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要命要命!
一向迟钝的大脑偏偏在这时候转得飞快,绀音瞬间意识到了事实——事实是,自己绝对是外头那个声音所说的“祭品”。
祭品……意思是她会被吃掉吧?还是被烧死?她在这方面的认知确实是太欠缺了,可用不着深想都能知道,当祭品绝对是没有好下场的。
无论如何,她得赶紧逃出去才行!
四周一片漆黑,完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衬得外头的风雨声更大了,其中还掺杂着咚咚咚的声音,原来是自己的心跳实在太响太快。绀音伸出手,试探性地四下摸了摸。不管是面前还是身下,都是同样一块湿哒哒又粗糙的麻布,她怀疑自己这是被装在了一个大麻袋里。以此刻曲折腿不自主地总往下滑的姿势看来,她猜想自己正被什么人提着往前走。
“你别动了!”宽三郎急急地在她耳边说,很紧张似的压低了声音,“会被他们发现的!”
“唔……是哦!”
逃跑之心太过急切,连理智都被丢干净了。绀音倏地僵住身子,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她重新在脑海中把现状重新过了一遍。
在黑暗中醒来之前,她最后的记忆是坐在义勇的床边,问能不能和他睡在一起,然后……然后就睡着了,也可能是晕了过去。如果不是被宽三郎啄醒,她很可能会一直昏迷下去。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日轮刀还在她的手中。如果想要逃走的话,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但眼下可不能这么冲动。
“发生什么了?”她小声问宽三郎,“你醒得比我早吧?”
宽三郎蜷缩在她的颈窝里,浑身上下也是湿漉漉的,冻得瑟瑟发抖:“我也说不好,睡着睡着忽然感觉到天旋地转的,刚探出头就发现咱们被装进麻袋里了,那些村民商量着要把我们送去给山神。”
“义勇也被抓起来了?”
“不好说。我没留意看。”
“好吧……”
绀音暗自期待着义勇没有落到和自己一样的下场,如此一来至少还能有点英雄救美的盼头。可冷静下来想一想,她和义勇就待在一个房间,没道理村民只抓她,不抓更大只更显眼的义勇嘛。不管怎么想,祭品肯定是越多越好才对!
这么想着,“英雄救美”的盼头也彻底消失了。她好想叹气。
事到如今,绀音可以下定结论了,这里的山神十成十不是她——不是铁之森渴望找到的日之山神。只是一块巨大石头的神明,怎么可能会索求活人当作祭品。
好冷,好湿。她的心好像也泡满了水,正在不受控制地下沉。早先她是那么高兴,以为自己居然顺利地找到了山神。现在,她只为那时欣喜的自己感到可耻。
雨势仍未减缓半分,也并未听到什么古怪的动静,看来谁也没有发现自己刚才慌乱间挪动的动静。倒是风中掺杂着疲惫的喘息声,大概是正扛着她的哪个村民在气喘吁吁。
“这姑娘好重!”能听到他这么说,“她带着的两把刀也重。为什么不把刀丢了?”
“她抱得死死的,根本拿不出来!”
“唉,算了。反正就是个姑娘家,拿着刀也不顶用。”
绀音冒出一股没由来的恼火,倒是意外地驱散了浑身上下的阴冷。稍稍琢磨了一下,她下定决心,蹑手蹑脚拔出了刀。
现在握在手中的究竟是影打还是真打,她已经分不清了。她安慰自己,日之山神绝不会为了她随意使用本该献给神的好刀而生气。
尽力把动作幅度缩到最小,她把身下的布袋割开一道小口。透过这道口子,看到的依然是漆黑一片,雨水飞溅进来,风也更冷了。她摇了摇宽三郎。
“你还能飞吗?”她估摸老爷爷乌鸦和自己一样浑身湿透了,沉重耷拉的羽毛预计很难让它飞起来吧。
宽三郎没怎么思索,果断地点头:“没问题!”
“那好。”绀音把小口撑开了一点,“你飞出去看看周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顺便再找找义勇在哪里。拜托了!”
“交给我吧。”
难得听老爷爷乌鸦说出这么靠谱的发言,真希望他的行动也能和言语一样靠谱。
接下来的时间只能等待了。
绀音不是没想过立刻拔刀与村民们面对面,但大概要感谢这场冷雨为她过热的大脑降了温,她意识到在完全无知的情况下莽撞行动是万万不可的,所以就算再怎么厌恶无趣的等待,她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心跳声跳过了几千回,蒙着身体的麻布会伴着呼吸粘在脸上,一度都快让她窒息。终于,宽三郎飞回来了。
“义勇大人也被装进麻袋里了,就在我们后面。”它急急分享着自己看到的一切,“有三四十个人,还有神社里披着长毛外套的男人。现在我们要走进——”
雨停了,风也停了,似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短暂的一瞬寂静后,是脚步声踏出的回音,摇曳火光透过布袋,是赤红的颜色。
他们步入了山洞中。
颂唱声开始了,在洞窟中回荡,重迭着拼凑出彻底听不懂的言语。绀音的心跳得好快,怀里的刀也颤抖着发出共鸣。
要现在就出去吗?还是再等等?
如果再等待下去,她会不会变成神明的腹中之物?
洞窟中沉闷的空气带着腐烂的臭味,让人想要呕吐。颂唱声短暂地扭曲了一下,或许村民也在范围着。到底该不该行动?在拿定主意之前,人群停下了。
“山神啊,请接受我们的祭品!”绝对是那个祭司模样的家伙在说话,“您已消失数月,恶熊再度侵犯这片土地。倘若您仍愿意如过去那样庇佑我们,就吃下这两个人吧,我们比任何时刻都更需要您的恩泽!”
咚——她被丢了出去,狠狠砸在地上。
就是现在了!
绀音撕开布袋,逃脱桎梏的动作略显狼狈,但不管怎么说,她都顺利地出来了,也终于可以知晓自己深处何处了。
这是巨大的山体空洞,要无比费劲地抬起头,才能看到此处的天顶。披着蓑衣的村民们围成一圈,以惊愕的目光看着她,表情在短暂的迷茫后变成了愤怒,其中还有美和子扭曲的脸,让人不想多看一秒。飞快地垂低眼眸,还有一个布袋躺在脚下,看来就是义勇没错了。而布袋下方压着苍白的骨头。
不是一根骨头,甚至不只一些骨头。
她立足在杂乱的骨堆上,崭新的骨头与古老的、几乎快要碎开的骨头。粘在其上,早已腐烂的血肉构造出此处的恶臭。
……一群疯子。
“你们到底杀了多少人?”她几乎是在尖叫,抽出了日轮刀,“你们把‘祭品’送给谁享用了!”
谁也不说话,只有火光摇曳着。村民们一步一步后退,却不是畏惧。
他们似乎并不害怕持刀的绀音,在他们看来她更像是拿着玩具的小女孩。
后退、后退、他们几乎要退到洞窟的入口。
“神会接受这份祭品,然后祂会再度驱赶黑熊。”祭司说,“你便安心地化作神明的一部分吧。”
颂唱声再度响起,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期待近乎幸福的神情,齐齐退到洞窟的入口,而后再也不后退半步。
不用过多思考,绀音知道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不让她和义勇逃出来,也是为了亲眼见证神明将他们吞吃殆尽。
真的疯了。但是要怎么办?
最有效的办法是,把这群人统统打趴了,然后冲出去。可绀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能这么做。
她是为了保护人类、斩杀恶鬼而诞生的,伤害人类这种事,并不是她诞生的意义。但眼前的这些家伙,真的还算得上是“人”吗?他们口中的神明,会不会也只是什么吃人的怪物?
大脑转得飞快,解法却是一点也没有,绀音徒然地举着刀,从刀尖流过的锋芒也只能流于无物。她僵硬地后退了几步,先解开了困着义勇的麻袋,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将他唤醒,因为村民们看着她,以急切的目光,但本质上他们全都是无比漠然的旁观者,而无法下定决心挥刀的自己,完全符合他们心中对她打下的印象,完全就是一个拿着玩具的孩子。
僵持的境况不可能持续永永远远,除非自己做点什么,或是村民们给出反应,否则他们只能维持现状。绀音想,她必须要挥刀了。
眼前的恶徒不能归入“人”的范畴中,他们也不该是她保护的对象。不能让这群人成为桎梏自己的枷锁。
绀音在心里如此说服着自己,而村民们仍旧以平静的目光注视着她,似乎直到此刻,她在他们看来仍然不足为惧。
但恐惧很快就要到来了。
野兽的咆哮穿过狭长的山间通道,直直地灌入洞窟里,裹挟着血肉的腐臭味,还有大型动物特有的腥气。地面在咆哮声中震动不止,一团庞大肥硕的黑影踏着满地碎石倏地重来。村民们不自觉愣了愣神——就连绀音的大脑也空白了一下——而后,他们才发出尖叫。
是熊。如怪物般巨大而恐怖的熊闯进来了。
第61章 恶熊
绀音从来没有见过熊。为什么能够顺利地意识到闯入洞中的不速之客正是名为熊的恐怖生物,而没有把它错认成是放大了一百倍的老鼠,大概是因为村民们的脸上全都写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说实在的,熊的确很像无比巨大的老鼠,毕竟它们都长了圆耳朵和尖嘴巴,身上覆盖着哦一层黑色皮毛也好相似。但这头熊被雨淋透了,周身的黑毛湿漉漉的粘连在一切,如同尖锐的黑刺。
它会猛地站起,在四足站立状态下足有一人高的庞大身躯被拉扯得更长、更加扭曲,厚重的熊掌高高抬起,在反应过来落点在何处之前,便已轰然降下,精准地落在慌乱逃窜的村民头上。只消一个瞬间,与一记极短促的尖叫——短促到甚至来不及听清发出的究竟是“啊”还是“呀”,双足站立的人形就变成了四足触地的古怪形状。
如此轻巧而简单,黑熊拍扁了一条又一条性命。
按照常理,以及生而为人的同理心,在这种时刻,绀音应当要为逝去的生命难过才行,可现实情况是,她的内心毫无波动,唯一的动荡只来自于面对黑熊时不受控的紧张而已。她很快意识到,眼下正是逃离此地的最好时机。
赶紧摇醒义勇。已经来不及说明情况了,她一开口便是:“我们得走了!”
“啊……啊?”
从不对劲的昏睡中醒来,看到的是浑身湿透的绀音和自己,还有紧张到浑身的羽毛都炸开来了的宽三郎。身下是一大堆骨头,正有一只发狂般疯狂袭击人群的黑熊,一切都不合常理。
但正是因为不合常理,他对绀音的提议接受得飞快,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快跑。快跑。
脚下圆滚滚的骨头变成了前所未有的障碍,绀音踉跄了好几回,慌慌张张拽着义勇的手臂想要找回平衡,差点把他也一起拉倒了。
还好,只是“差点”。虽说却是过分狼狈了些,但他们总算是脱离了人骨堆,踏上了并不平稳多少的碎石地面。出口与黑熊都越来越近了。
像是知道这里是唯一的逃脱路径,黑熊始终在洞窟的出口闲庭散步游荡,像老鼠似的扬起尖尖的鼻子,嗅着周遭的空气,而后在村民慌乱的尖叫声中猎杀每一个慌乱逃窜的身影。
啪唧——一只断手滑过来了,居然脱离了身体依旧抽搐着。
“怎么办?”眼看黑熊越来越近,绀音不得不抛出这个她逃避了好久的问题了,“一个滑铲从熊的肚子底下滑过去吗?”
“……很难吧。”
义勇真不想表现得太过悲观,可事实就是如此。
以这只野兽的直觉,别说是滑铲了,估计他们都来不及靠近到它的肚子,熊爪便会伴着风一起呼啸而来了。
当然了,把黑熊引诱到洞窟深处,再绕上一大圈逃走,这也不失为一种应对方式,可熊依旧会追在他们的身后,义勇实在没有摆脱熊的追捕的信心。
就算是真的逃跑了,那这些村民呢?要放任他们被无情地杀死吗?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我们必须杀了这只熊,救出村民——至少要让它无法行动。”他说。
“啊?”绀音难以置信。
事到如今,他怎么还想着要拯救这群懒人啊?未免也太……哦不对,他又不知道正是村民们把他们扛到这儿来的,也不知道如果熊不出现的话,他们就会变成山神祭品的这回事。
想到这里,她一下子释怀了。
“好,我们杀了它。”眼下没有别的解法了,不过绀音觉得她有必要先和义勇陈述下现状,“这个村子里的人全都……”
根本来不及说完,落在两人之间的熊掌瞬间砸碎了未尽的话语。巨大的冲击力震撼地面,仿佛一场小型地震的到来。
如此庞大的野兽,究竟是如何能够行动得如此之快的?真像个未解之谜。仅仅眨了眨眼的功夫,黑熊居然已经冲到了他们中间,漆黑眼球中倒映出的惊愕表情被扭曲得几乎像是恐惧,尖锐的熊爪近在咫尺了。绀音慌忙俯身,堪堪躲开。她飞快地搜寻着义勇的身影。
熊的脑袋正对着她,而义勇恰站在熊尾的方向,他们之间隔着一段微妙的距离。在想好该做什么之前,她已经伸出了手。
“义勇!”她掷出手中的日轮刀,“接住!”
丢出去的是真打还是影打,绀音依然不知道,但答案并不重要。只要她紧握着手中的刀,无论这是最完美的作品,还是稍逊色些的次品,这都是属于她的刀。
好像听到了微弱的爆裂声,刀刃在某个瞬间褪去钢色,镀上一层蓝绿的光泽,仿佛日光穿透浅滩的水面。
我的刀终于变色了——虽然心中冒出了这个念头,但为此高兴实在不合时宜。绀音举起了刀,也看到义勇那深蓝色的刀刃在空中留下的残影,宽三郎灵巧地从黑熊的眼前掠过,直冲向半空中。
就是现在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