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昭面露难色, “两个小时吧,我没注意。”
这次黎砚知连敷衍的回应都省略了, 她站起身,径直往李铮的房间去。
为了方便黎砚知随时进入,套间所有的房门都不被允许上锁,黎砚知轻而易举推开虚掩的房门,她完全没有回头,背影隐没在昏暗的光线里,直到房门落锁。
衣帽间占用的空间不大,四面柜子围起来,只留下一条窄窄的过道。李铮就睡在这里,缩着身体,一不留神,非常容易从他身上踩过去。
微弱的细节在狭小空间里相对显著,黎砚知能听到李铮不太平稳的呼吸,她打开灯,轻轻蹲下来。
用于保暖的羽绒马甲随着动作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李铮睡着时依旧是紧绷的,短短几天,他的变化太多,竟然到了让人恍惚的地步,不止是生病给他面容带来的变化,他的脸色非常不好,更像是民俗里被恶鬼缠身的可怜人。
只有她可以拯救他,从见他第一面,她就确定了,要救他。
太痛苦了,不是吗?
她垂下手,手背落在李铮发红的脸颊上,手指的温度变得具体,清凉蔓延指尖。
可李铮像被烫到一样,飞快侧过脸,意识还在混沌,枕头下的刀已经握到手里,以一种自卫的姿态横在胸前。
黎砚知静静看着他,仿佛差点被刀尖对准的不是自己。
她淡淡道:“解释解释。”
李铮瞬间清醒,并且难得手忙脚乱,两只手咋咋呼呼把刀扔到一边,黎砚知看清,他手里拿的是平时用于料理的剔骨刀。
扔完刀,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躬身去拉旁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两个口罩,给自己戴上一个,另一个放到她手心里。
“医生说会传染。”他指指自己。
黎砚知还是没放过他,直白问他:“你刚才想做什么,杀人?还是自卫。”
李铮低头,肩膀也沉下去,他不想说,但还是说了。
“有人要杀我。”
他知道自己说的很难让人相信,毕竟有预谋去的杀一个人是件成本很大的事情,刨除精妙的诡计和天生犯罪者,普通人杀人要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
但黎砚知只是眼睛盯着他,“谁要杀你。”
李铮很混乱,“很多人想要杀我,我经常被人跟踪,很多人在一起监视我,不过自从李泽西死在牢里,她们就消失了,我想她们应该是寻仇。”
黎砚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李铮:“两年前。”
黎砚知手往前撑着,靠近他,像是安抚,又像是逼问。“那还担心什么,事情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李铮摇头,“这次不是她们。”
他太紧张了,黎砚知牵上他的手,“可以慢慢说,告诉我,我会处理的。”
李铮视线飘到门板上,半晌,他才开口,“梁昭。”
他重复道,语气是难以理解的笃定:“是梁昭要杀我。”
“你认真的吗,他完全没这个胆量。”黎砚知一笑置之,没有责备他的无端揣测,反而捏捏他的手,“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好好休息吧。”她结束了这个惊人的话题。
李铮看着黎砚知离开的背影,房间重新回归到昏暗的状态,像黎砚知从没来过一样。
他知道,黎砚知没有逃走,也许只是觉得他莫名其妙,其实是他逃走了。
他为什么不把自己更完备的猜想说出来呢,是不敢吧,黎砚知会怎么表态呢,这件事情,他恐怕连想想都不敢。
黎砚知后面一连几天都住在剧组,即将转场到新的城市,所有人加班加点地赶工。
剧组有能睡觉的地方,只是条件没那么好,黎砚知说到底并不挑剔,她平时住度假酒店仅仅是因为消费水准,忙起来就是别的情况,在地上扔张报纸也能睡。
黎砚知先从最重要的戏份拍起,是整个故事的收尾。
屠户重启游戏,游戏结束内测状态从而正式上线,玩家的范围从“魔女”扩大到所有女人。
宋可从一早就到了剧组,独自坐在自己的位置,她没有带剧本,对这段剧情,所有台词,她都已经烂熟于心。
镜头对准她的脸,长达五分钟的长镜头,一镜到底。
摄像机像游蛇般行进,屠户的速度极快,Y组织基地上专用于限制魔女力量的磁场对她完全失效,不到10秒,她便捏爆了挡在她眼前的头颅。
人血和她身上动物的血混在一起,难分你我。
她不是第一个闯进这里的魔女,但不知道是不是精锐都被调去看管种子,留下与她抗衡的简直不堪一击。
小分队跟在她身后,她们消灭生命的速度,只能用扫荡来形容。
所有演员都提前封闭训练了两个月,动作利落到位,场面极其复杂的多人打戏长镜头,竟然真的一气呵成。
混乱的打斗中,小分队依靠着地图成功找到关押种子的空间。
几人合力破坏了空间门,镜头转过去,却是一处空荡,与此同时她们发现,屠户不见了。
Y组织基地发生的一切被智脑悄无声息地记录下来,全球转播。
通往地心的升降机里,屠户深呼着按下开关,她的身体带领着她走。一片绿幕之下,屠户缓缓抬头。
种子被吊在高空上,她无声地对屠户做着口型,“快走。”她没办法说话,不能将Y组织的算计和盘托出。
屠户对她露出一个疯狂的微笑,所有人都隐没在周围,打算将种子和屠户一网打尽,全场所有的鼻孔都在屏息,呼吸声都没有。
即将动身的时刻,屠户突然俯冲,用众人难以反应的速度,打开地心里关于重启的魔咒。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个选项。
没有人能确定这样做的后果,关闭魔咒可以结束游戏,重启却意味着无数种结局,结束、重开...或者毁灭。这是场没有底牌的赌注,只有疯子敢赌。
种子如梦初醒,瞬间回想起她和屠户的最后一次谈话,她说,“为什么我们被赋予了力量,却好像被放进了更大的陷阱。”
她那时陷入巨大的失望之中,而屠户只是看着她。
随后,屠户说了一句让她难以理解的话,屠户这样的人说话也像在下咒,她平淡地吐露:“数量会修正错误。”
种子不理解她的话,她理所当然往下推测:“可如果没有呢。”
屠户看向远处,“那就一起毁灭。”
回到此刻,世界再次和人类建立联系,游戏上线时的机械女声再次笼罩世界。
“玩家请注意,玩家请注意,魔女游戏加载成功,即将正式上线,请做好战斗准备。”
“我将为您实时播报玩家数量。”
“注意注意,玩家数量波动,注意注意,玩家数量波动。”
“刷新,刷新,刷新。”
“玩家数量基本稳定,npc数量急剧减少。”
“提示,提示...游戏的规则是...”
屠户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她开口,声音和机械的女声重合。
“伙伴可以团结,敌人务必毁灭。”
画面定格在屠户直直盯过来的眼睛上,黎砚知没有立即喊咔,宋可也没有停,她一动不动,静静注视着镜头。
“好,咔!这遍非常好!”黎砚知很少有这样情绪流露的时刻。
已经拍了4条,宋可的压力不小,听到黎砚知的话才放松些许,她迫不及待地过来,从监视器里检查自己的表演。
“这戏拍的我真过瘾啊。”宋可有些激动道。
黎砚知笑了,“给你多留了一天假,出组休息休息,等着转场。”
宋可要出组去拍商务,换掉戏服就去赶飞机了。黎砚知喝了口水,正好是剧组放饭的时间,她坐在安置监视器的帐篷里,翻她的分镜本。
桑珠鬼鬼祟祟地掀帘子进来。
今天是他值班的日子,也是他在剧组杀青的日子。
他低眉顺目地打开饭盒,一样一样摆到她面前。
黎砚知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你怎么还不走,挨骂没挨够想挨打。”
桑珠耳朵瞬间红起来,他脸皮薄的过分,最后一场杀青戏份依旧被黎砚知当着大家的面,骂的抬不起头。
“导演,你是不是一直都不太满意我。”
桑珠低着头,眼睛里包着泪水。“我也知道,我没资格演这部戏,我占了别人的位置,演技还不好,总让你生气。”
黎砚知没有安慰他,语气冷淡,“别想太多。”
“和演技没关系,只是李铮和梁昭的矛盾一直没有缓和,我看到你也连带着心烦。”
桑珠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来,看来他并没有那么差劲,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算是让黎砚知省心的类型。
桑珠第一次感觉自己有了存在感,他试探道,“导演,也许我可以从中调和。”
他和李铮关系还算可以,和梁昭也没有太大冲突,说和这个任务交给他来做,最为合理。
黎砚知视线终于落到他身上,“你真的能做得来?”
桑珠点头:“只要能为您排忧解难,我都愿意努力。”
黎砚知俯身,赞赏式地摸了摸他的头顶,“李铮最近生病,你去买点药放进他的水杯里,装作是梁昭关心他,他面冷心软,不会不记梁昭的好处的。”
桑珠收着下巴,乖巧地点头。
黎砚知安心地放他走了。
桑珠的电话打来的时候是傍晚,声音经过距离的几度剥削,摇摆又单薄。
他的气息紊乱又急促,大惊失色道:“出事了导演,梁昭死了。”
第82章 理想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桑珠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整件事情的发展像梦境般毫无逻辑。原本应该是合家欢的剧本,李铮和梁昭应该互诉衷肠、误会解除,大家理所当然地一起包饺子。
可是真实的情况却是, 他把饺子皮都准备好了,转头一看, 李铮在剁肉陷儿, 肉陷儿旁边是还没被切完的梁昭。
桑珠抱着手机, 面对黎砚知的沉默, 他几乎是语无伦次。
“都是血,好多好多血, 怎么办啊导演,警察会把我也抓走吗?”
相比之下,黎砚知冷静很多,她挂掉电话, 久坐让她的身体隐隐有些疲累, 索性站起身来活动活动。
后面两天通告单上都没有排戏,即将转点去新的城市,目前所做的准备也不过是保证剧组能够有序撤离。她已经安排好了车队,这几天主要是将大大小小的设备装车。
这些事情已经分到个人, 每个剧组都经历过的环节,似乎她的确没有跟到底的必要, 黎砚知把剩余的流程和副导演对接之后,开车离开剧组。
警笛声格外有穿透力, 天色将暗, 红蓝色的光波变换着打在地面上, 救护车紧随其后。
正值晚高峰,黎砚知不紧不慢地顺着车流开。
到了酒店她像往常一样, 刷卡上楼。
电梯门关闭的那一刻,另一间电梯门缓缓打开,一行警察押送着当事人出来。
套间里乱成一锅粥,黎砚知作为案情相关人被允许进入到里面。
血迹主要集中在客厅的沙发上,桑珠的床铺,白天铺盖一卷,便可以继续若无其事地恢复沙发的身份。
沙发是灰色布艺,血迹刺破表面,已经渗透下去,像某种神秘符号。白色的地板上被殃及些许,似点点红梅。
看来这里就是第一事发现场。
房间里,医护、警察都在忙着,黎砚知既不是当事人,也不是目击者,警察在对桑珠问话,桑珠身上手上也沾了血,已经干了,像只轻薄的红色手套。他还没能缓过来,魂不守舍,只来来回回重复“和我没关系”。
梁昭失血过多,医护正在给他上止血带。他的脸无力地倒向一侧,刀口贯穿整张面部,肉从皮里翻出来,是完整的缺口。
黎砚知站在一旁,由于不紧急,所有人都像看不见她,她穿着黑色毛衣注视眼前的一切,仿若真正的鬼影。
房间的窗户没有关,冷风裹着血腥气吹进来,阵阵阴寒。
黎砚知顺着风吹来的方向看过去,回忆起那个同样凉爽的夜晚。
她也是站在窗前。
窗口望下去,能洞悉外面的一切波动。如出一辙的场景,车辆停在外面,犯错的人被两边扼住肩膀,不由分说地塞进车子里。
四面落锁之后,车辆就是一座移动的牢笼。
那次被锁住的是班长,这次被锁住的却是李铮。
耳边似乎又响起严厉的声线,她回头,恍惚间是黎书皱着眉头看向她,黎书总是在这样的时刻下结论。
“我就知道你不会改。”
上次也是这样,她指着窗外落荒而逃的邻居一家,却又像在指认她,“是你,对不对。”
黎砚知不明白,从始至终她都对此疑惑,这种事情有那么重要?但她知道,黎书和许多人一样,对正义有着莫大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