绀音飞快地收回手,恨不得把脸贴到书上才好。
这副急切做派并没能帮上忙,反倒在泛黄书页上投下了一个浑圆又硕大的漆黑影子——没错,她的脑袋挡住灯光了。
被自己的影子盖着,本就有些晕开的墨字更加难以看清了。她依依不舍地抬起头,重新坐端正了。
把煤油灯再拧亮一点吧,不太清楚的字迹在灯光下也能够显得更好辨认一点了。这一页上画了张极其简单的地图,标注出了三处矿脉的位置,其中一处的方位透着莫名的熟悉感,绀音琢磨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
“我就是在这里被开采出来的!”她指着最下方的标记,“就是这位置没错!特别靠近南边,又暖和又有好多太阳!”
“原来如此……”
义勇了然般点点头,但点到一半就停下了。
“可这上头写的是,”他指着简易地图旁边几行稍崭新些的字迹,“因为地震,这几处矿脉在江户时代就无法进入了。江户离现在有……呃……反正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了。你应该是在我参加鬼杀队选拔前的不久才开采出来的,不是吗?”
现在想要支支吾吾发出“呃——”一声的,变成绀音了。
亏她刚才还说得信誓旦旦呢,还没得意几秒钟就被指出了这天大的漏洞。该说是尴尬还是羞耻呢,总之绀音拼命催着他把这页翻过去。
“第一个矿脉绝对不会在这三个标记里啦!你看你看!”她急急地指着书脊,“你都翻到中间了,第一个矿脉的记录肯定要写在最前面才对嘛!”
如此一番焦急的发言,多少带着点试图扯开话题的意味,不过也的确说得没有任何错处。义勇往前翻了几页,似乎有“日之山神”的字样从眼前掠过去了,他赶紧停下手头的动作。
在恰好翻开的这一页上,日之山□□号又出现了。
不约而同的,义勇和绀音都眯起了眼。他们的头也越压越低,重迭的影子几乎要把书页都染成纯黑色了。
就这么盯了好一会儿,抬起眼眸时,看到的都是对方露出的一副茫然面孔。僵硬的沉默在他们中间稍稍扩散了片刻,而后才被询问声打断。
“你能看懂上面的字吗?”
“我不懂诶。”
第45章 虫洞迷题
绀音怀疑自己正在看一本天书。
坦白说,她认得的字确实没那么多,尤其是繁杂的汉字,光是瞄一下都要觉得头痛至极了。对她来说,每次的“看书”都算不上是什么轻松的差事。
虽说认得不多,但也不是一点都不认识,大不了眯起眼盯着方块似的汉字多看上一会儿,再前前后后一并扫上几眼,总能猜出这字的意思的。可在这页书上,无论是把视线往上还是往下放,尽是看不懂的字,复杂的结构很像是贴在神社里的符咒。她的脑袋都快要涨起来了。
“义勇,你真的也看不懂吗?”她将信将疑地问,“你认字不是应该比我厉害一点吗?”
好歹他也是正经读过几年书的,和她这种自由野放从刀变人的家伙算得上是完全不同。
可能是这句发言多少有点把义勇捧太高,又或许是一贯的卑微虫又要从心底里钻出来了,他的表情稍微僵了僵,说出口的话倒是拐了个弯。
“……是比你厉害一点吧。”很好,他把卑微虫重新埋回思想的最深处了,“但我看不懂。”
“嗯——”绀音板起面孔,好一副正经模样,“这样的话,你就不厉害了。”
“是嘛。”
厉不厉害,义勇倒是无所谓,所以完全没有被这武断的结论伤到。在他看来,最重要的是,怎么才能解开这文字谜题。
纸页上文字着实奇怪。一笔一划都是清晰的,可拼凑出来的确实完全看不明白的几个文字。而这些看不懂的文字聚在一起,成功让书页上的内容变得前所未有的晦涩难懂。通篇看下来,居然只有几个字是明白的。而这远远不足以让人理解其中的内容。
难道是几百年前的文字吗?以前的字都长得这么稀奇古怪?
义勇暗自琢磨着,随手翻动书页。就这么轻巧地一翻,令人困扰的问题轻轻松松地迎刃而解了。
“这一页蛀掉了。”他把这一页立起来,“你看。”
正如他所说的,书页上果然星星点点满是洞眼,小的近似针眼,大一点的足有半个指甲宽。刚才纸张重迭在了一起,下一页的文字顺着这些洞眼透了出来。难怪他们谁都看不懂了,原来那些繁杂又古怪的文字原本就是两个字的融合体。
绀音恍然大悟,一边点着脑袋,一边把“哦——”声拖得好长好长好长。
谜底算是解开了,不过她还是有那么一丁点想不明白的地方。
“‘蛀掉了’的意思是被虫吃了。”她看向义勇,“对吗?”
“对。”
“吃了书之后,虫子会变得更聪明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义勇莫名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变得稍许炽热了些。当瞥向绀音时,他发现这种感觉居然不是错觉。
绀音真的在以一种分外热诚的目光盯着他,探询般的目光怎么看都透着跃跃欲试的冲动感,其中还掺杂了那么一丢丢的艳羡——艳羡的对象显然是把书啃出了无数个洞眼的虫子。
这副表情明显意味着,只要听到他给出的肯定答复,她就会立刻捧起书开啃。
义勇顿了顿,说出口的答复匆忙拐了个弯,从原本有些优柔寡断的“不会吧”变成了分外决绝的“不会”。
“诶,不会呀?”她努着嘴,倒也看不出是失望还是沮丧,只嘀咕着,“我还想见见那几条吃了书之后变聪明的虫子呢。”
“吃书不会变聪明的。”义勇把这番结论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你别吃书。”
“我没打算吃书呀!”
说着这话的绀音一脸执拗,好不服气的表情倒是让义勇放心了,可惜这份安心感并没能持续太久,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吃了书的虫子也不能吃。”
绀音猛抖了一下,先前的执拗表情瞬间裂得四分五散,不知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只余下几句支支吾吾:“什么……虫……我……才不会咧!”
啊。她果然是想把吃过书的虫子吃了,以此来汲取消失无踪的书页中的知识。
向来很迟钝的义勇的脑瓜子居然很轻巧地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叹了口气,有种莫名的疲惫。
“虫子是不能吃的。”
算不上是语重心长,不过他还是叹着气说出了这话。
“我不吃的呀!”绀音都快要跳起来了,“而且书库里也没见到虫子呀!”
实际上,无论此处是否有虫子,又或者是否真是虫子把书页啃得星星点点,其实都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记载着玉钢与日轮刀的记录总算找到了,他们得从破破烂烂的书页中找到想要的答案才行。
这可不是什么易事。
刚才翻开的那几页,其实是这本书前半部分中虫蛀情况最好的了,透过仅存的只言词组,能看出记载的正是日之山神的故事,和铁之森五郎说过的故事居然一模一样——实际上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日之山神的故事?”义勇看起来有点困惑。
他的困惑一度让绀音也愣了一下,幸好她只花了十来分钟就搞明白。
是了是了,那天听五郎说起日之山神的故事时,宿醉的水柱大人正坐在院子里发呆,这个有趣的传说是半点都没有听到。
可即便如此,当绀音让他也跟着自己和铁之森一起去找日之山神、为此要寻到最初的玉钢矿脉时,他连半句疑问都没有,怨念更是不存在,只“嗯”了一声,分外痛快地答应了,直到今天才终于迟钝地把这份困惑摆上台面。
要是连传说都不知道,到时候肯定更不容易找到山神的所在地啦!
绀音一拍大腿,决心消除义勇的这份无知!
当然了,论讲故事的本事,她可没办法与铁之森比肩。对于那个传说故事的细节,也是在记不得太多了,总是说几句就得停下来回忆一会儿,好一个有趣的故事在她无数的“嗯”“唔”“啊”之中彻底丧失了神秘色彩。
不管怎么说,最后她总算是完整地把日之山神的传说表达完整了,这就足够啦!
“既然都写到日之山神了,那山神位置也肯定在里面吧?”绀音激动起来了,好奇地眨眨眼,“对不对,对不对?”
与过分热切的她不同,义勇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温度:“没有写在这几页上。”
“啊——?”
满怀期待的眼眸一下子就耷拉下去了,幸好要不了多久,她就会重新振奋起来。
“那就再往前翻翻!”她轻轻推着义勇,“快啦快啦!”
被急切地催着,就算是有心想要磨蹭,也没办法得逞了。不过他本来就不打算拖延着做事,早已翻过了这页。
也不知是保存不善,还是陈旧的油墨香气过于诱人,越往前翻,虫蛀情况更加糟糕。到处都是大小虫眼,手绘的地图被吃了一大半,根本看不出哪里是哪里,半点忙都没帮上。勉勉强强找到了与第一个矿脉有点关联的叙述,可惜也还是看得人一头雾水。
“这是什么什么阪……之南?然后又是山什么?”绀音的眼睛都要粘在纸上了,“什么海道,边缘……深处?是不是?哎,蛀得这么厉害,真是太麻烦啦,是不是有人在故意给我们添乱呀——啊,绝对是无惨这家伙在搞鬼啦!”
“是这么写吧。”义勇也不确定,不过对于她的后半句话,他能给出准确答复,“和鬼舞辻无惨应该没关系。”
很可惜,这话她一点都没听进去,气呼呼地对着早已化灰的鬼王说了好几句难听话,好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沮丧也沮丧过了,发泄也发泄过了,能勉强能辨认出的那几个字,依旧没有任何变化,虽算不上一无是处,但实在价值有限,只能说明矿脉大概在南边的洞窟里(甚至“洞窟”还是个早就被知晓的线索)。绀音瞄瞄书页,又仰头盯着天花板,感觉自己的心都在下坠,好一阵空落落。
“既闯了祸,又没找到日之山神在什么地方,我现在一点也不高兴!”她一本正经。
义勇多少能想象出她的心情。但毕竟弄倒书柜的不是他,愧疚感也好罪恶感也罢,统统都不会缠绕在他的心头。他依然能轻松地说:“说不定这里的其他记录中也会提到日之山神。”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绀音猛叹了口气,仰面倒在地上,毫不顾忌自己的后背正压在散落的书上,颇有种破罐破摔的既视感。
“要是能在这里找到山神的踪迹就好了,这样一来能轻松不少呢。你说是吧?”她翘着腿,先是把问题抛给了义勇,然后又自顾自说了下去,“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回村子里的破神社看看了。最好是能在那里找到线索啦!”
这番论调倒是充满希望,尽管发言的绀音本人还懒懒散散地躺在地上,怎么看都不像是提得起精神的样子。
义勇有种预感,他觉得绀音很可能会一直躺到天光大亮,被太阳晒到浑身变暖,才会愿意重新动起来的。可事实是,才过了不多久,她就坐起来了,一本正经盯着他。
“等找到日之山神、把日轮刀送给神了,然后呢?”
绀音问他。
“然后我们去做什么,你想好了吗?”
第46章 未来计划
好像不是第一次谈论起关于“以后”的事情了,只是每一次,义勇和绀音都探讨不出什么合适或准确的结论。
看起来,绀音没什么主见,比起直言陈述,似乎是更想要按照他的想法去决定以后的事情——至少义勇是这么觉得的。
这种心态其实没什么问题,毕竟偶尔义勇自己也会冒出依赖心理,恨不得把“未来一切安排”的规划权让渡给绀音才好,这样便能轻松自在,什么都不用过多担心了。
不过,眼下大概是做不了此等窝囊事了。他沉吟着,默默仰起头,盯着天花板上的木板接缝。
一道道黑色凹陷的拼接线,既算不上多么好看,也不存在什么趣味。可他还是注视了好一会儿,直到绀音摊开的手掌闯进了视线里。
“喂喂喂,醒醒!”她急切地叫嚷着,指尖搅动的微风扑打在了他的脸上,“你又睡着啦?”
“又”……他今晚明明连眼睛都没正经闭拢过几回。
义勇坐正了身,免不了先替自己辩解一句:“我没有睡着。”
“哦。”绀音慢吞吞收回了手,“那你在做什么?”
“想事情。”他说,“想你刚才问我的事情。”
“想出来了吗?”
“没有。”虽然这不是完美的答案,不过他现在也只能坦白了,“‘以后要怎么办’,我以前就没怎么考虑过这个问题。 ”
说到底,到今天为止,一直都还是随波逐流着。目标也好,计划也罢,全都没有怎么仔细思考过。现在被突然提问,更是想不到了。
他听到绀音轻哼了一声,但这微弱声响中没有藏着任何郁闷或是嫌弃的情绪,倒像是也同样陷入了思索。她的目光左右乱飘,时而盯一盯地上的书本,时而又故作不经意地挪到了他身上。
她在琢磨什么呢?义勇猜不出来,幸好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哎,我说。”绀音磨蹭着挪到他旁边,“我们可以接着住在刀匠村嘛,和五郎待在一起!”
这主意听起来不太像是一时冲动,倒好像筹谋已久。
“这想法挺好的。”他想了想,说,“你问我,找到日之山神之后怎么办,其实不是为了听我对未来的计划,而是打算说出你自己的想法吧?”
义勇难得的敏锐完全把她的小心思戳穿了。
蹩脚的伪装居然在义勇的面前都没能派上半点用处,大概算得上丢人。绀音完全没把这点小小失利放在心上,依旧轻快地晃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