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昨天的事情呀。你昨天睡过了,今天就不用睡了吗?”她困惑地眨眨眼,“昨天吃过了饭,今天也得接着吃饭呀——睡觉和吃饭是同一个等级的东西!”
逞强的伪装一下子就被戳破了,简直比洗澡时从浴桶里飘出来的肥皂泡沫更加脆弱易碎。
可能义勇自己也猜想到他的借口不够完美了,所以就算被这么直白地戳穿,他也没表现出半点心虚或是别的什么,依旧低着头,装作根本没听到她在说什么的样子。
就算用不声不响的方式躲避问题,在绀音这里也是绝对行不通的。她时而低头偷看他脸上的表情,时而又直起身子,从背后投去视线,观察着他手上的动作。
就这么看着看着,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啊!”她合起手掌,恍然大悟,“你就是想帮我忙,对不对?”
话都被说得这么明白了,义勇也就不遮遮掩掩了:“对。”
绀音不知不觉已经翘起嘴角了,不过她还是得说:“你不帮我也没事的。我这一晚上肯定能干不少活!”
“你以前一直很努力地在帮我,我也应该为你提供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才行。”
“很努力地帮你……”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
绀音费劲地思索着。
她只想到了昨天在火车上硬要他靠在身上结果把他撞醒了,还有“啊啊啊啊”地背着两个竹篓跑下山的丢人事情。再往前一点的,能排得上号的助力,也许可能应该是帮着把大发明家研二揪去警局的时候吧。
真的不想承认,她好像一直没干点正经的好事。但好消息是,她也没怎么闯祸或者添乱呀——反反反反正在今天之间是没搞出过什么要命的大事过!(剪烂了义勇的头发不算“要命”,她想。)
真的苦恼地思索了好久,久到连义勇都察觉到她这副屏息困惑的表情不太对劲了。
“你怎么了?”他问。
“嗯……”真有点不好启齿啊,“我真的帮到过你吗?”
“当然了。你以前帮我杀了很多鬼。”
“哦——原来是在说这个。”
如此久远的事情,她都没纳入考虑过。这份重大的功劳,她也没办法独揽。
不过夸奖就是夸奖没错,一漏进耳朵里,得意感便也随之浮起来了。她一时没出声,只余下脚尖轻快地晃悠着,这点小动作足够把她的心思展露无遗了。
“要说杀鬼这方面,我确实是帮了你不少。因为我是很厉害的刀嘛。”心底冒出了足够多的得意,就此拼凑成了得意的话语,“而且你也是很厉害的剑士,所以我们才能斩杀一大堆鬼呀!”
地上,翻开的书页上有一个很符合此刻场景的词语。绀音把这词念了出来。
“相辅相成……嗯!我俩绝对就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啦!”
“是吧。”
义勇说这话的语气里还是带着一点敷衍感,说不定他并不是对“相辅相成”这一形容词有什么意见,可能只是对“自己很厉害”还没办法百分百地茍同吧。
无论是处于这样的理由,还是那样的原因,对于绀音来说其实都无所谓。她一点也没听出义勇话里的不对劲,还在为他夸了自己有用而沾沾自喜呢,哼着奇怪的小调,翻书理书的动作都变得轻快不少。
拿起手边厚实的一本书,一翻开就是略带酸臭的墨水气味,浓重到熏得绀音的眼睛都有点不舒服了。拿到等下一看,纸上赫然是一只长了三只手五条腿的人形怪物。最下方写着一行小字,稍微有些模糊了。她眯起眼,打量了好久才看明白。
“「于贞永七年十月十六,在近畿遭遇恶鬼,侥幸逃脱,故作此画以作记录」……哦!你看你看,是有关鬼的记录诶!”
绀音惊喜地把书举到义勇面前,迫不及待和他分享。
义勇定睛看了看,又前后翻了几页,接着看到了长得像狗的鬼、长得像鱼的鬼,以及漂亮得宛若天仙的鬼——性别为男,记录说他以美貌诱骗心怀不轨的男人然后吃掉。
越往后翻,奇妙的鬼越多,但更奇妙的事,如此多样又奇异的鬼,其实义勇和绀音也没遇到过多少只。
“说真的,三只手五条腿的鬼,肯定很难杀死的,想逃走也不容易。这种鬼真的存在吗?”她不解地努了努嘴,“反正我怎么想都觉得挺怪的。”
义勇琢磨了一会儿:“这是很久以前的记录了,那时候没有电灯,晚上也很黑,可能那位剑士也看不清鬼的真实模样,只是见鬼跑得飞快、攻击速度也快,所以才认为鬼是这样的吧。”
“哦……也是。不过贞永七年,这是什么时候啊?”
“呃——”
义勇被问倒了。
如果绀音不是正以无比好奇的目光盯着他,他大概已经脱口而出“我不知道”了。
在眼下的这一刻,暴露自己的无知显然不太好。他努力搜刮着脑海中不算太多的历史知识,勉强挤出了一个象样的答复。
“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年号了。”
嗯。其实也没有多象样。
不过嘛,用来应付历史认知完全空白的绀音,已经足够用了。
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好奇地追问:“那有一千年了吗?”
“……有吧。”
“哦——”她小声叽咕,“没想到你懂得还挺多的嘛……我也得多了解点知识才行了!”
似乎燃起了熊熊的求知之火,绀音倏地坐正了身子,握紧拳头,决心就此发奋图强!
然后她就接着笑嘻嘻翻看手上的这本恶鬼图鉴了。
不知如此,她一边看着,还一边发出“嘻嘻嘻”的感叹(明明是偷笑才对),顺便在心里揣测着这奇形怪状的鬼到底是想象作祟还是确有其事。
好嘛。求知之火一下子就熄灭了。
看完了这一本,随手拿到的下一本居然还是恶鬼图鉴。多么奇妙的缘分!
绀音盘起腿弓着背,把手里的书一页一页翻过去。
这个姿势还不够舒服,保持得久了,难免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本想着靠在身后的书柜上,但是白天一连弄倒了两个书柜的悲惨失败还刻在她的脑海里呢,一旦闭起眼就能想起书架一点一点歪斜过去的感觉,以至于她现在对“书架”这玩意儿充满了敬意。
也就是说,她都不敢去碰书架了。靠在上面更不可能——要是又弄倒了怎么办!
但对于舒适姿势的追求,也绝不是轻易就能消磨掉的。她又四下张望了一圈。
散了满地书本的木地板……直接睡在地板上好像不太好,要是她把本就老旧的书给压扁了,那也就糟了。
站起来捧着书看……不行不行不行,一站起来书本离灯光就远了,用墨水画出来的奇形怪状鬼也要变成更加黑漆漆的一团了。
果然还是靠在书架上才好吧……啊但她肯定绝对百分之百会再闯祸的,别再去想着对书架做任何事了!
第一轮的思考以尽数失败告终。她再度左顾右盼,恰好有了一个无聊的小发现。
她发现,义勇现在的姿势和她一模一样,都是盘腿坐着的。既然这样的话……
绀音有了一个想法。并且她根本没有多作考虑,立刻付诸实际了。
啪——她干脆地躺下,把脑袋靠在了义勇的腿上。
第44章 松松散散
不得不说,这“啪——”的一声,确实是结结实实的重响,而不是什么象声词。义勇头顶翘起的几根发丝随之狠狠地抖了两下,从肌肉传达到骨头的痛感让他一度怀疑自己的腿是不是要被砸断了。
还好还好,他既没有听到“咔嚓”的声响从大腿深处传来,短暂却尖锐的痛感也在不多久后就消失了,只余下绀音那坚硬的骨头存在感十足。
义勇垂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对于他此刻正在经历的这番算不上太过惬意的经历,绀音本人显然是一无所知,否则她也不会这么自在地躺着了。甚至算得上是奇妙,她的颈窝居然能够恰到好处地贴合他的大腿,成功让他变成了一个完美的枕头。义勇本就不知道该对她说点什么才好——毕竟他也没有打算劝她移位的意思——于是接着这么盯了一会儿,他收回了视线。
恰好正是在移开目光的瞬间,他听到绀音在笑。
当然了,能让她发笑的对象绝不是完美枕头义勇先生,而是让她爱不释手到完全忘记要干什么的古早恶鬼图鉴。
“看!”绀音把手里的书举到义勇面前,“是老鼠鬼!”
“……啊,真的是像老鼠一样。”
翻开的这一页上,赫然画着一只长着毛茸茸的上半身、尖嘴猴腮鬼鬼祟祟,还拖了条光秃秃尾巴的古怪恶鬼,还是弓着身躯如同小偷般的前进姿态,当真同老鼠无异了。
想象了好久好久,就算看着这副很具象化的画作,绀音也还是没办法在脑海出描绘出老鼠鬼在现实里会是一副什么模样,所以她才笑个不停。
“这张图绝对是错的!”她断言道,“我们都没见过这么怪的鬼,对不对?”
义勇其实有点想要赞同,不过他还是得说:“我们没看到过,不代表不存在。说不定很久很久以前,鬼就是长得特别奇怪的。”
“唔……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绀音不吱声了,把画着老鼠鬼的那页翻过去,顺带着也翻了翻身,换成了更惬意的侧躺姿势,继续专心看着书上的图画。
在其他时候,可是很难从绀音的身上见到这般认真的模样,大抵是该好好珍惜一下此刻的时光的。唯独算得上可惜的大概是,在她专心读书的当下,就只剩下义勇一个人还在专心地整理着这乱糟糟的一大堆书籍了。
还好,义勇本人对此并没有什么怨言。
从左边拿过来几本书,按照类别分好,放到右边去,然后再把手伸向左侧,无聊且模板化的动作难免有点乏味。他垂下的衣袖也从左边扫到了右边,反反复复擦过绀音的脸,但她似乎没有察觉,依旧一动不动地侧躺着,只能听到微弱的翻动书页的声响而已。
其实仔细看看,便能发现,每当义勇的衣袖拂过脸颊时,她都会扯一扯嘴角,偶尔也会不太高兴地鼓起脸。
不过,可能是因为手上这本图册实在有趣,又或者是念在义勇正在代替自己认真干着活的这份愧疚上,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吱过一声,只是默默地维持着这份不自在。直到他的衣袖好几次盖住了书页,她才终于抬起手来挡在眼前,勉强在衣袖与自己的脸之间隔出了一点空间。
也是被这只手遮挡着,她完全没留意到义勇盯着她看了几回。
“感觉,”他歪过头,从手掌下方的空隙看她,“你好像到了晚上,就会变得很……松散。”
“松散?”
绀音总算舍得把注意力从书上挪开了,可是她一点也没明白义勇的意思。
她低头看了看,手也好脚也罢,全都在好好地在她的身上呢。又接着伸直双臂,她的动作也很正常,看起来既不松也不散。
换句话说,她还是好好的一整个,哪里散开来了?
绀音诚恳地表达了自己的疑惑,于是陷入沉思的那一方自然而然变成了义勇。
“呃——”他沉吟了好久,才勉强意识到此刻的误解究竟源自何处,“我不是说你的身体散开了,是想说你的心情比较松散。”
“诶?”
她还是一脸困惑,抬起手捂住了胸口,足够摸到缓慢但结实的心跳
“我的心也没散开呀!”她一脸认真,“不信的话,你也来摸摸!”
“不是说你的身体部位散开了……”
叽里咕噜讲了一堆。抛开最初的鸡同鸭讲,最后他们还是顺利地达成了共识。
义勇想表达的意思是,午后看她整理书籍时格外认真,坐得端正也动作勤快,到了晚上倒是一副散漫做派,勤快模样一扫而空。倒也不是说这样的落差有什么不好,他只是觉得有点奇怪罢了。
“因为现在只有你在旁边嘛,我不管做什么都没事!”绀音把这话说得理直气壮,“要是主公大人在的话,我肯定就不这样了——我可不要被其他人看到我这么懒!”
换句话说,她一点都不担心丢人的一面暴露在义勇面前。而这算不算是好事一桩,义勇本人也给不出合适的答复。
总之,对于今晚自己将化身为枕头的命运,他并无任何意见。而很识相的绀音,在把手里的这本图鉴看完之后,就乖乖地起身了,接着收拾由自己闯下的烂摊子。
连着翻到了三本财政记录,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真叫人头疼,赶紧放到边上去吧。再随手摸出一本,不太端正的字迹看得人头疼。绀音把书翻转过来,又竖着研究了好久,没想到连半个字都没看懂。
“哎,义勇。”绀音往他身边凑了凑,“我不懂上面写了什么。你来看看?……喂喂,义勇?”
明明她在以正常的音量说话,吐出的每一个字也很清晰,可义勇却默不作声,只是盯着手中翻开的这本书,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在说话。就算在他耳边打了两个响指,依旧没能激起任何反应。
啊。这可不妙!
绀音的脑海中同时跳出了“他睁着眼睛睡着了”“他其实已经晕过去了”以及“他完全看不到也听不见了”这三种不太可信但又好像合情合理的可能性,一时之间她甚至都想不到究竟是哪一个猜想的准确率会更高一点。
不过,无论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还是视力听觉齐齐失效,应对方法不会有任何区别。事不宜迟,绀音已经捋起了袖子。
她要把义勇狠狠摇醒!
想法和行动几乎是同时冒出头来的,她的双手已然搭在了他的肩头。在一场骇人的地动山摇彻底降临之前,义勇终于动了。
他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绀音听到了他的嘀咕声:“这个……应该就是玉钢矿脉的记录了。”
“哇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