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着她去新开业的酒吧玩一玩,林舒昂心中郁结,堵着的那口气吊在那儿,上不去也下不去。好歹是自己身边的人,就这么没了,谁听了都会惋惜。更何况那是正经八百的飞行员,百里挑一的好苗子。
更别说小时候还带着林舒昂玩过。
窗外的雪还在下,道上一溜儿的景观树都秃了,秃的跟什么似的。
林舒昂站在自己窗子面前利利索索地脱了厚重的衣服,换上了轻薄的大衣,给邓安绍发了消息,晚上不吃饭了,也不用上楼来叫她。
黑发被手指随意揉了揉,然后归拢,觉得似乎不太合适干脆披在脑后了。她凑近了窗子想看看能不能看见什么人影,实在可惜,大院里头清冷得没法说。
她到底还是决定过去,至少散散心里的郁气。
她换了一身衣服,妆都没化直接涂了个口红。自打去故宫工作之后弃繁从简,什么能轻便着来就怎么来,她皮肤白,莹润,尤其一双眼睛最为出彩。
出去的时风风火火,走的时候还没忘记带上包,不过一时疏忽拿成了工作包,上车启动了引擎才发现俩柿子轱辘着滚了出来,她真是哭笑不得。
林家住在最里面,出来的时候能在大道上路过憧憧居民楼,两边都是景观树。眼见着就要过年了,出去的时候还有人影,影影绰绰的,换岗的警卫员带着人挨个往树上挂灯笼。一棵树挂两个,等到过年那会,路灯就完全鸡肋了,灯笼彻夜不息。
她打了个方向盘,鸣笛一声后,岗哨给她放了行。
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其实明知道要去酒吧,但是自己的思绪跟不上自己的动作。说白了就是放空了,人还没回神。车开着开着去了反方向,不知道怎么就把车开到了六里桥,右手侧就是八一制片厂,现在得叫八一制片厂原址了。
夜深了,里边基本没什么人,从外面往里看就是一间一间错落着的房子,原先最早都是平房。大院里有不少阿姨是文工团的,他们时不时就跟着过去看,一问就是家属,那会管的也不严格,一群屁大孩子三三两两就在那儿玩了起来。
林舒昂记忆没那么深刻,她唯一记得深的就正好是邓安绍提的那一茬,靳卫空带她掏鸟蛋,她隐隐约约记得应该还有几个人,但靳卫空是始作俑者,所以记得有些深。
想到这,她伸出脑袋探出窗外看了看,黑黢黢的。甭提树了,全都是钢筋水泥大楼房,现在还去哪儿跟你整原生态鸟窝去?林舒昂拍了拍头,自己真是想昏了头,那都是十几年前近二十年前的事儿了!
等她正准备撤的时候,冷不丁又让她看见一人影,从八一制片厂大门走了出来。按理说也不稀奇,稀奇的是,现在都十一二点了。她莫名觉得诡异,却又禁不住望了过去,那人身姿倒是板正,不像是普通人。
走出来之后在门岗前头站了一会儿,从包里摸了一包烟。林舒昂看不清他的脸,连轮廓都依稀分辨,但她看见了那猩红的烟燃起时亮起的小点儿。
她心里还是有些惆怅。
林舒昂开走了车,后面那抽烟的男人正好掐了烟。要是林舒昂再留一会就能看见更奇的一幕,里面不多时,又走出来一人,两人一前一后,一看就是认识的。
“找着了?”男人刚掐了烟,看着来人将身前的烟气驱了驱。
“可不,就落在大道上了,怎么走的时候没知没觉。”后来的男人将钥匙在手指上绕着打了个转,似乎看见了刚开走的车:“这个点儿,还有人过来呢?”
“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在这儿停了一会,也没见下来人,刚走。”他其实看见的不止是车,他还看见了里面的姑娘,趴在车窗前,路灯正好在她车顶上。姑娘披散着长发,眼睛看着他这边,只一个错身的功夫,他就看清了姑娘的脸。
“该不会和咱们目的一样吧?”他语气中带了点怀疑,但好友似乎没有反应,“恪宁,在想什么呢?”他拍了拍蒋恪宁的肩。
蒋恪宁目光一错,将刚刚想的事抛诸脑后,回过了神,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不定呢。”
“嗯,也是,你们院离这边近些,他以前小时候就爱来这边玩。”穆泽行的情绪也不太高,听了蒋恪宁的话就没往深处想。
今天蒋恪宁刚从延边回了北京,手续办完之后已经六七点了。二人回来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因为靳卫空的事,事了了,穆泽行就约着他,打算两个人出来转一转,没成想大半夜转到了八一制片厂。
顺带掉了钥匙,这叫什么事?
天昏地暗,那车走后带起的尘灰大概还在,引得穆泽行打了个喷嚏。他仰头望着只挂了几粒星子的天,几阵凉风吹来又让他打了一个寒颤,估摸着他和八一制片厂不太投缘,叹了一口气,“恪宁,回吧?”
“回。”蒋恪宁点了点头,却是穆泽行先迈了腿,蒋恪宁坠在身后慢悠悠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3章 帘卷西风
林舒昂这酒吧到底还是去了,去了之后才猛然发现是邓安绍的手下的产业,本着肥水不留外人田的意思,知会了彭方迟一声,才有了这么一遭。林舒昂到了地方看见了人,才知道她哥多半是看她魂不守舍心不在焉,让彭方迟撺掇她去的。
酒吧里声势很大,不仅彭方迟在,到了之后林舒昂才发现有不少熟人。另外一边几乎包了半个场的,正是之前林舒昂和邓安绍聊天时提到的周绪宁,坐在沙发中间,一只胳膊虚虚地搂在一个姑娘的肩上,那姑娘看上去青春洋溢,朝气蓬勃,总之看脸来说是十分登对的。
“
绪宁哥叫了我俩,我最忘了跟你说了,现在过去吗?”彭方迟有些跃跃欲试,原因无他,看着就热闹。
林舒昂瞥了两眼就收回了目光,原本准备找个地方喝两口,想了想还是跟着彭方迟过去了。
打了个招呼后就找了个地方窝着了。
林舒昂是实打实的打工人,现在让她再嗨起来无异是谋财害命,还不如在这里歇会。邓安绍有酒吧她知道,但是不知道是这么热的地方。
这个酒吧叫“零点”,自从年初开业之后,人满为患,这边酒吧街人又多又杂,她通常还是和彭方迟去后海那边的清吧。
“零点”有好几层楼,除了下面三层是酒吧,三层往上直接就是酒店,没别的,就是单纯方便办事。
发小过来的话一般都是另外的场子,在三楼的偏厅里,有个大包厢,一般人也不敢过来扰清净。酒吧里灯红酒绿,大冷的天里面可是热火朝天,男男女女衣服脱了只剩短茬T恤,波浪卷儿的舞裙一个比一个漂亮。
略矜持点儿的,在吧台要一杯五颜六色的鸡尾酒,等着人过来搭讪。
“你不去玩玩儿?”不一会林舒昂身边挤来了一个人,长腿长手一个人直接往她身边钻,刚落下屁股就把她倚着的一个抱枕夺了过去,冲她挤了挤眼。
“今儿不是周三,你不在学校怎么跑这儿来了?”来人是林舒昂一个弟弟,也是一个院子里的,她虚长他几岁,两个人小时候没少在一块琢磨折腾人的事。他上大学之后就搬去了学校,林舒昂也上了班,俩人平时都没什么机会见面。
今儿倒好,周绪宁脱个单还把俩人凑了一块。
“嘿!甭说了,还不是因为我哥回来了,我被老爷子叫回来给他接风洗尘!”他哭丧着脸,手里抓着一把瓜子,模样让林舒昂哭笑不得,“接风洗尘怎么接这儿来啦?”
“呸!”说到这儿就来气,穆泽泽撇了撇嘴,手对着林舒昂勾了勾,她也有点儿奇,凑着脑袋过去就听他神神叨叨地开始吐槽:“蒋恪宁知道吧?空军大院那个,干什么什么都行那个!说是也回来,丫我刚到家就看见一车‘唰’从车库开了出去,你猜怎么着?”穆泽泽很会吊人胃口,说到这里翻了个白眼。
林舒昂忍着笑,配合着他一唱一和:“怎么着?”
“接蒋公子去了。”穆泽泽气笑了,林舒昂却窝在沙发里笑得不行,几乎要将她整个郁气都发泄出来。
“不是,蒋恪宁的醋你都吃啊?以前也没见你这么黏你哥啊?”林舒昂看着他觉得好笑。
穆泽泽抓了抓头发,泄了气,“倒不是黏我哥。你说一年到头能见几面,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去找蒋恪宁了。说到蒋恪宁,我更气,老爷子天天拿他挤兑我,人家就是天之骄子,年少有为,我就是屁都崩不出一个的傻缺!”
林舒昂笑得更欢了,敢情还是因为学业。
蒋恪宁,林舒昂是知道的,年轻一辈没谁不知道他。只要是学业上吃瓜落,必定从爹妈嘴里少不了听蒋恪宁的大名,但对比的多是男孩儿。毕竟都是军区大院里的孩子,不必说也知道往上数一辈两辈都是什么成分,所以长辈们大多都希望他们走老路。
但是现在的年轻人不一样啊,各有各的想法,没人能操控。蒋恪宁就是一个异数,学习好,长得不赖,更关键是人家还能吃苦,好好的一个国防科技大尖子军官,跑到了延边愣是磨砺了好几年,穆泽泽掐指一算,今年是第五个年头。
林舒昂心里明白,这事真怪不了泽泽,也不是他们这辈男孩平庸,周绪宁、邓安绍、还有穆泽泽的亲哥穆泽行,都在各自领域极其优秀了,奈何人的评价是主观的,用穆泽泽的话来说那丫的就是集齐了天时地利人和,没辙。
“至少你还是个傻缺。”林舒昂毫不留情地又给了他一刀。
穆泽泽没气了已经,他躺在沙发上望着旁边的红男绿女好似看泥人。林舒昂在一旁出着神,蒋恪宁这个人,她是知道的,两个人同岁但交集却很少,又因为她是女孩的缘故,也很少有人将二人作对比。
记得是还在上大学那会的事了。
林舒昂上的是北京一所美术大学,彭方迟也留了北京念新闻,两个人离得不远,十来公里,地铁十号线不用换乘就能到。抠门的彭方迟难得打了一回车,让林舒昂更加咋舌的不是一向抠门的她打了车,而是她带来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不算太清楚,穿着一身军装。林舒昂那时候就觉得,这个人似乎生来就是为了穿着一身衣服的,笔挺好看,没有兵痞子的流里流气,也没有刻意的板正,林舒昂形容不出来什么感觉。
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要是这人是她的速写素材,她一定能拿满分。
看背景是在树林子里,他侧着脸点烟,照片就定格在这一瞬。看不清正脸,却能看见他微蹙的眉头和遮着烟的手,只一眼,她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泽泽输得不亏,人家确实先天条件后天条件得天独厚。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旁边的穆泽泽蓦然出了声,促狭的笑看上去有些不正经,林舒昂看他那样却忍俊不禁,用手故意掐了掐他的脸,促狭笑道:“上辈子是个倌儿!”
“你丫的!赶紧滚!”穆泽泽被吓出一声鸡皮疙瘩,躲了林舒昂得有三里地远。
末了,还是林舒昂把他给拉了回来,耷拉着脑袋,穆泽泽都能看见她根根分明的长睫毛,霓虹灯打在她的侧脸上显得瘦削又漂亮。
彭方迟玩了一圈回来了,看上去心情不错,搂着林舒昂的腰撞了个满怀,她看了看周绪宁和他的小女朋友,然后收回了眼,拍了拍身侧把狗脑袋放在她腰窝的彭方迟的头:“挪窝,回家。”
“成!”彭方迟这会又生龙活虎了起来,拎着包和周边的人打了招呼就跟林舒昂先出去了,她没开车,打了辆车毫不犹豫地将林舒昂一个人扔在了她笨重的越野车上。林舒昂揉揉眉心,也觉得今年流年不利。
林舒昂没着急走,打开窗吹了会风,散了散了从酒吧里带出来的酒味,脑子清醒了几分。就是酒吧街的路有点儿窄,她开车又喜欢往中间开,这时候恰出来一辆黑色越野,跟她的车款式都大差不大,俩车一堵,只能林舒昂低头挪车了。
她注意着右边后视镜,没注意对面车的情况,等到车将将开了出去,一道清晰的男声就这么传进了耳侧。
“舒昂?”
“啊?”舒昂倏一转头,对窗的男人看见她眼神从疑惑转向惊讶,然后听见她惊呼一声:“泽行哥?!”
“是我。”穆泽行笑了笑,抬抬下巴,“来玩儿?”不用多余问,看见林舒昂刚从那边开过来,他就知道估计是去泽泽那边了。
“是。”林舒昂点了点头:“小周哥还有泽泽他们都在这儿,我过来待会儿。”
穆泽行是穆泽泽的亲大哥,对于她们这群从小玩到大的弟弟妹妹们也知道几分秉性,他点了点头:“现在回家呢。”
林舒昂点点头。其实还是有点心不在焉,她跟穆泽泽更熟一点,泽行哥她见得少,这一时她肚子里也搜刮不出什么话题。不知怎么,她目光一转,看见了旁边副驾上的那个柿子,心里一喜,这不就救场来了吗?
“哎,泽行哥。”林舒昂从身侧拿了个柿子,趁着穆泽行车还没走直接给他抛了过去,仰起脸笑道:“故宫的柿子,外边儿可轻易买不到。”
“成,哥收下了,早点回去,夜里女孩别玩太晚。”
林舒昂就目送着他把车开走了,天色太暗,有些没注意到,这会才看到他身侧坐了个男人。林舒昂没刻意去看,但还是瞥见了侧脸,有些眼熟,但林舒昂想不起在哪看过。
她扣了扣方向盘,收回思绪,决定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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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待林舒昂开车离开后,坐在穆泽行旁边的男人才徐徐出声,“故宫的柿子?”
“可不。”穆泽行左手捏着柿子,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花儿来,自顾自笑道:“你对这柿子感兴趣?送你?”
“姑娘刚给你就送我,泽行,你可忒不地道。”男人言语带笑,说是这么说,那人还是从穆泽行递过来的手上接过了柿子。
“天太黑了,我估计她没看见我旁边还有一个人。刚刚那姑娘怎么样?”穆泽行顿了顿,又道:“蒋恪宁,我告你这可是我们院儿里头最漂亮的姑娘。”
“确实漂亮。”蒋恪宁轻轻一笑点头认可,刚刚匆匆一瞥,其实长相没看得太清,只记得一把好嗓子清朗声又脆。
穆泽行嘴角噙着笑,心里其实也有些恍惚,怎么一不留神二丫头就长这么大了?今天看见迟迟,怎么还这样学生气?
“你们院儿的。”男人捏着柿子的手一顿,定定地看向穆泽行。
“嗯,我们院阳盛阴衰,拢共就只一个巴掌不到的姑娘,小子倒是多。你刚刚看见那个叫林舒昂,林家知道吧?”穆泽行没听出蒋恪宁话中的肯定,反倒误以为他是在问他。
穆泽行摩挲着下巴,又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柿子,回忆着:“没猜错的话,估摸是在故宫工作,按我说,咱们这一辈院子里头的就她走在了正道上。”
“这样。”男人低低地应了一声,眼里的情绪,在昏暗夜色中也着实看不清。
俩人因为林舒昂多聊了两句,穆泽行看他看上去也没什么兴趣也就及时打住了。大概人到了一定年龄,都会有一种通病,那就是拉媒,不得不说穆泽行在看到林舒昂出现的时候是有这么一点儿心思的。
且不论二丫有没有对象,他旁边这位的心思也是顶顶难猜。但看他拿着柿子在手里打转,旁的表示丁点儿没有,穆泽行出师未捷身先死,难免有些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