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啾可是个金贵的,可不得用山珍海味养着。”太后拿过帕子擦了擦被飘雨打湿了一点的发,疼爱地说。
郭氏见祖孙两人温馨,挥手让多余的仆从退了出去,只留少许几人在内服侍。
容清樾用热帕子净手,迫不及待坐下,含一口茶漱嘴。祖孙俩挨着坐,她们不讲宫里那些规矩,似平常人家的祖孙,菜烫熟容清樾先给太后夹,菜落在碗里,抬头对上太后含笑的眼眸,见到太后已经满头银发。
太后是北晋开国来活的最久的一位,现今已是七十八岁的高龄,可她还是忍不住感伤。
时间过一天,太后能这样注视着她的时间就少一天。
若国家安定,她愿意宿在这永孝殿,陪着祖母直到安享晚年那一天。
太后见她怔忪,说:“听说你在宫道上遇到永宜,吵架了?”
她进来时面色不虞,太后都看在眼里。
马车停在宫门外,菡萏先一步出去替她撩开帘子。
走在宫道上雨又下,容清樾从菡萏手里接过伞柄,遇到从宫里接找小叔的任箫出宫的容依音。
容依音是嫡长女,出行排场向来大,这次也不例外,身后跟了乌泱泱一干仆从。
“你啊!一点公主样都没有。”容依音看一眼她身后稀散几人,随后话锋一转,说:“过几日就是你生辰,正巧时值百官进京朝贺,父皇准备为你大办一场。自你领兵出征,生辰都不在宫里,如今总算好了。”
容清樾说:“是啊,时间不等人,晃眼就过了。”
“三皇弟明日回朝。” 容依音说:“听说他手里的事还没完全处理干净,但就怕误了你的生辰,将一些善后的事留给底下的人,特意快马加鞭赶回来。不过他因身份与诸位皇子公主都无甚往来,你与他的关系何时这般交好?”
“不算交好。”容清樾淡声说:“同为陛下子女,总是有些交集,他回来缘也是因此。”
容依音眼里的晦色悄然散去,拢住氅衣抵挡冷雨下的风,说:“他如今是赈灾功臣,朝堂上拥立他的心思也愈发明显,母后说前几日父皇已经在同丞相商议封他为王。”
昌宁帝诞辰一到就是花甲之年,膝下六位皇子除去九皇子皆在二十岁上,却无一人封王,若三皇子第一位封王,便意味着陛下对他更为看重,他立储的机会比其他皇子更大。
封王之事与宋致商议,容清樾知道陛下还有犹豫,他其实一直将希望寄托在小九身上,在他身体还算健朗的时候,小九只要能长成他期望的样子,无论三皇兄多有建树,他也还能再放一放。
容清樾说:“前朝皇子及冠尽皆封王,封王而已,三皇兄的能力这爵位给他并无不妥。”
容依音看着她的侧容,凌厉的棱角,为她本柔和的面容添了冷然。
显然她不愿意为他们皇后一脉争一争皇位,和当年阿兄执意要代替妹妹前去西佑一样。
明明阿兄只要安心待在北晋,认真筹谋将宋致拉下,他受人拥戴,皇位只会是他的。可偏偏他要走,再也不能回。
容依音说:“你被阿兄教得极好,可谓是同一个模子里出来。”
“阿姐,北晋已经烂了。”
容清樾理解她想要将皇位攥在嫡系手里的心,随着陛下年纪一天一天长,身子骨也愈发不得力,皇位之争很快就会到来。容依音怕他们是嫡系,怕新皇不出自嫡系,往后忌惮他们的身份,会对他们下手。
她说:“陛下是明君,他用了这么多年已经做到最好。可前朝几位陛下不是,他们的荒淫无道、他们的懦弱让北晋被北晋的朝臣一点点蚕食,成为他们手中之物。下一任皇帝必须在陛下仙去后能撑起大局,能压得住还想掀风的老臣。小九如阿兄一般有谋略,陛下自然愿意将皇位交到他手中。可阿姐你清楚,小九没有那个能力。”
“陛下有自己的考量,皇位不论落在谁手上,陛下都会为你我为皇后娘娘想好后路,荣华富贵依旧,尊荣依旧。”
两姐妹说话点到为止,说太多猜忌太多会伤了姐妹情分,她拿出大义来说皇位归属,容依音又能说什么?
***
容清樾将枸杞挑出去,说:“没吵,只是三皇兄特意为了我提前回来,阿姐有点奇怪。”
太后点头,两姐妹感情多好她知道,倒不会因为这点小吵小闹伤了和气,说:“容济生母只是个宫女,你父皇要封王,永宜难免有所不忿。”
吃得些许燥热,容清樾两杯水下肚,郭氏眼尖看到过来为她打扇,她问道:“祖母,兵部侍郎被弹劾下狱,可是您在背后作推?”
“葛力金将支援边关的军粮倒卖,贪墨一千两银子,哀家只是让户部俭事将账本上报罢了。”太后说得风轻云淡。
“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为了我呢。”容清樾眉梢微挑,说,“我可是查到葛力金授命让人在我回京路上截杀呢,还没想出计划怎么报仇呢,他就下狱了。”
“可不是为了你!”太后戳戳她的脑门,宠溺地说,“你与皇帝要对付丞相,葛力金是丞相党羽,他的钱财多半流入丞相手中,顺着他的线可以往下查。那么一大笔银子,丞相并不奢靡,总有别的用处。顺带呀,替你出出气。”
太后这一生儿孙环绕膝下,尽享人伦之福,可最最疼爱的两个孙子孙女,一个为了自己的使命生死,唯剩一个,她可不管外人说后宫干政滥用权利,她想好好护着。
“祖母待我真好!”
容清樾吃饱喝足出宫回府,途径九灵河,正巧遇着杂耍,敲停马车,下车吹着凉风看戏。
秋夜寒潮,街上的行人并未因此而减少,人潮喧闹,有人被惊到发出赞叹,亦有人看得入迷。
要是李绪眼睛好了,看到这些应该会开心。
片刻后,容清樾忽然怔忪,她已经会经常想起李绪,但其实他们之间真正的相处少之又少,笼统加起来可能十个时辰都没有。
是因为他和她一样太孤单,无可依靠,所以她更ῳ*Ɩ 加怜悯么?
没了宵禁,街上看热闹的行人等到该回家的时候才三三两两离开,没多久街上只余地上散落的菜叶、包油馕的纸还能证明此前这里热闹过。
容清樾提裙登上马车,车夫牵绳子落下,马匹悠悠往前走。
第39章 叁玖
十月初九新帝登基, 百官朝贺。
十月前后云都城门外,马车鱼贯而入,都是各地进京朝贺的官员。
棕布包裹外厢的马车毫不起眼, 窗帘动了动, 从里面撩起。
甄瑶看向高耸的云都城门, 坚石高垒,城门用铁桦树制成, 厚重无比,比梵南城土沙铸就的城门不知坚固多少。
若是梵南城的城门有如此牢固, 战争来临时,绝不会那么艰难。
前头骑马的陆伯良勒了缰绳, 回头说:“宅子置办在城西,离殿下的府邸稍远, 咱先带着孩子回去修整,过两日再去看望殿下吧?”
甄瑶三月生下孩子,月子期间陆伯良把她照顾得很好, 可是梵南城那种地方,照顾得再好, 吃食上总归供给不上什么营养。
马车脚程慢,这一路颠簸两个月,孩子在路上都病了三回, 甄瑶却说什么都要进京一趟, 陆伯良拗不过她, 小心呵护。
好容易进京,他不想甄瑶不顾劳累, 马不停蹄的去见容清樾。
甄瑶也并不急切,反正回京有的时间去看望将军, 她点点头,说:“依你,先回去休息,将军生辰前一日我再去。”
陆伯良纠正道:“殿下现在辞去军职,别再称将军,该改口称殿下了。”
这个要求甄瑶不依:“将军是北晋的将军,公主殿下只是皇城的殿下,总有一日将军还会是将军。”
陆伯良要被她绕晕,但还是耐心为她解释:“不是不能称将军,只是现在军职已卸,殿下有别的事情要做。你一直称将军,会被都城那些对殿下虎视眈眈的奸佞揪住,往大了说,他们会称殿下还有拥簇,意图谋反。”
“你这简直无稽之谈,一个称呼而已……”
甄瑶声音渐弱,突然想到阴谋永远不会因为只是一个称呼而不发生。
***
十月初九宫中办宴,前朝后宫分隔开来,容清樾也要入宫,这次去后宫女眷的宴席。
早早的窗外叽叽喳喳一阵压着声音的吵闹。
临近该醒的时候容清樾眠浅,耳畔是檐角风铃的脆响,她掀了掀眼睑,实在沉重不想睁开。
外面在捣鼓什么她一清二楚,只是府里的人自觉瞒她瞒得很好。
想想今日足够受累,便多再睡会儿,翻了个身再度睡去。
“快快快,那边摆好,待会儿殿下一出来就能瞧见。”孔氏压着嗓子指挥。
子厦坐在屋顶观望,梁郝在旁吃着他相好做的香炒花生,看底下一众人卖力地布置惊喜,不由感叹:“真是费足了心。”
子厦说:“殿下许久不回,难得有这样一个大日子,嬷嬷她们自然开心。”
“这些花花草草得好些钱呢!”不会武央了子厦好几天才被提溜上房顶玩玩的邵群南啃着鸡腿,小声说,“要是拿来买鸡腿,可以买上百个,吃都吃不完了。”
两人甚是无语地看着他,这些日子他为绪公子医治,要什么吃的殿下都依他,让魏大厨给他做,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本就小的眼睛都快被肉遮住看不见。
这吃口,活像在万月谷穆淙先生没给他饭吃。
日上三竿,一片欢声笑语中容清樾迷迷糊糊醒来,终于睁开眼,就与在床头候着的孔氏对上视线,惊着一下。
“嬷嬷,我心脏不好,你别总是吓我。”
容清樾揉着眉心起身,声音略微沙哑,玩笑道。
孔氏呈上温水,看她喝下,又从身后菡萏手里接过盆盂,让她净手。
她今日过分周到,让容清樾有些许不适应,毕竟这些小事一般都是菡萏和晴杨来做。
孔氏边为她穿衣,边问道:“昨日甄夫人来过,您脸色就不太好,还叫了医女,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容清樾抿抿唇,不是很想提及,话音一转,说:“嫂嫂怀孕后身子不好,待会儿让府里的女医去她府上看看。”
“是。”孔氏为她戴上耳坠,今日衣裙便穿戴完毕,说,“时候不早了,殿下用了早膳进宫去罢。”
容清樾看一眼天色,确实不早了。
她自动忽略菡萏雀跃的眼神,走到朱红色门框侧边,阖上眼,长舒一口气。
生辰而已,被人这样重视,要揭晓为她准备的惊喜时,不可能说不紧张。
屏息着睁开眼,转身跨了出去,扑鼻而来清新淡雅的香味。
她寝殿门外长廊摆满了茉莉,洁白胜雪的小白花隐藏在绿叶中,煞是赏心悦目。
“寿星大吉,寿星大吉!”
还没走完长廊,远远就闻着声带受损的沙哑声音,一直不曾出现在厨房之外的魏大厨魏铭端着一碗老远能闻到香味的长寿面过来,放在院中雕刻花纹的石桌上。
院中所有人满脸洋溢喜悦,跟着魏铭一同恭贺祝词。
李绪立于人群末端。
殿下生辰这一天的热闹,是他这一生做梦都不敢奢求的东西。
他们声音里都是那么的热切,送上的都是最诚挚的祝福。
她真的很用心的对待公主府里每一个人。
容清樾吃得很香,她虽不爱喝汤,今日为了不辜负魏铭的心意将汤也喝完了。
午时一刻,容清樾的马车停在宫门外,李绪与她一同下车,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也停在旁边。
帘子掀起,容清樾蹙眉看着穿青蓝绣粉荷锦履的小足踩踏仆从脊背处,女子的重量压弯了仆从腰背,重重匍匐下去。
“臣女程蓉月见过公主殿下。”
程蓉月?
容清樾因这名好好打量两眼,温婉的长相,并不出众。
若真是个忠臣之后,倒也尚可。
容清樾说:“平身罢。”
程蓉月视线落在她身边戴着眼纱的男子身上,男子一身月白色锦衣,合身得体,强烈日光下泛着光晕,她说:“殿下,这位便是南启质子?”
容清樾不满她打量的眼神,将李绪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可惜她的身量不能完全遮住,道:“是啊,他就是南启质子。”
她的身量相较于李绪要矮上一些,可在女子中却是极高阔,向下睨人的眼神带了蔑视与压力,程蓉月承受不起,慌忙躲闪,强颜欢笑着说:“质子是为殿下面首,这个身份,怕是不能入宴?”
“我看程小姐也引了伴读的光,否则以你的身份怕不能入宴?”容清樾刻薄地说,“你也知道他是南启质子,除却是我府上面首之身,他是质子是臣下,乃陛下亲召,入的是前朝的宴,为的是让质子看到我国之强盛。怎么,程小姐是觉得陛下这决定有失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