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这么久——主要是听铁珍说了一大堆——绀音那没由来的恼火也消减了不少,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知不觉间,琉璃碟子里的糕点也彻底清空。铁珍的夫人分外热情,邀请她一定要留下来一起吃晚饭,还翻出了好几盒点心,想把碟子再度填满。有那么短暂的一个瞬间……
……好吧,其实是好几个瞬间,绀音真的心动了。要不是想着得快点把搬家的消息传达给铁之森,她现在肯定在享用村长家的美味饭菜了。
“你先在村长家吃完了饭,再回家告诉我搬迁的时间不也可以吗?”
在晚餐的餐桌上听完了她一整个奇妙下午的经历,铁之森给出了上述反馈。
绀音愤懑不平地啃了一大口饭团,又咸又酸的滋味真是熟悉——没错,今天的饭团也是金枪鱼梅子馅的。
“这不是想着早点告诉你嘛!”
她把剩下的大半个饭团塞进嘴里,脸颊瞬间变得鼓囊囊,仿佛过冬时的松鼠。
“而且你听到初五就要开始搬迁的时候,不是很高兴吗?只要你高兴就好了呀!”
她都这么说了,反而让铁之森不好意思了起来。他摩挲着膝盖,嘀咕了几句类似于“用不着为了我这么急匆匆的”“铁珍大人的晚饭肯定比我这儿要好得多了”的话,可惜半句话都没有落进绀音的耳朵里。
况且,从外头传来的啪嗒啪嗒的扑棱声更加让人在意一点。
这动静是从南侧窗户传来的,听起来就像是翅膀拍打在玻璃上。本以为是哪只眼拙的小麻雀又撞上窗框了,可望向窗外,见到的只有黑夜与他们自己浅浅的倒影,根本没有棕白色的羽毛。
到底会是什么正在拍打窗户呢?小虫子、飞蛾,或者是蝙蝠?
在走到窗台之前,各种各样的猜想不停地在绀音的脑海中发酵。她甚至开始想象起一条蛇从屋檐上倒悬下来,被风吹得晃荡不止,脑袋磕在了玻璃上才碰撞出刚才的声响。
事实是,窗外的不是昆虫或蝙蝠,自然也不可能是倒悬的蛇。漆黑的鎹鸦站在窗框上,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也难怪刚才看不到它了。
这是谁家的鎹鸦呀?绀音歪着脑袋,琢磨了半天也想不到答案。
用不着多绞尽脑汁,鎹鸦已经自报家门了。
“嘎——主公来信!主公来信!”它抬起一只爪子,腿上的竹筒倒是显眼,“请水柱大人查收!”
小小信使都这么说了,绀音赶紧识相地挪到一边,对着义勇挥手:“快来收信啦!”
义勇嘛,磨磨蹭蹭。他慢吞吞从桌旁站起来,走向窗边。
他也不是故意这么慢的,只是刚吃完饭,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心满意足的怠惰感,让他怎么也勤快不起来而已。
向鎹鸦道一声谢,取下腿上的信筒,信使的工作就算是结束了。
临走之前,这只鎹鸦不忘对着屋里的宽三郎叫唤了两声,宽三郎也回以一声轻叫。不知道它们到底聊了什么,听起来似乎是在向对方问好。
看着鎹鸦飞远了,绀音才关上窗。信筒里的信已经被拆了出来,她兴冲冲地凑上去想要一探究竟。
“写了什么呀,给我看看好不好?”她从义勇的左边蹦跶到右边,“主公大人会写什么呢?我也想看嘛!”
她的影子晃来晃去,落在信纸上,盖住了写得端正的墨字,义勇只好把信纸举到灯下,眯眼看着上面的文字。
抛开礼貌的寒暄,信里只说了一件事。
“主公大人要召开柱合会议。”他把这一件事又精简成了一句话。
“呃——柱合会议——”
轻快的脚步“咚”一下落在地上,真是敦实的声响。绀音不自在地抹掉额角不存在的冷汗,感觉后背已经开始僵硬起来了。
“哎,你还好吧?”铁之森发现了她的这点小小不对劲,“怎么脸一下子变得这么白?”
“白了?”
绀音赶紧搓搓脸颊,努力把藏在深处的血色全都揉出来。
“我没事,挺好的。”她说了句有点违心的话,“就是这个柱合会议吧,有点……唔……嗯……呃……”
支支吾吾半天,她还是没能说出一个最贴切的描述。
印象里,几乎每一次会议都是以不太愉快——特指义勇与风柱蛇柱之间,其他人向来是其乐融融的——的气氛收尾。而这种僵硬的氛围也会维持到下一次的会议,并且在又一次的结束时分变得更加糟糕。
以前还是把刀的时候,她可不会在意这种事,尴尬的气氛当然也察觉不到半点,可现在不同了。一想到与柱合会议有关的记忆,她就停不下来了,糟糕的回忆喷涌而出,快把天灵盖彻底冲飞。就算现在已经知道了不死川其实很好相处,她还是没办法把轻易地把柱合会议上冷着面孔的风柱替换成那个会摸摸她脑袋、在蝶屋和她一起吃过好几次寿司的不死川的形象。
越想越不自在,她已经开始替义勇尴尬起来了。
至于真正应当参会的水柱本人,他完全没冒出什么多余的情绪,更不会猜到绀音心中正在进行的天人交战,但他的确留意到了她这副别扭的模样,也切切实实听见了犹豫的支吾声。想了想,他说:“如果你不情愿的话,就别去了……我是说,你可以不用去。”
习惯性说出的话语多少带着点意味不明的意思,义勇生硬地改变了说辞。
不过没关系,就算只有前半句话,也足够让绀音高兴起来了。
“真的吗?我能不去呀?”
第35章 奇妙开关
可以不用参加柱合会议,天下竟然有这种天大的好事!?
绀音难以置信,但还是乐到蹦起来了,绕着义勇转悠了三圈有余,飞扬的衣摆看得他差点眼花缭乱。
“真的真的,我真的不去也行?”她朝他挨过来,激动到整个人都在冒出热气,“你没在哄我或者骗我,对吧?”
义勇默不作声地往旁边挪了一点——现在的她当真是烫呼呼的。
“嗯,没骗你。”他的语气有种莫名的诚恳,“毕竟你不是柱。”
柱合会议是柱的会议,日轮刀可不是这场会议的主角。义勇也是在仔细思索之后才给出了上述结论的。
相同的说辞听了两回,就算再怎么不敢相信,心中的疑虑也该全部打消了。
绀音感觉自己上扬的嘴角八成是耷拉不下去了。她就这么笑呵呵地把盘子里剩下的饭团吃了个精光,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的脸颊肌肉早就笑到比米饭里包裹着的金枪鱼梅子还要更加酸涩。看她恢复了一贯的模样,铁之森也能松一口气了。
满心欢喜地啃着啃着,她想起一句很重要的话,赶紧告诉了义勇:“那你一个人去参加柱合会议的时候,千万别和实弥打起来,好吗?”
她一本正经地说出了这种有点荒唐的话。义勇的面孔僵了一下,一时也不知道该摆出惊讶还是意外的表情更好了。
总之,他的面部肌肉确实稍稍地失控了一小会儿,而后才说:“不会的。我们之间的误会早就已经解开了。”
绀音也耷拉面孔,很认真地阴沉着脸:“我担心‘柱合会议’这个场合会触发你们身上莫名其妙的开关,让你们又变成以前那副样子。”
“……”义勇欲言又止。
以前那副样子,是什么样子?
他回忆着过往的几次会议,可不管怎么想都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
他不过是偶尔会在会议上早退——因为他那时觉得和柱相关的事情自己不该旁听。
以及在会议开始前见到同僚时不常主动打招呼——总感觉和他们还没有特别熟悉,斩鬼的本事更是技不如人,笑嘻嘻和他们打招呼实在有点太厚脸皮了。
要么就是听别的柱说出几句比较生硬的话——但毕竟人家是比自己更厉害的柱,他多数时候还是会选择接受批评的。
综上所述,他是真的不认为“以前那副样子”有什么不好的。
既然都这么想了,那或许应该为此辩解几句才好,可惜义勇想了很久都没琢磨出合适的说辞。好不容易打算开口了,话题早已被揭了过去。绀音看起来已经彻底对柱合会议这件事丢到了兴趣,正挨在铁之森的身边,商量着要把这个房子里的什么的东西搬回旧村子里才好,甚至还打算直接把锻刀炉也搬过去,说得煞有介事,恨不得现在就抄起铲子去把嵌在地上的炉子给挖出来。
正经的语气也好,荒唐的处理方式也罢,不知为什么,听起来全都让义勇想笑。他不自觉扯了扯嘴角。这不太标准的笑意只持续了短短的几秒钟,却被绀音捕捉到了。
“你在笑什么?”
绀音完全猜不到义勇其实是在笑她,所以这句询问只是纯粹的疑惑而已。他轻轻摇头,并不准备把这个事实透露给她。
疑惑落了空,难免叫人失望,不过绀音完全没放在心上,转头接着和铁之森讨论起搬家这桩大事了。
谈论来谈论去,临近睡觉之前,才勉强得出结论。
首先,炉子显然是没办法轻易挖出来的。不过旧村子里应该还有那么几个完好的锻刀炉,届时借用一下就好。家具当然也不用搬过去。要搬运那么笨重,太费力气了,倒不如回去之后再就近购置。
其他的个人物品嘛,实在是不多。想来想去,在搬家时一定要带上的,除了锻刀用的那套工具之外,也就只有半成品的两把刀绝不能忘在此地了。
“五郎,你的东西好少。”绀音努了努嘴,“新刀还要多久才能打好呢?”
“我的家当都还在原来的村子里。那时候走得有些着急,就没带过来。刀嘛,再过半个多月就能完工了。辛苦你再等待一会儿吧。”
“哦……不过等待也没什么辛苦的呀?”
铁之森愣神片刻,而后才笑起来:“嗯,不辛苦的。”
说罢,他又向绀音摆摆手,道了句“晚安”,这才合上门。
晚安——作为入眠的祝福,短小精悍的话语非常合适,不过绀音不是很喜欢这句话。所以她也只能随口应一声当作回应,实在没办法把这句祝福再送回给铁之森。
没什么别的原因,纯粹是因为她睡不了觉。在她看来,夜晚时间根本没什么好的。
冬至过去有一段时间了,可是春分还远着,白天时间短暂得一眨眼就过去了,夜晚依旧无比漫长,又乏味无趣。所有人都睡下了,连山丘与森林也透着夜梦般的寂静。偶尔也有夜行性的动物出没,但都没什么意思,譬如像是蝙蝠、飞虫、老鼠,还有绀音自己。
该怎么度过夜里的时间,这个问题她真的苦恼了很久。
还在蝶屋的时候,听着伤员们睡梦中吃痛的哼唧声,倒是足够挨到天亮。赶来刀匠村的路上,总是会经过不同的地方,看看周围陌生的景色,一晚上也就过去了。
可在铁之森家待得久了,消遣方式消磨殆尽,就算把早上遗留的家务活挪到夜里做,总还是免不了要和漆黑夜空干瞪眼。
“或者你也学着锻刀吧。”——义勇如此建议道。
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惜铁之森这儿的玉钢一点不剩,且日轮刀小姐表示让一把刀去锻刀,这种事听起来太怪了,就像是让米饭自己变成饭团一样怪。
“那就读一读书吧。”——铁之森说罢,很努力地从家里翻出了仅有的三册话本。
不愧是年长的过来人,他的提议一度真的派上了用场,但可惜只是“一度”。
三册话本看得飞快。复杂难懂的汉字会被她直接跳过,上一页的文字翻到下一页时就会被她忘记八成,话本里的志怪故事就这么以漏洞百出的方式读完了,压根没看进脑袋里。不过志怪奇谭都是类似套路,看过一篇就等同于看完了整本,况且绀音本人也完全不觉得自己的阅读方式有什么问题。
再之后嘛,就想不到别的什么消磨时间的好办法了。
所以在这个夜晚,她也一如既往,懒洋洋地瘫在竹椅上,盯着星星与今夜纤细的月亮。等到这条银色弧线般的光芒沉到西侧的山峰下,夜晚就结束了。
此刻,它已经慢慢悠悠地游荡过了东面半侧的天空,绀音估摸着,再等待上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的几个钟头,就能听到刺耳的鸡鸣声了。
再而后,整个村庄会慢慢苏醒,乏味无用的时间也就彻底结束了。
几个钟头啊……真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一段时间。
绀音伸了个懒腰,把手臂和双腿都抻得长长的,整个人几乎是横着架在了竹椅上,浑身上下的懒散也随之散到空中。她眯起眼,开始幻想着栗子馒头与咖喱乌冬面。
念念不已的美味在想象中被吃光殆尽,肚子顺势发出了尖锐又酸涩的“咕叽”一声。再睁开眼时,纤细的月亮只比刚才挪动了几寸距离而已,衬得天际更加遥远了。于是她又闭起眼了。
这回该想点什么呢……蝶屋的红薯和味噌汤?村长家的酒坛子里装着的难喝清酒?还是白天时被木柴推着狂奔下山的糗事?可是好像没有哪件事是值得反复咀嚼好好琢磨的(红薯与味噌汤除外)。
在她拿定主意之前,听到身后传来了细细簌簌的动静。赶忙回头看去,原来是铁之森从屋里走出来了。
许是夜色昏暗,把他的轮廓衬得分外模糊,也可能是很莫名地想起了铁珍所说的他在鬼袭时伤得很重的时,绀音忽然感觉铁之森看起来愈发佝偻渺小了,脚步也拖沓着,在寂静的夜里摩挲出沙沙的脚步声。
“五郎,你睡不着了吗?”她坐起身来,“离天亮还有很久哦。”
铁之森没有回答她的前半句疑问,只说:“我想早些开始锻刀。”
“哦……我明白了。”她又瘫回去了,“加油哟。”
说着要去锻刀,铁之森却没有去往炉火旁,倒是在她身边停下了。
“你呢?”他问绀音,“在天亮之前有什么要做的吗?”
“我没什么要做的,打算在这里坐到太阳升起来。”
离天亮还有很久哦——她忽然想起自己刚刚才说过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