一遍,记记熟。
没过一会儿,去食堂吃饭的同学也陆陆续续回来了,教室门口. 爆出几声笑,她抬头,就见几个男生手里握了几块薄薄的冰乐滋滋走进来,嘎嘎乐。
林时蛰手拎着包薯片冲进来,坐下了,兴奋道:“哎你们知道吗?学校楼下那个人工小池塘结冰了!”
乔岁安在草稿纸上执笔照着书一笔一划写下一个“隳”字,才抬起头,讶然:“今年冬天结冰那么早?”
“太冷了呗,今年天气怪得很。”林时蛰抱怨了句,才继续道,“我刚回来的时候看见一隔壁班的,死活非说冰结可厚了踩着走都问题,然后亲身试了下,掉进去了。”
“人没事吧?”乔岁安问。
罗落打了个哈欠:“学校水浅,顶多衣服湿掉了,找个住宿的借来换一身就行了,就是这天气挺冷的,遭罪。”
“额,心理上可能有点事……”林时蛰憋着笑,“在众人的围观下摔进去的,离开的时候捂着脸跑开的。”
乔岁安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
真丢人。
千不愿万不想,语文小测还是来临了。
罗落在边上双手合十碎碎念,各路神仙都求上了,乔岁安有点紧张,不知出于何种缘故,她回头,很想看一眼丁斯时。
四目相对,她撞进一双漆黑的眼睛里,一顿。
见她回望过来的那一秒,他忍俊不禁似的,眸底盛了些笑,冲她微微颔首,鼓励般的,前面的试卷传过来,他错开了视线。
乔岁安赶紧正回脑袋,抿了下唇。
她深呼吸了一下,肩膀一松,心里安定了些。
试卷发下来,她还没来得及看,突然听见讲台上一阵尖叫。
语文老师从椅子上“噌”一下站起来,扭头看了眼椅子上的水,愤怒地将目光投射过来,怒吼:“谁把水倒椅子上没擦?”
“老、老师。”一个男生默默举起了手,“那是冰块融化了。”
语文老师视线射过来:“冰块?你放的?”
男生低头,错认得非常干脆利落且大声:“对不起!”
班里几声哄笑,幸灾乐祸瞧着男生。
语文老师像是被噎住了,半天才咬牙切齿道:“待会儿再找你算账!你们先考试,我回趟办公室!”
眼见着语文老师离开,教室立刻骚动起来了。
“第一句!快看第一句!‘砯崖转石万壑雷’前面是啥啊?”
“飞湍瀑流争喧豗。”
“啥?”
“飞、湍、瀑、流、争、喧、豗!”
“字咋写?”
“……”
乔岁安低头,目光过了遍默写,还好还好,五道题全部在丁斯时给她划的范围内。
提笔写完了默写,剩下的便一路顺畅了。语文这门学科一直就是她的强项,高二下半学期几次考试都稳居于年级前三。即使和其他人差了中间三个月,她依然有信心能考出一个不错的成绩。
语文老师回来的那一秒,骚乱的班级重新回归安静,她做完了前面的基础题,开始看第一篇阅读。
那是一篇讲泰戈尔的文章,他所处的时代、他的写作风格、他的思想。
她一边读着,一边用水笔在文章中圈画着重要句子。
“人们从诗人的字句里,选取自己心爱的意义。”
乔岁安顿了下,依稀觉得这句话耳熟。
思索了片刻,才想起高一那年冬天的初雪,回家的路上,丁斯时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垂眼望她,问她有没有听过这一句。
没有。
她当时茫然,回望灯光下的他。
光线橙黄温暖地笼下来,他只是抿了下唇,轻轻一声叹,所有情绪被镜片盖住,看不分明。
乔岁安不由得被回忆恍了下神,才继续看下去。
“但诗句的最终意义是指向你。”
指尖一颤,黑色水笔不受控制似的,在试卷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印记。
一瞬间,心脏被这一句话搅得天翻地覆,心跳声越愈发清晰。
乔岁安近乎忍不住地,猛地扭过头去寻侧后方的他。
丁斯时坐得端正,垂着眼,眉头轻皱,下巴搭在拉到顶的校服拉链上,握着笔卷子答得认真。窗外天空阴下来,沉沉的背景色,教室里灯火通明,在他身上晕开一片明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