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二,我知道你很急,”坐在桌边的手冢很自觉的从隔壁桌搬了把椅子过来,于是清令很自然的坐在了他旁边,“不过我得先坐下。”
“你要说的这个事月姝应该是知道的吧。”注意到手冢的动作,不二眯眼笑问。
看了一眼不二,清令笑而不语,她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开口:“这件事还请各位不要和任何人透露,出于当年的同学之谊,以及……”
顿了一顿,清令对上手冢那双茶褐色的眼睛,随即直接挽上他的胳膊,笑道:“你们手冢部长的女朋友就是我。”
“?!”大石一众人大跌眼镜。
不二的笑容直接定格在脸上,菊丸瞠目结舌的指着清令和手冢,干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越前嘴巴微张难以置信,河村如五雷轰顶说不出话来,桃城目瞪口呆,海棠瞪大眼睛震惊不已,大石惊愕的像截木头般一动不动。
而他们也终于在此刻反应过来,原来之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手冢对清令的态度,毕竟在这之前,他们是完全不可能往这方面想。
“看来你们对这个消息不太感兴趣。”清令调笑道。
“你、你、我、你……”菊丸语无伦次,说不出一个整句。
“学姐,好厉害啊。”桃城小声嘟囔,佩服不已。
干上推眼镜,难以置信:“太不可思议了。”
“阿姝的确知道,不过是我拜托她不要让你知道的,”清令说,“这件事原本只有国光的经纪人,阿姝,和我的三个朋友知道,但现在你们也成为极少数知道这件事的人,但就像我刚刚说的,请大家不要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之所以会告诉面前的这几位,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尤其是菊丸、大石、干、不二、河村五位,算是见证了他们那段萌生情愫的青春时光,更是因为,青学网球社在手冢国光的生命中有着很不一样的意义,当年那枚全国大赛的奖牌手冢至今仍然小心珍藏,崭新如初。
“大家,请不要辜负我们的信任。”手冢语气郑重。
从震惊中慢慢恢复的众人接二连三的献上了自己的祝福,他们没想到,这一趟不仅参加了不二的婚礼,还知道了和他们不茍言笑的手冢部长恋爱的人是谁,而且这位当事人他们竟然都认识。
不二恍然大悟,终于明白江月姝在和他筹备的时候,某些看似奇怪安排的原因了。
这时,桃城猛然想到了什么:“这么说,英二前辈和手冢部长要成为亲戚了!”
“和、和手冢?啊?啊?”被这么一提醒,菊丸顿时语无伦次。
“好了,”清令抽回手,起身道,“话也说完了,我就先离开了。”
离开餐厅,清令没有参加这场热闹篝火晚会的意愿,她拖着疲惫的躯体回到房间,闭着眼瘫坐在沙发上,没过一会儿,手冢打开门走进房间。
“你来啦。”先前挽他手的时候,清令顺便偷偷把备用房卡塞进了他的口袋里。
“嗯,这几天很累吧。”
清令睁开眼:“还好吧,你先去洗,给你准备的衣服放床上了。”
“嗯,那你先休息着。”
拿上床上的睡衣,手冢走进浴室,打开龙头,哗啦啦的流水声仿佛有了催眠的功能,等手冢换上睡衣离开浴室,只见清令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蹑手蹑脚走到她身旁,手冢本想抱清令去床上休息,结果刚碰到她,就听清令嘤咛了一声。
揉了揉眼睛:“国光,你洗好啦。”
“嗯,”手冢柔声哄道,“去床上休息吧。”
“不要,就在这,”清令半睡不醒的,伸手拽住他的衣角,声音像棉花糖柔软般撒娇道,“我要枕你腿上。”
见清令这样,手冢叹了口气,只得坐下,让清令枕在自己腿上继续睡觉。
清令仰躺着,小腿垂落在地上,她睡得很是香甜,安静的房间里,那悠长平稳的呼吸清晰可闻,她微微上扬的唇角,似乎昭示着清令走进了了一个甜美的梦境中。
手指习惯的绕着一缕发丝,手冢俯首,满眼都是爱人的安静的睡颜。
乌黑的头发,修长的眉毛,阖上的眼,扑闪的睫羽,高挺的鼻,柔软的唇,她一切的一切,手冢总是看不够,他想要无时无刻都能看见她,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但他比谁都清楚,她是自由的翔鹰,唯有翱翔在天际,她才是她。
时间在一点一点悄然流逝,窗外的圆月渐渐攀至高点。
“唔。”
疼痛如潮水席卷而来,被痛醒的清令一个翻身不小心滚落到地上,姿势狼狈且怪异。
太过突然,原本有些困意的手冢瞬间清醒,双膝着地,俯身将她整个人拢在怀中,他眉头紧皱,万分心疼却无能为力,他清清楚楚的听到她粗重的呼吸声,感受到她止不住的颤抖,他想要替她承担这一切无妄之灾。
然而,他束手无策。
手冢甚至不敢想,她参加救援任务的几个月里,每当发作时,该要用怎样的方式才能向同伴们隐瞒。
他到现在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她发作时,是多么的慌张无措,她明明在那之前就平静地告诉自己,他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看着就行,只要十几分钟就会结束,只是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会很累,很不想动而已。
但即便他做足了心理准备,真正见到的那一刻,他大脑一片空白,极其少见的慌乱了——
她面色惨白,整个人脆弱的如玻璃般易碎。他想要紧紧将她拥入怀中,却又怕自己的举动会让她更加痛苦,他悬在半空的手,是想触碰又不敢触碰。他生平第一次无比虔诚的祈求上苍,希望神明慈悲的目光投在爱人身上,将她的灾苦尽皆驱散。
然后她说,国光,眼泪,烫。
她的声音是那样虚弱、无力,却勉强抬起唇角,朝他微笑。
好。
他这么响应着,可透过爱人的那双眼睛,他看见了流泪的自己。
小心翼翼将她拥入怀中,一股难言的无力感涌上他的心头。
“国光。”清令疲惫唤道。
“嗯,”手冢柔声应道,“泡澡吗?”
清令眨了下眼,表示了自己的回答。
“好。”小心横抱起清令,手冢把她轻轻放在沙发上,又盖了一块偏厚的毛毯,这才进浴室放水。
几分钟后,手冢走出浴室,熟练盘起清令的长发,给她喂了几口温热的水,然后脱去她身上被汗浸湿的裙子,将她抱进浴室,放入浴缸中。
“水温合适吗?”
“嗯,刚好。”
温热的水将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包裹住,手冢脱去上衣,仔仔细细的按摩她的四肢,那手上的力度温柔又恰到好处,一身的疲惫渐渐褪去。
目光温柔地看着神情认真的手冢,清令觉得很幸福,这是以前的她从未想也不敢想的事情,那时,自己只能穿着被汗水浸湿的衣服忍耐一个晚上,那时,需要自己攒着体力才能举杯补充水分,那时,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国光。”
“嗯。”
该怎么告诉你呢?在参加任务的几个月时间里,我有多么想你,每当发作时,我多希望可以被你拥入怀中,可即便你不在我身边,我知道,我现在已经有了选择,我可以选择只依靠自己,或者在这份依靠中加上你。
清令轻声道:“我爱你。”
手上动作不停,手冢看向的清令的目光,是未曾改变的深情:“我也是,我爱你。”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十年
十年。
长吗?当然很长,长到三千六百五十二天。
短吗?可以很短,短到一个眨眼就结束了。
从手冢第一次拿到温网那年算起,十年间,她第二次经历了人生的三十四岁,不同的是,这次她没有像曾经那样止于三十四岁。
她以极大的热忱与坚定的信仰不断赶赴硝烟弥漫,鲜血淋漓的土地上,肤色、人种、宗教等一切在她眼中都无关紧要,她只想要做一件事,就是尽可能的帮助那些伤痛的人们活下来,因为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可能。
而在这十年间,月姝也和不二孕育了新的生命,她生下了一对可爱的双胞胎,是一对长得都很像江月姝的女孩子——江赤平,江绯安。
关于这两个名字,月姝告诉清令,这是她的心愿,她希望这世界赤旗环绕,天下安定太平;也同时是她的祝愿,愿她的孩子平安长大,能心怀大爱,以绵薄之力,兼济天下。
会的,一定会的,她们会继承你的志向,走的比我们都远。
清令紧紧握住江月姝的手,说得十分坚定。
可不管过去多久,清令都清晰的记得,因为产后血崩,她一度以为江月姝会离她而去,她害怕自己再也看不到好友,而在这不到半个月之前,她才得知去支教的牧星言在一场泥石流中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生命实在是太过脆弱,脆弱到轻轻一碰就会枯萎,她见过数不清的不甘、眼泪与死亡,然而她还是做不到坦然直面生命的凋零,更何况是相熟之人的落幕?
从有栖川凛,到牧星言,难道现在连阿姝也要离开吗?
瘫坐在冷冰冰的椅子上,清令面容呆滞,双目黯淡无光:阿姝,你说会永远做我的后盾,难道你现在要食言吗?
好在,江月姝没有踏进鬼门关里,在医护人员竭尽全力的抢救下,她的心脏还在跳动,她的眼睛还可以见到第二天的阳光,她还可以对着好友轻唤一声“阿令”。
“阿姝,赤平和绯安两个孩子会无病无灾,健康长大,会成为非常好非常好的人,你会因为有她们这样的孩子自豪,她们也会因为有你这样的母亲感到骄傲。”
在孩子的百岁宴上,清令送上她最为真挚的祝福。
毕竟她心里再明白不过,无病无灾四个字,于她有着多么重要的意义,更明白这是天下人最为渴求之物。
每一次的发作都是一场漫长的酷刑,清令自始至终都无法明白,命运为何要这般折磨自己,为何要降下这无端的责罚,直至某个夜晚,疼痛没有如往常袭来。
国光?今晚是满月吗?她看向手冢。
是满月,也有没有下雨。他点头回应她。
遥望窗外的玉轮,两人面面相觑。
两手环住她的腰,手冢下巴搭在她的肩上:“这是件好事,不是吗?”
“好事吗?”清令将信将疑。
为此,她特意用了六个满月夜用来验证。
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这十年的最后,她收到了如此独一无二的难忘“礼物”。
“所以,是结束了吗?”
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她满心疑惑。
莫名其妙的发生,莫名其妙的结束,除了困惑与茫然,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反应。
对此,手冢为她感到高兴。
远眺天上圆润的月亮,清令忽然想到:若说手冢是自己耀眼而温暖的太阳,那自己于他,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么想着,于是她看向他,问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星星,是星星。他认真的看向她。
星星?她不解。
“星星有无限的可能性,它可以是恒星、行星、流星,可以是太阳、月亮,可以是希望,是守护,”双目对视,手冢表情柔和,脸上带着淡淡的温暖笑意,“你有无限的可能,可以是画家、是舞者、是战士、是恋人、是自己、是任何人。无论何时,只要看见星星,就如同见到你。”
清令笑语盈盈,在手冢脸颊上落下一吻:“原来,你眼中的我是这样的啊。”
月光皎洁,盖在相互依偎的恋人身上,她懒懒的躺在爱人温暖的怀里,静静享受此刻美好的静谧时光。
迷迷糊糊的,两年前的一段过去忽然浮现在脑海,那时候,她正在参加救援任务,只是某天比较倒霉,被误伤到了,当时她只觉有什么东西贯入胸膛,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等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一枚离心脏不足四厘米的子弹。
黑暗中,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任何感官此刻都消失了,她心中既不害怕,也不恐惧,只是想呼吸,她不断的尝试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可像是失去了肺,任凭怎们努力,就是没有办法呼吸。
想呼吸,想睁眼,想触碰,想见到太阳。
好像是被盖在了厚实的棺椁里,她拼了命的在漆黑的世界里挣扎,可身体不受控制,又或者说,她完全感受不到肉.体的存在,这无光的匣子里,她似是一缕孤寂的幽魂,做着毫无意义的反抗。
想活下去,我想要活下去。
我还没有看够太阳,我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做。
理想未竟,怎能长逝。
我一定要睁开眼。
无比坚定的求生意识让她倾尽全力,终于脱离这片虚无的黑暗。
“滴,滴……”最先感受到的是听觉。
熟悉的消毒水味。接着是嗅觉。
手上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然后是触觉。
入目是洁白的天花板。最后是视觉。
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清令醒来只觉身体轻松,她深呼吸一口气,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趴在床边的人,是手冢,眼下还带着淡淡的乌青色,他睡得很熟,眉宇间有浓重的疲倦之色。
我回来了,我的太阳。
想要触碰又会心疼,她希望他此时可以多休息一会儿。
静静注视心爱之人的睡颜,清令全然不觉时间的缓缓流逝。
过了多久呢?一分钟?一小时?还是更久?这并不重要,从睡梦中醒来的人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他的泪水不禁滚落下来。
“国光,我回来了。”
“欢迎……”手冢哽咽。
“你没有做梦,”五指覆上手冢温热的掌心,她说,“是我,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小心翼翼握住爱人的手,他额头轻轻抵在她的指尖,被单上湿了一片。
他每一颗眼泪的滴落,都重重落在她的心上,清令无比的心疼,又无比的自责。
国光。她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他点头以示回应,问:“喝点水吗?”
“好。”
身体很轻松,但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复,清令乖巧的张着嘴,被手冢喂了几口水。
我昏迷了多久?
她颤着手,抹去爱人脸上的泪痕。
九天。
我真的害怕,害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她轻轻抱住他。
我也是。他说。
她不知道的是,在手冢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他立刻出发从慕尼黑赶到这片远离硝烟的医院,而那时,她的手术已经结束一天了。
向来临危不乱的他,呆呆地看着面色惨白的爱人,浑身发颤,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手冢才勉强接受这件事,但他迫切希望这只是场噩梦,一觉醒来,她还可以笑着轻唤一声他的名字——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