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华终宴所——匿名咸鱼【完结+番外】
时间:2024-11-09 23:02:55

周季萌的语气不免急切,“我之前看书,书上有说残魂可寄生亦可寄死,她是离了魂还是被寄生了?”
宋阿听闻此事,再度瞥了一眼沉睡的女子,压低了声音,“不知夫人以前可遇什么灾祸?”
这几个月,周季萌自是把文幼旋的往事都查得清清楚楚。
他试探着说道,“听闻她五岁时罹患恶疾,差点丧命。这跟离魂症有关么?”
“只是猜测罢了。但说不准夫人五岁时便被趁虚而入。”
屋内静得可怕。许久,宋阿一甩塵拂,叹息道,“若是找到苦难之源,她便不治而愈。若是找不到缘由,便一直混沌如婴孩。”
“贫道告退。”
一直沉浸在恍惚中的周季萌听见宋阿的告辞,连忙起身,“谢过道长,多谢道长解惑。”
佛家道家都试过了,难道接下来要去找那些巫婆么?那些邪祠诡术,能有什么用。周季萌瘫坐在榻上,深感无力。
午后,周季萌用了餐,便立即赴秘书监处理文书。前不久,他的友人容亘也获封秘书郎,一时风头无二。母亲抱怨他为什么得不到晋升,周季萌低下头,看似再悔过,其实是高兴自己有了同朝为官的知音。
书籍的管理着实是个清闲活。下了朝,褚思协邀请两人去他那里饮酒作乐。
容亘听到他说要不醉不休彻夜不归,受了惊摆了摆手,“那我可去不得,公主身体有恙,我须照看她。”
褚思协挑了挑眉,语重心长道,“那曜瑞好好陪伴公主。”
他看向周季萌,“蔚卿,意下如何?”
周季萌神色不宁,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听见唤他字,只好谢绝,“家中有事,怕是去不了了。”
“唉,有家室的究竟不一样嘛。那小弟就先告辞了——喝酒去喽!”
褚思协把手背在身后,摇摇头离开了。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周季萌忽然想起了什么,问起一件事,“曜瑞,你刚才说,公主病了?”
容亘不解,“的确病了。”
“病了……”周季萌眼神闪躲,“请了人吗?”
容亘依旧困惑,但还是回答道,“请了太常里的医师。”
“那就好,”周季萌喃喃自语。接着容亘听他说道,“内子久病不愈,我差点病急乱投医,想请巫婆来家里作法。”
容亘听见他提巫婆,神色一下子有些焦急,“蔚卿,千万不可请巫师巫婆这些下九流的啊!”
他的语调变得无比急促,周季萌惊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膀,“那是自然不会的。”
容亘愁眉不展,“你怕也听过,因为沉迷巫术,把自己搞的疯癫,进而祸害全家的荒唐事情……总之,巫术万万碰不得。”
“棠溪!”
少女望见自己的夫君,从车上跳下来,朝他的方向奔来。
容亘见是公主来了,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与动作的慌乱截然相反的是,他的眼眸同时亮了,万千银花绽放于他的瞳孔之中,让周季萌都不禁感受了那种浓烈的喜悦。
“公主,你怎么来了……”容亘望着景元琦,脸红彤彤的。
“我们一起回家!”景元琦拉过他的手,笑容明媚。
不过她拉过他的手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个人。
“见过昌元公主。”陌生的青年施施然弯腰行礼。
“免礼免礼。”她颇感尴尬,急忙说道。
容亘更是不好意思,回头望向周季萌,“蔚卿,我们先走一步了。”
周季萌笑了笑,“恭送公主和驸马。”
他目送夫妻二人登车行远,直到路尽头。公主方才,是没注意到他吧……可无论如何,她看了他一眼。
回去后,她会问他的名字么?还是就此别过,毫不在意?心底隐秘的梦境不禁翻飞,美人如花,花迎美人,都落入此时人影寥寥的秘书监,显得他所思所念皆格外隐晦和荒唐。
棠溪。这个别字,的确是妙。他几次拜访容家庄园,望见棠梨树下的溪水,岸边遗落的手帕上绣了燕雀,他捡起,做贼似地收入怀中。也许不会是公主的,是其他人的。周季萌不停默念,就那么说服自己。
容九畹别有深意地打量他,“想不到,周家会放你跟容亘走得近。”
“我自己违背了父亲。”周季萌在这个隐士面前,语气不免带上几分抱怨。
“吾亦想不到,你会来这里。棠溪特意跟我说,放你进来赏景。”容九畹捋了捋胡子。
他任凭老人的打量审视,只是说,“他跟我提过劳园。我仰慕已久,有空闲便赶来了。”
“爱侄之友,自是可以进。不过我这个老翁,没法陪蔚卿看景了。这里也没有仆从,你若想出去,记住这个门旁边的洞。”
容九畹哼哼道,气高趾昂地划船去了。周雲么,老家伙,顽固腐朽的就像这里的石头一样,他一踢,不动;他踢多点,才能把它踢飞。可是他倒是能踢飞他不喜欢的是是非非,周季萌可以吗?
周季萌自是不会让容亘和他的公主察觉出来有人窥探着他们。他心思缜密,这般隐藏更是不显山露水。
可因为天不知地不知,助长此情蔓生,在不见天日的沟渠里融化成一汪水月。他瞥见歇在内室的文幼旋,指尖上渡来一层灼烧之感,再不阻止,必定殃及旁人。
如果能摆脱这种囚牢,才可以跳出地狱……那便先和离罢。
第二十六章 憔悴沧波瘦
建康城已是到了暮春时节,送客行人却好似漫漫杨花一样,遍布淮水两岸。临北一线有战乱,征夫源源不断被送至前线。兵士持盾踏入行道,让本来与世无争的京都,梦醒在荼蘼落尽的时候。
周季萌辗转反侧了几日,终是跟父亲周雲提及和离一事。
周雲果真如他所预料,听完他的话后勃然大怒,“蔚卿,你这是何意?你是在逼为父吗?”
周家的前中书监在堂上依旧威风凛凛,让周季萌看到中书舍人徐平群在朝堂上大肆打压异己的嚣张模样。可惜,被父亲看不起的庶族掌握了实权,连他和大哥都无能为力了。
年轻的秘书郎跪下,他一字字认真真挚地说道,“父亲,文氏的身体实在难以为继,儿子本意是找到良医治好幼旋,但道士说她本就不能沾染尘缘,带发修行方为上上之策,才可保住她的性命。儿子觉得二人姻缘是强求了她,周家应该好好处理此事。”
周雲背对着儿子,只是看着屏风上的高山流水。周季萌只是听见父亲冷笑道,“如果真是这样,文氏便好说。那你可还想娶妻?”
居室内十分雅致,布局宽敞明亮。青釉熏炉盖顶上贴塑有千岁玃,镂孔中正吐檀香,香气弥漫在锦堂之中,破除浊臭之气,开散邪秽之雾。父子二人对峙着,计较周季萌身上的得与失。周雲祛病求长生的愿望都燥得迫切,香雾扑面,让周季萌的口鼻逐渐窒住。
周季萌的声音弱了下去,“儿子欲请上前线杀敌……”
“你!你真想气死我!”
周雲大惊失色,转身看向儿子。他捂住胸口,手指颤抖指向周季萌,一个不稳,差点倒地。周季萌也慌了,连忙扶住父亲。
周季萌把周雲揽入怀中,父亲已经不比自己高大,这让周季萌内心不住酸涩。但因为要守好周家,他打算走军功的这条路。父亲,应该能体会到吧。
周雲喘了几口气,睁眼看到是周季萌,过了好久,他才低低叹气,“蔚卿,你……父亲不希望你离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懂吗?
周季萌眼里多了几分热切,“阿耶,我和大哥都在您的羽翼下养尊处优,国家有难,怎能推脱?”
“呵呵,国、国家……”
周雲恍惚地喃喃。这时候他的眼暂时盲了。苦难加诸于多年来的病体,已使他看待世道的双眼都难逃一劫。
继而,他的眼神恢复了清明,凛冽严酷地说,“为父未教你忠君之道,乱世之中,只希望你以家族为先。”
周季萌尽管知道父亲不喜皇室,可是这般赤裸裸的大逆不道之言出自父亲之口,还是让他手脚都忍不住一软。他要从军,也不尽是出于什么忠君爱国,也有周氏实在需要新出路的缘故。
“蔚卿,为父吩咐你一件事。你如果还坚持从军,便去吧。”
周季萌单膝跪地,“父亲请讲。”
“我的兄长英年早逝,膝下无子。”
他说到此处,声音多了几分哽咽。
“上战场九死一生,为父希望你……活着回来,成为他的嗣子。毕竟,我的身体已不大好……”
周雲再也忍不住悲痛,不由得声泪俱下。周雲抓住了周季萌的手,望着他肖父的面容,嘴唇嗫嚅,想讲出真相。可是多年前从宫内送来周季蘅的尸体,让他有口难言。尸体不足以让他屈服,他臣服的是罪魁祸首。
父亲啼哭难抑,周季萌原本昂扬的心再不像之前那么高高在上。
他明白父亲为他计之深远,也担心他的生死,是严父也是慈母。他只能往爱子上去想周雲的眼泪。因自己被爱着,所以他在相连的血脉中一并痛苦。至于其他能使父亲痛哭流涕的,周季萌也根本不会知道了。窗外是浓郁春光,而他正渡风雪,还不知能否归来。刮向北边的寒风,不止来自于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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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是要从军?”
刘氏听了消息,赶来他的房。这个女人向来听父亲的话,奉夫为主,对待儿子,也总是百依百顺。
周季萌搀扶着母亲,把她扶到榻边,才应道,“是的。儿意已决。”
刘氏抱住儿子,怯怯地说,“十六不要受伤,好好回来。”
“好……儿子一定会做到的。”
周家对周季萌弃笔投戎一事倒是不惊讶,因为大家都在惊讶,周雲竟然会放他离开。至于和离一事,几乎无人提及。
离开京城前,周季萌趁休沐,自己独个在建康逛了个遍。这一去不知是几年,这一回不知是什么身份。老死建康,一眼就能看见尽头,他并不想要这种生活。
他拂开侧长的树枝,踩过湿润的泥土。有女子在河泽对面。
她慵懒抬眼:“我知道你是谁。”
周季萌审视着她。她有干瘪的嘴唇,如朽坏皱皮的橘,还有那消瘦的躯体和黯淡无光的神色,跟印象中江南美人大相径庭。他不懂帝京是如何养出如此憔悴女子。风吹过,只有衣裳微微浮动,好似坠入湖泊的白云。
她向他跃去,又像只灵巧的老猫,拨开枯木朽株,涉过朦胧湖泊,跟着暮光一同拥住了孤独的公子。
倘若他没有立志,倘若他不在此地,也许愿意沉醉在这旖旎的梦中。但如今,他却下意识挣脱了她的怀抱。
“如果你要拒绝我,那请你看看泛滥的水灾, 欲作的暴雨,你会踏着尸体和被毁坏的庄稼而不得北行。”女人毫不在意他的拒绝,整理了一下衣裳,放肆地笑着。
周季萌没有作答,只是继续走着,回头一看,那个女子已消失在茫茫的林莽中。他打量起周围了一切,都还在氤氲的湿气中轻轻拂动;她的话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曾几何时,夜里他不断做梦,种种往事接连上演,以至于白天眼见自己身处的水乡,都在心里止不住长叹。
但走着走着,周季萌还是发现了隐藏的怪异。那鸟啼应和琴鸣,成了一种人与自然和谐的乐歌。
忽然,琴音停止。周季萌辨音的才能让他还是找到了那个乐师。
“原来是朱见兄。”
周季萌拍掌称赞道。奚朱见也听到一陌生男声,起身看向他。
“此琴名寒泉松雪,只能生于此间天地。”
奚朱见淡然一笑。他的声音也像他奏的琴音,少有起伏,但周季萌还是能察觉出,他话语里的不甘。
周季萌望着汀岸边的丛丛红蓼,感慨道,“不知送别壮士,该是何曲?”
“荆轲易水送寒,魏武横槊赋诗,都不在别,在于壮士。”
奚朱见看着他,执着地说道。
“壮士……”周季萌默念。
身后的琴音再度奏响,倒是一拨一弄犹如风过花草,江面生波,空到极处,徒生悲寒。
周季萌不语。他北行,他南至,处境不同,心态自然不似。
琴声吸引来的不止他一个。他离开琴痴时,还遇见了根本遇见不到的人。容亘和一位男装小娘子。
容亘一眼认出了他,“周兄,我们远处看到你们,根本不敢唐突。”
旁边的人不答,只是躲在容亘后面。
周季萌垂下眼眸,嗯了一声。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但很快压下去了。
“蔚卿离开了,哪天我们再聚一聚,为你送行。”容亘一边护着自家娘子,一边歉笑。
景元琦要吵着来江边玩,他特意挑了水浅且人少的地方。怎么偏偏遇到了周季萌和奚朱见。他不担心奚朱见,倒是拍周季萌学周雲的严肃,就此参他一本。
周季萌微微欠身,明显是给他身后的人行礼,嘴上还应着容亘的话,“好,那蔚卿就不推脱了。”
他极力想掩饰自己的探究,尽量不去看她。可他就是想知道,她今日有没有带手帕,她喜欢什么图案的帕子,她常带何种手帕……只有真正遇上她时,他恍然惊觉,自己竟然有如此多的疑问。
容亘拱手,却难掩慌张。
“那我们先走一步,继续踏青了。”
周季萌笑道,“就此别过。”
她低头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竟然忍不住一抖,像被雷电从头到脚劈了一样,由心至舌都疼痛得撕裂。他平生所未尝过此滋味,但又不舍得她离开。
背影才容他卸下伪装,放肆地看。从梦,到手帕,再到背影,他所求的究竟是什么,他也说不清。因为容亘,他才接触到令他好奇的女子。容亘为她所做,她为容亘所做,皆让他钦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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