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至尾,梁砚商都是清醒的。
刚才喻京奈那句工作重要, 确实堵了他一切后话。
不过他还能做什么呢,是告诉她如果她不乐意, 他可以想法设法挤时间另作安排, 大不了再卖对方一个人情。还是问她愿不愿意陪同他一起, 等办完事再一起归京。
思忖之后, 冲动所想到底是没有付诸实践。
对于自己回去这件事, 喻京奈表现得比想象平静,似乎是理所当然到了极点, 无所谓结伴还是独行。细想来好像也确实没什么问题, 纵是夫妻也难做到形影不离。
再说喻京奈自己本也就工作缠身,陪同他去赴一个枯燥的会面吗,没必要。
胸腔处的情绪好像莫名其妙。
开车门的瞬间, 喉骨却仍是有所反应, 不由自主地, “奈奈。”
“嗯?”喻京奈偏头看他, 几秒停顿后道:“没事,你不用送我进去。”
直白简单,没给人延展心思的余地。
“我走啦,你快去泷市吧。”车子停稳, 喻京奈利落下车。
随着车门关上, 清丽的背影被挡在门外。司机下车给喻京奈抬行李,不过眨两眼的功夫, 喻京奈已经拉着自己的小皮箱走到1号门的入口处。
干脆到甚至都不扭回来看一眼。
车内,梁砚商牢牢锁着那个身影,目光微凝,像汪平静幽深的潭水。
前排司机看了眼后视镜,镜中男人的视线还没收回来,握方向盘的手动作微停,“先生。”
男人没应声。
时间分秒而过,女孩子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人群中。眼看马上就要超过机场规定的临时停车时间,司机硬着头皮又问了声,“先生?”
终于,梁砚商把自己从思绪里抽离出来。他收回视线,胸腔深深起伏,鼻息间无声舒出口气。而后,手肘支在扶手箱上,闭上眼睛捏了捏鼻梁。
“走吧。”
-
午饭后多陪苏泰和方榕待了会儿,他们来机场的时间卡得刚刚好。机场内旅客行色匆匆,玻璃自动门开启又关上,值机柜台排着看不见尾巴的长龙。行李箱滑轮滚过地面,发出低浅的摩擦声,好听的广播女声一遍遍在耳边重复。
来来往往中,喻京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
这一眼来得古怪,喻京奈自己也没搞明白。不过两秒的时间,喻京奈回过头,把墨镜从包里拿出来带上,加速往前走。
卡着时间来,喻京奈过了安检口后很快便要开始登机。就在这时,手机来了通电话。
意外于来电主人,喻京奈很快接了起来。
“我的大小姐,你可算接电话了,联系你可真不容易。”刚接通,对面的揶揄声便穿过来,毫不掩饰抱怨。
喻京奈笑,顺着她的话道:“都是大小姐了
,忙点总是要的。”
“得了你,小心我现在冲到你面前暴扣你。”
“非常欢迎夏灼音小姐。”喻京奈表示认同。
对面被她这一本正经的样子笑出声,“才多久不见,谁教你的假正经。”
换做往常,喻京奈估计要在撒娇装乖和傲气接「战书」中选一种回应方式,什么时候也开始有这副板正模样了。
闻声,喻京奈惊觉不妙。一定是被梁砚商传染了,居然染上了他这种老古板的恶习。
忽视掉她的调侃,喻京奈赶忙转移话题,笑盈盈开口,声音轻甜,“快说吧,突然给我打电话什么事儿啊。”
服软的招数由喻京奈使出来就不没有不灵的时候,对面的夏灼音果然忘了方才的控诉,被她带跑偏,“我还没说你,昨天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昨天?喻京奈回想了下,脑子里浮现出一些画面。
傍晚时分,天际云霞遮拢下来,橘海漫天遍地,喻京奈坐在梁砚商身上和他接吻。后来,梁砚商低头在她身前,长久的旖旎被手机振动声打破。
回忆被喻京奈强制拦停,把逐渐沸腾的思绪从记忆中拉出来,她强装镇定着咳了两声,“我昨天在忙,看到你电话后你已经挂了,本来想给你回拨的,结果忘了...”
“又倒腾你的泥巴呢?”
“啊...唔...嗯。”喻京奈低声回答,为此刻的欺骗有点心虚。
好在夏灼音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多打问,很快回归正题,“说正经的,我昨天刚回国,要不要来找我。”
“回国?”喻京奈惊讶,“怎么这么悄没声地就回来了,那边的工作怎么办?”
夏灼音和喻京奈是在几年前巴黎的一个展览上认识的,夏灼音是经验非常丰富的策展人,年龄比喻京奈大几岁,两人极合得来。
“只是回几天而已,刚落地沪州一个晚上,过两天还得赶紧回拉斯维加斯,还有展等着我盯。”夏灼音解释道:“我姐姐结婚,回来参加她婚礼,不过更重要的呀……”尾音拉长,夏灼音故意卖关子。
“别告诉我更重要的是回来见我。”喻京奈面不改色心不跳。
夏灼音:“......”
夏灼音:“想得美!我是为了那组刺绣陶瓷。”
“刺绣陶瓷?”喻京奈被这四个字吸引住,停顿片刻惊喜道:“你是说Cole在悉尼展出过的那一组?”
刺绣陶瓷顾名思义是刺绣和陶艺的融合,陶艺家将这两种工艺结合在一起,在瓷器上缝纫,生坯时和烧成后各绣一次,让人眼前一亮。
“嗯哼。”夏灼音声音中带着点兴奋,“展出后作品很快被人购入私藏,我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有个买家把他收藏的几件赠送给了沪州艺术馆,就是为了这个,我也当然得回来啦。”
说完,不忘朝喻京奈抛钩子,“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
当初展览一瞥后,喻京奈常常回想起来,可这些年这组作品销声匿迹,好容易重现,喻京奈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广播声,喻京奈乘坐的航班已经可以登机。做决定不出三秒,喻京奈拉着行李箱转身,“在沪州等我,我今天就去找你。”
反正梁砚商也忙得不见人影,她不回京市又怎么样。
各忙各的,挺好。
-
泷市一行比梁砚商想的要复杂许多,本以为隔天就能返程,结果硬是忙到了周三。自从那天和喻京奈在机场分开,他们只说了两句话。
[梁砚商:回去了吗?]
[喻京奈:嗯嗯嗯。]
[梁砚商:我这边有点走不开,估计得待在泷市几天。]
[喻京奈:嗯嗯嗯。]
自此再无下文。
梁砚商早出晚归,时不时会想起那天在夏厘机场和喻京奈分开的时候,好不容易挤出些时间想要给她发个消息,看着对话窗却又无从下手。
原本是计划周四返京,梁砚商一日都不想拖延,不成想接到了一份邀约,是来自大学时曾带过他的一位叫做路崇明的教授,梁砚商是他的得意门生。路老前两年刚退休,和家人移居沪州,如今正是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
邀约中说到他孙子结婚的事,正巧他们有些日子没见,便邀请他来沪州参宴顺道小聚。梁砚商对路老极为敬重,他亲自邀约,梁砚商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只是想到喻京奈,到底还是有几分犹豫。
泷市之行总算告一段落,回到酒店后,梁砚商难得有时间偷个闲。
天色暗下,落地窗外华灯初上。无边夜色环绕整座城市,霓虹斑斓的大厦起伏坐落,好似和浓稠夜空中的星辰呼应,在川流不息中洒下万点星光。
梁砚商刚洗过澡,睡袍松垮,隐约露出肌肉分明的胸膛。他站在岛台前,从清水壶里倒了一杯。清凉滑入喉管,解了些许燥热。
客厅只开着墙壁灯带,岛台上一盏小吊灯是最明亮的光影。光线落在他撑着岛台的一只手掌,骨骼感很重,青筋脉络分明,有水珠顺着经络滑下。
他低头解开手机屏幕,上面是他和路崇明的聊天窗口。
莹白的手机屏幕光线映在他轮廓分明的面庞,睫毛在他眼下落了层浅影。
片刻,梁砚商退出聊天窗,找到了喻京奈的头像。思忖片刻,发了条文字消息过去。
[梁砚商:奈奈,我本来打算明天就回去,但周五临时有事,我之前的教授联系我,邀请我去他孙子的婚礼。]
对面回复得不算快,文字简单。
[喻京奈:你去吧。]
冷沉目光打落在单薄的对话窗口,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对话,一问一答,几下就能滑到顶。梁砚商面色冷淡,唇角平直分不清喜怒。只眼窝处淡淡的青色,能看出他连日工作后的疲惫。
半晌,梁砚商又回了条信息过去。
[梁砚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梁砚商:不会有媒体拍摄。]
……
接到梁砚商信息的时候,喻京奈刚从外面回来。这两天忙着和夏灼音看展,又东奔西走谈购入展品的事,好不容易尘埃落定,总算了却一桩心愿。
若不是收到梁砚商的信息,她都快忘了他还待在泷市。
回看上面的聊天记录,梁砚商询问她是否落地,还交代了自己的行程安排。
彼时喻京奈刚和夏灼音碰面,便开始聊关于刺绣陶艺的事,待看到梁砚商消息时刚到酒店,喻京奈饿得前胸贴后背,忙着解决晚餐问题,便敷衍地回了三个字[嗯嗯嗯]。
想来梁砚商八成是以为她早就在京市待着了。
喻京奈倒在沙发上,收到了梁砚商最新发来的信息。
要不要和他一起去?
喻京奈犹疑的时间里,脑子里浮现出几天前在机场回望时那略显空荡的一眼。
内心得出了否定答案。
刚在姥姥姥爷面前演完一出恩爱,喻京奈暂时失掉了做戏的新鲜感。参加婚礼结伴出行,尽管远在沪州还没有媒体拍摄,喻京奈也稍有抗拒。
究其原因,喻京奈思考的结果是,可能对方是梁砚商的教授,高低算是关系亲密的长辈,这种事做多了会有种欺诈老人的负罪心理。
房间寂静,喻京奈盯着天花板放空了一会儿。半晌,回了信息过去。
[喻京奈:不了吧,周五是工作日。]
委婉拒绝。
第32章 第32章
前一天被喻京奈拒绝后, 梁砚商只回了个好字便没了下文。她的回答意料之中,梁砚商也不忍心折腾她,也就没了后话。
他是在周四下午前往沪州的, 上飞机前,特意联系了京市馥满楼给南山郡那边烹制一桌晚餐送去, 其中菜色选择用料忌口都一一交代,事无巨细。
总归是和喻京奈同床共枕了一段时间, 对她的饮
食习惯也了解一二。
记得没错的话, 喻京奈的生理期应该快到了。自从回京市后, 喻京奈便工作缠身。梁砚商体恤她, 也歉疚于这段日子的无法陪伴, 思来想去,只能从饮食上下功夫。
沪州气温不低, 也更潮闷, 在这样的天气,容易让人烦躁。
不过尽管如此,落地后的梁砚商还不忘给薛姨去几条消息, 言简意赅, 一是告知她晚上并不用准备晚餐, 二是叮嘱她要注意着喻京奈的饮食, 不要让她碰生冷的东西,三是提前备好红糖桂圆和小黄姜等食材,以备不时之需。
一个月前的这个时候,喻京奈因为经期腹痛疼出一身冷汗的画面, 过去这样久仍是历历在目。
然而消息发出去不久, 很快得到了回答,不过却是疑问语气。
[梁先生, 喻小姐不是和您一起去青樾了吗,她还没回来呀。]
络绎不绝的人潮中,梁砚商的步子骤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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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喻京奈便被催命般的手机铃声吵醒,床上翻来覆去半天,终于从被褥中伸出一条手臂,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
身体醒了,意识还没醒,喻京奈困得睁不开眼睛,嘴巴含含糊糊地问着,“喂,谁啊...”
“我啊~~~”夏灼音故意学着喻京奈糯糯的嗓音,调侃她,“都几点了也不醒,快起床给我开门啊,我都快把你的门敲烂了。”
听着听着,喻京奈的意识又开始游离,昏昏欲睡。听筒那边的夏灼音感觉对面又没了动静,意识到她估计是又要睡过去,忙叫住她名字,“喻京奈!”
声音并不大,刚好把昏沉的喻京奈从梦中叫醒。
毛茸茸的脑袋终于从枕头里冒出来,喻京奈的额头在手臂上蹭了蹭,把凌乱的碎发拨开,一咬牙从床上弹起来,“别催了,再催魂儿都没了。”
说完,撩被下床。
开了门,喻京奈连夏灼音的脸都没看清,就转头往回走,眼睛半睁着,没几步,扑倒在柔软的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