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大条也好,敏锐纤细也罢,反正嫌隙统统都已经被摆在了台面上,挨个解决就好了。
“反正村子里的人肯定不会笑话你,你用不着这么在乎别人的想法嘛。天天琢磨别人心里会藏着什么念头,这多累呀!”
“可是。”义勇不是存心要去反驳她,只是凑巧地意识到她话语中的违和感罢了,“在来刀匠村之前,你也很在意刀匠们是不是会觉得你奇怪,不是吗?”
“呃——”
绀音瞬间觉得脑袋嗡嗡的,真像是自信满满地往远处丢了块石头,还来不及看看自己究竟取得了怎样的成绩,小石头就回旋着飞了回来,精准地击中眉心。
这颗无形的小石块让她不自觉后退了三两步,背后摇晃的竹篓险些拉拽着她跌到地上。她猛一弯腰,勉强以一种不太体面的方式找回平衡了。
“我……我那时候是很在意别人的想法没错啦,但我现在不会这样了呀!”
大概是为了证明自己说得足够有道理,她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我已经知道了,大家不害怕我,也不觉得我奇怪,也知道我在五郎的心里不是‘拙作’,他还要把新的刀送给我呢——我肯定还是他最心爱最得意的日轮刀!既然这样,我实在没必要去为了其他人的想法介怀嘛。想太多会很累哦,义勇。”
她抬起手,按在义勇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这才转身继续向前走,步伐依旧轻快,走着走着就又变成了蹦跶。
算不上多么意外,她看待问题的方式总是很简单,所以根本用不着纠结多久,很快就想通了。
果然是,一贯锋利的刀呢。
义勇扯了扯嘴角。他原本是打算笑一下的,不过僵硬地扬起的弧度看起来意味不明,还好转过身去的绀音完全没发现他这个蹩脚的笑。蹦跶也只持续了短短的几步,岌岌可危的平衡感再度崩坏。她踉跄了几步,总算是安稳停下了。
“还是慢慢走吧。”这么说着的义勇慢悠悠跟上她的脚步,“要是摔倒了,你会被竹篓压扁的。”
绀音满不在意地摆摆手:“压扁是肯定不可能的啦,我可是很坚固很结实的刀!”
“是啊。”
义勇随口搭腔,心里想的却是,接下来她一定会开始高谈阔论起自己把她弄断的事情了。
心里所想的事情完全没有实现。绀音就像是忘记了自己还提到过这么一个话题似的,心无旁骛地向前走着,只偶尔叹一口气,但感叹声里也带着点欣慰感,嘀咕着平地就是比山坡好走之类的话。
“要是世界上所有的土地都是平地就好了!”
甚至还给出了如此任性的发言。
义勇迟钝了一下,慢吞吞把刚做好的“我可能又会被她抱怨一通”的心理准备塞回到了内心的角落里,转而琢磨起她的一番感叹。
“这种事不太可能实现吧?”他琢磨完后,给出了有点扫兴的答复,“山总有存在于此的道理。”
这话听得绀音的眉头皱起沟壑,看着只是淡淡一道,但一时半会儿实在消除不了。
“连想象一下都不敢的话,肯定更加没办法实现啦!”
她说得信誓旦旦,好像“世界上所有的土地都变成平地”压根算不上是什么难办的麻烦事,满腔激昂让义勇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只应了声“嗯”,姑且把话题揭过去了。不过绀音还是兴冲冲的。
“所以呀,为什么会有山呢,山是怎么出现的?”她好奇地问个不停,“山明明这么麻烦,非要存在的道理是什么?哎哎义勇,你是怎么想的?”
一大堆的问题,她的求知欲快要突破天际了。
义勇只花了两秒钟的思考时间,就给出了直白的答复。
“我不知道。”
他倒是坦诚,绀音的面孔当然也随之耷拉下去了。
“哦。”她满不高兴地应了一声。
光是这么短短的一句,似乎还不够泄愤。她闷头向前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嘟哝起来了。
“义勇,你的求知欲很低呢。”顿了顿,她再添上了句,“你就从来没想过世上为什么会有山吗?”
也不是什么棘手的问题,却一下子堵得义勇说不出话了。迟钝的舌头让脚步也不由得停滞了,他被绀音甩在身后,差点被落下好一段距离。
我好像确实没有思考过这种事——他本来是想要这么说的。
在心里的念头化作真切的念头吐露出口之前,义勇忽然想起了一些什么。
“以前,我也锖兔讨论过山是怎么出现的。”他笑声嘀咕着,又添上一句,“因为我们是在山上修行的。”
倒也不是把这点小事忘记了,只是一时没有想起来,直到此刻说起时,才感觉到狭雾山的回忆和草木味的风一起扑面而来。
绀音也放慢脚步,眨眨眼:“对哦。你师傅就住在山里!所以你和兔子讨论出了什么结果吗?”
明明压根没见过锖兔,对此人的认知大概也只局限于自己与炭治郎的几次交谈而已,她居然能很亲昵地将锖兔称作是“兔子”,害得义勇脑海中的那个少年形象也要变成长着耳朵的毛绒生物了。
不过,那时候讨论出来的结果是什么来着?
记忆有些模糊了,他一时有些想不真切。但如果从头开始回想的话,大概要以某一天的艰苦训练作为起点,一直到练习结束,在他们从山顶飞快地跑回山间鳞泷家的途中,很随意地聊到山的事情。
——我不知道为什么世上会有山。
那时的小小义勇给出的答复和现在完全没差,果然是好奇不足,只有锖兔还在一本正经地思索着。
想了好久好久,久到都已一起迈过了鳞泷家大门的门坎,他才终于想明白了,一本正经给出回答。
“锖兔说,肯定是很久很久以前,下了一场泥土的雨。”
现在义勇想起来了——很清楚地回忆起了锖兔说这话时很认真的神情。
“有的地方雨比较小,垒起的泥土变成了土地,但有的地方雨太大了,所以堆砌出了山脉。”
就在说完这话后不久,阴沉沉的天真的开始下雨了。当然了,那是正常的、会从云层里掉下水滴的雨。
“泥土的雨?听起来好厉害!”绀音轻快地蹦跶着,完全忘记了自己背上的重负,“我也去问问五郎这个问题吧?不晓得他会怎么说!”
丢下这句话,她就迫不及待地跑走了,竹篓晃来又晃去,伴着足音摇晃出桄榔桄榔的声响。
至于义勇嘛,他又被甩在身后了。
第32章 模糊路线
“嘿五郎!”
一跑进铁之森家的小院里,绀音就冲到了锻刀炉前,完全不介意满屋子的热气熏得头发都在发烫。她轻快地蹦到了铁之森的面前,嘴角翘起的弧度怎么看都透着得意模样。
“我——回来——啦!”
刻意被拖得长长的话音让人想不在意也难,况且铁之森早已听到她的脚步声了。他耸起肩膀抹了把汗,暂且停下眼前的活计,冲她挥了挥手。还来不及说点什么呢,注意力全被她背后高高垒起的竹篓吸引走了,煞有介事地“哎呀”了一声。
“这样会不会太累了?”他匆忙去扶,“肩膀都要断掉啦!”
“断掉?不会吧。你怎么和义勇说得一样呀?我都断过一次了,哪能再断一回!”
为了证明他的担忧完全是无稽之谈,她特地耸起了肩膀,还夸张地转动手臂,似乎不在意一动起来就咔哒咔哒响个不停的关节,也完全不知道藏在火男面具下的铁之森的脸都变白了。
“好了好了,快卸下来吧。”他赶忙说。
事实再度证明,这天才的搬运方式,落地得实在艰难。
为了不让倒扣在上方的竹篓倾倒,只能由铁之森托着下方竹篓的底部,再让义勇压住上端,两个人合力保持着两个篓子抵在一起的状态,艰难地把它从绀音的肩头搬走了,原本打算先放在院子的一角,等什么时候要用到柴火了,再想个好办法把翻过来压在上面的那个竹篓回归原位。
计划盘算得不错,实现起来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刚摆到庭院里,上头的篓子就很不识相地歪斜了好几度。根本赶不及伸手去扶,这岌岌可危的平衡就已彻底坍塌了,木柴掉得满地都是,竹篓也滚了好远。
手忙脚乱地拾回柴火,天才的计划二度被证明为蠢材没错。绀音怨念满满地在心里念想着自己的愚蠢,想着想着就完全忘记了自己急匆匆跑回家是是为了什么来着——明明是打算同铁之森问一下山的事情的嘛!
虽然把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忘得精光,但在看到门廊上的提灯时,也记起了一件忘了好久的事情。
村长借给她的煤油灯,她好像(大可以把这个模棱两可的词省略)没有还回去。
倒不是怀揣了什么利己之心,也并非喜欢这个提灯,迟迟没有归还过去的原因,纯粹是她老想不起这回事。
每次都是看到了提灯才会冒出“我要去还灯”这件事,懒惰着懒惰着就变成了“明天我要去还灯”。到了明天,黑漆漆的提灯再度出现在眼前,心理活动照旧,依然是“明天去还”。
明天始终是明天,提灯也总摆在铁之森的家里。村长一回也没来催过,不知是不是忘记了提灯的存在,还是不便前来索要,但绀音已经不想再磨蹭了。
既然看到了,那就一把抓起。她跑到义勇身边,向他问起了村长家的位置。
“村长家?嗯……”
义勇沉吟着,不自觉低下头,没过几秒又盯着天空,视线上上下下打转了好几个来回,掸衣袖的动作愈发迟缓,最后完全停下了。
思索了很久,可惜没能给出什么靠谱的回答。他只去过村长家一次,且回来的路上还醉醺醺的,想要记得路途,实在不是意识。
绀音也觉得自己其实没必要询问义勇,索性不给他多添麻烦了,丢下一句“我去问问五郎”,跑得飞快。
同样的问题抛给刀匠村的原住民铁之森五郎,他也需要回忆一番才行。
“先直走,穿过前头的小路,看到卖茶的小摊了就右拐,那间房檐翘起的屋子就是铁珍大人的家了。”
“哦——”原来是这样的路线!
绀音点点头,夸张的动作和幅度看起来更像是在摇晃着上半身。她把铁之森的话在心里默念了两遍,抬腿正准备往前走,却又忽然折返回来了。
“五郎,我不是不信你,不过,”她一脸正经,“你告诉我的路线通往是这个村子里的村长家,对吧?”
她特地在“这个村子”一词上咬了重音,重到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仿佛小锤子又砸到了铁之森的脚趾头上。
在那个大家都欢欢喜喜地喝醉了的夜晚,费劲扛着铁之森和义勇回家却被指错了路,以至于险些迷路的凄惨回忆,直到这会儿还鲜明地停留在绀音的脑海里呢,大概今年是没办法忘怀了。
听绀音这么一说,铁之森也不由得愣了愣神。不知道是否也想起了那个半夜的醉醺醺往事,但他确实开始琢磨起来了,瞅瞅地面又望望天空,深思的模样居然和义勇一模一样。
想着想着,他“啊”了一声。
“村长家应该是在南边,你从那个方向走,看到铁穴森家了,就左拐,一直走到枯井那儿,再左拐,走着走着就到了。”
“哦。”她的应声听着总好像不太确信,关注点也完全歪了,“五郎,你的姓氏和铁穴森好像呀。”
“很久以前,我们两家的祖先是一个家族的。”
“这样啊。我明白了。”
但两次指路所描述的截然不同的路线,绀音还是不太明白。想了想,她决定带上一点小小的助力才行。
然后睡熟的宽三郎就被她从蓬松的草堆里拎起来了。
“走啦,老爷爷!”绀音倒是兴致勃勃,“我们出门去!”
要说整个村子里最悠闲的是谁,那必然是鎹鸦宽三郎没错。
义勇体谅着老爷爷乌鸦上了年纪,繁杂的家务活自然不会让它帮忙——况且拳头大的小鸟其实帮不了什么。送信的差事近来也少,更用不着为了传递灭鬼的任务而东奔西跑,它就这么每天在草垛里打盹,或者是缩在别人的肩膀上,难得能有派上用场的机会,大概就是现在了吧。
把宽三郎放到头顶,提灯挂在左手上,铁之森让她带上了些点心一起出发,作为借走提灯的礼物。
在“沿着屋前的小路走”还是“往南面进发”这两个选项指尖,绀音稍稍纠结了一会儿,最后干脆开辟出崭新的道路,沿着几乎每天都会经过的那条平整大路走去。
一路直走,见不到卖茶小铺,枯井也不见踪影,飞扬的屋檐更是无处可寻。她好像在原地绕圈,可眼前的景象也不总是相同,她有点懵了,问起宽三郎接下来该怎么走才好。
“往这边吧?”它好像只是随便地指了一个方向,“其实我记得不比你清楚。”
“诶?可你是鎹鸦啊。”绀音好失望,“不能用你的鼻子闻一闻村长家在哪里吗?”
宽三郎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本就扁扁的嗓音被压得好似一片薄纸:“你也说了,我是鎹鸦,不是狗。我闻不到村长家的味道。”
后知后觉的,绀音想起来了,以前宽三郎也不是一只擅长指路的鸟,常常把义勇引导到了截然不同的方向去,有时候就连复述路线的时候,都能把清晰准确的“南南东”讲成“西西北”。
以前绀音完全不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毕竟被义勇带在身边用不着亲自赶路),现在总算是亲自吃了一趟老爷爷乌鸦的亏。她气闷地把宽三郎塞进衣袖里。
她一点也不打算在焦头烂额地找路途中,还要听到鎹鸦在头顶上犯困打鼾的声音。
鎹鸦帮不上忙,铁之森出门时描述的两条路线现在也全然派不上用场了,说到底还是得找人详细问问才好。
朝着自己也不太确定的某个方向走了几步,绀音终于找到了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