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蓉月当即低头:“臣女不敢!”
本也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人,容清樾不欲多说废话,带着李绪进宫朝见。
程蓉月恨恨望着公主离去的背影,她说不得是大官家的女子,可也是能与七皇子议亲的女子。是七皇子看上的她,说明她也有过人之处。
“小姐,您怎么说也是将来的皇子妃,晋昭公主如此,是一点都不将您放在眼里啊!”侍女替她打抱不平道。
“要不说不是一母同胞出来的。”程蓉月说,“罢了,再让她嚣张几日,待……”
程蓉月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适时闭嘴。
***
永孝殿来了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凌垣长公主。
凌垣长公主自今上登基便不爱入宫,几年才偶有一次,近几年更是一次没进过宫,若不是时常有长公主的画像带进宫里,太后恐怕记不得她的模样。
长公主见太后迷茫地看了好一会自己,娇笑道:“女儿只是一段时日不曾进宫,母后这就记不得女儿了?可让女儿伤心了。”
“哦——是凌垣进宫来了。”太后恍然,随后说:“今日怎么想着进宫来?宫外没好玩的了?”
这宫里活下来的,个个都是人精,长公主哪能不知太后说的她府里那些个欢好的男子,说:“那不能,母后不知,一个新鲜玩意儿能用上许久,这新鲜玩意厌恶了换一个就是,何愁没好玩的?”
她身上的熏香实在惹人头晕,太后手撑着脑袋,阖上眼赶客:“想来你也不是特地进宫来见哀家,没事就退下。”
“女儿肯定是来看母后的,”长公主低低笑道,“不过也有其他乐子,不过嘛,乐子还没来,先叨扰叨扰母后。”
太后看她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粘着,头疼不已,伸手让郭氏扶着去了内间。
“呀,看看谁来了,这不是咱小啾嘛!”
长公主吃了一盘果干,正要去外面消食,与来永孝殿请安的容清樾迎面撞上,摇着折扇亲切迎上去。
“姑姑安好。”容清樾一样面带笑意向长公主福了福身,伸头看向听见声响出来的郭氏,问:“嬷嬷,祖母呢?”
郭氏不着痕迹瞅一眼长公主,慈蔼地说:“太后今日不知怎的有些头疼,去后面小憩了。”
容清樾松开与长公主交握的手,说:“严重吗?叫太医了没有?”
“无碍。”郭氏摇摇头,说:“休息一下就好。”
容清樾神色微松,说:“离开宴还早,我等祖母醒了一道过去罢。”
长公主静静看一会儿两人一来一往的讲话,笑意不减,只眼底升起些许不耐。
容清樾坐下,郭氏遣人上茶。
室内一片幽静,西晒的阳光从小轩窗漏进来落在小几上稀稀疏疏,室内的檀香浓重了些,颇有熏人的意味。
长公主收了折扇,说:“小啾,时辰还早,母后应当还要再睡会儿,你随姑姑出去走走?”
郭氏看日光正盛,委婉说:“长公主殿下,太后最疼爱殿下您是知道的,定是想睁眼就见到殿下。”
长公主仍旧笑盈盈地回绝了郭氏:“无妨,只出去一会儿,半个时辰就回。”
太后苍老的声音在里间,叫郭氏进去,低声说了几句,郭氏再出来,对容清樾说:“殿下,太后说她还有些疲乏,还要睡许久,您可以先于长公主殿下出去走走,在这坐着也无趣。”
“也好。”
容清樾应下,与长公主去往御花园。
在长公主面前与在永宜公主面前不可同语,菡萏不敢让殿下亲自撑伞,老老实实不远不近跟在主子身后,挡住过强的光。
“听闻你在宫门外斥责青鳞卫总督的女儿?”
长公主似是随口一提。
“程小姐年纪尚小,家中女眷又少,无人管教,口误遮拦了些。”容清樾不直接承认也不否认,道出事因。
长公主调查过程科家中情况,程科中年丧妻,唯剩这一女儿。
程科穷苦人爬上来,重男轻女,除了守卫在皇帝身边,就是流连烟花地,不愿出钱养个妾室。对程蓉月不喜,却也无儿子宠爱。好在如今女儿攀上七皇子,对她关注多了,女儿缺爱那么多年,蓦然得到宠爱,自是容易忘形。
长公主说:“程家小姐进来颇得你七弟青眼,他父亲又得陛下重用,想来这桩婚事十有八九能成。她将来也是你弟媳,怎么说也该对她和蔼些,免得人还没进门,你就被冠上刻薄准弟媳的名声。”
这话乍一听,长公主在维护她的名声,偏偏容清樾觉得有些异样。
“说起来,姑姑从前遇到这样以下犯上的,轻则掌嘴,重则杖责。”她玩笑说:“我还从未见姑姑对以下犯上的人这么宽容呢。”
长公主抚了抚鬓发,说:“姑姑老了,见不得那么多血腥,能少一桩就少一桩吧。”
容清樾笑而不语。
有些话,听听就好。
行至御花园湖中凉亭,两人一同坐下。
水色淡绿,映着云天,湖畔应季的花三两开着,鸟鸣瑟瑟。
容清樾问:“姑姑,我记得,您曾经身子不适,不可控制的丰腴?”
第40章 肆拾
昨日甄瑶带着孩子来公主府, 容清樾许久未见她,一时间眼眶泛红。
去里间坐下,容清樾捏了捏孩子软乎乎的小脸, 说:“嫂嫂, 生孩子很辛苦吧?”
“俗话说生孩子是道鬼门关, 这话从来不是说说而已。”甄瑶眉眼间带着对孩子的爱意,说, “生的时候怕自己死在那儿,看着自己千辛万苦生出来的孩子又只觉欣慰, 不枉费我受的苦。”
“不过,有一事……”甄瑶面露难色地看了看在场的人。
孔氏和菡萏都是宫里调教出来的, 贯会察言观色,知趣地招呼所有在里头服侍的仆从出去。
屋里只留她们二人, 甄瑶还是不放心,左右看了看,见孔氏将门都关上, 才解了衣扣。
容清樾不解:“嫂嫂你这是……”
甄瑶瘦长的手指撩起衣裳,露出布满棕黑色纹路的腹部, 她说:“算来衡儿在腹中并不大,可随着月份增长,这些纹路愈发严重, 产后不论如何都消不下去。梵南城没有医女只有稳婆, 问她们也没有丝毫办法。”
容清樾眉心拧起, 喃喃说:“怎会如此?”
甄瑶满脸愁容地说:“我此次一定要随乔居北上,就是想来问问, 你身边应当有医术超群的医女,可否帮我看看?”
“这是小事, 我立刻将人遣去你府上。”容清樾爽快答应,她犹豫着问道,“嫂嫂在意这些纹路,可是先生对你……”
她小心谨慎地看着甄瑶的脸色,要是不愉立刻认错,好在甄瑶失笑道:“乔居是什么人你不是不知,岂会因这点事冷落于我?是我看着伤心。”
女子皆爱美,甄瑶平日里刻意不去想,可每每与陆伯良温存时,总会不由自主觉得肚子上的纹路很丑。若能找到法子祛除最好,反正总要试一试。
容清樾的手不由自主抚了上前,感受到痒意柔软的腹部轻轻收缩。
她低声说:“这是怀孕时产生的,那……”
见她出神,甄瑶慢慢拢好衣服,一颗颗扣好,问:“怎么了?”
“没什么,想起一桩旧事。”容清樾回神说,“嫂嫂,我先让医女给你瞧上一眼。”
入夜,甄瑶用过晚膳离开,容清樾将医女召到自己房中,询问关于女子怀孕长纹一事。
“禀殿下,您所言之物乃女子孕期生长,初期为紫红色,随着时间推移颜色慢慢变浅呈现白色。人体太过丰腴也会长纹路,一般不会出现在腹部。”
阿兄离世前,容清樾曾在长公主府住过一月,某日长公主带她到蕖州行宫泡汤泉,无意间露出腹部,上面的纹路与嫂嫂的如出一辙,唯有一点不同——长公主的纹路已变淡呈白色,而嫂嫂的还是紫红色。
当时容清樾好奇地戳了戳,问长公主那是什么。
长公主笑说,是她多年前身子出了问题,好嘴贪吃,过分丰腴长出的纹路。
彼时她十岁不到,哪里知道那是什么,她说是丰腴长的,就信她是丰腴长的。
如今看来,姑姑孕育过孩子,以她的身份完全可以养在身边,为何要隐瞒?
还是说,那孩子才生下来就夭折了,所以姑姑不愿向外界透知。
***
长公主目光凝住,慢慢偏向她,指腹有节奏地点着桌面。
沉默一会儿,长公主说:“怎么?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已经好了,只有淡淡的印子。”
容清樾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随口一问,姑姑莫要在意。”
她倒也没什么恶意,只是有些好奇,既然姑姑不说,她也不必追问个全须全尾。
那头太后醒了遣人过来,容清樾随人走了。
长公主玉指一拂,桌上翠玉盏掉地碎裂开来,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
“晋昭最近见了什么人?”
她可不信什么突然想起来,十几年的往事,没有引子谁想得起来。
“禀殿下,晋昭公主还为镇国大将军时有一军师名为陆伯良,他此次进京将他夫人一起带了来,昨日去见过公主。他的夫人才生过孩子,想来晋昭公主便是由此想起。”
古娥一直听吩咐关注晋昭公主的一举一动,长公主一问,很快答道。
她随后试探问道:“殿下,晋昭殿下猜到你曾有过身孕,可该如何是好?”
长公主转动刚呈上来的镂空雕花盏,思索着。
小啾方才只是试探问了问,应当是知道她生过孩子,但还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是死是活。
“当年经手的稳婆太医宫女宦官已经当即处理,只要你们不背叛,她便是要查也查不到什么。”长公主说。
古娥到底做了长公主多年侍女,听出她言外之意,跪下奉上誓言道:“殿下放心,奴跟随殿下多年,只尊殿下,万事以殿下为先,绝不背叛。”
没有得到长公主认可却听到她们主仆二人谈话的宫女侍从,在长公主起身回太后宫里时,被无声拖了下去,死于不明不白中。
***
西下的落日映红天际,慢慢变淡消失不见,整片天空沉入黑夜,皇宫却是灯火通明。
前朝宴设在恒阳宫,能入宴的都是如今在朝中有头有脸的大臣,当然也有沾了关系的,譬如陆伯良。
以他的官职,若不是殿下为将时最信任的军师,自是上不得宴席。
落座后,他的目光便被对面白衣男子攫取。
一袭月牙白袍子与满座红、紫的官服格格不入,如同一袭月华落入暗黑的格子中。
南启质子唇色嫣粉,面上也带了健康的红润,殿下将此人照顾得很好。
他远在梵南城听说了他做了殿下的面首,以他对殿下的了解,殿下让他做面首必是事出有因。
丞相放权、陛下着力培养军力之前,北晋在南启手上受过的屈辱不计其数,纵使这一切都有朝中官员贪权贪财参与导致的份,他们也决计不会为难自己。
如今宴会里就坐着一位可拿捏的,箭弩的准心自然对准他。
“听闻质子在晋昭公主府过得恣意极了,看来是与公主契合极好啊!”
“定然如此,你等不曾瞧见,一直传言体弱的质子如今已是面色红润,若没得到滋润怎能如此?”
听出内里含义的官员全都笑了,不乏添补臆想的。
李绪听着茗生给他报过菜品,手中捏着小巧酒杯,殿中亮如白昼的光让他有所不适,闭眼聆听在座各位的能让人恶心作呕的笑声。
等笑声慢慢落下,李绪才说:“承蒙公主殿下不曾看轻,认真待我,才有晏淮如今,诸位大人莫要调笑才是。”
“你们瞧,质子都会为公主殿下美言,承恩不少哇!”
“快,质子与我等说说,公主殿下见着你似如狼似虎还是滴水成花呀?”
旁人附和道:“怕是如狼似虎,公主至今日已有二五,若不是质子,身边还没个男人,见到质子似久饿见肉的狼才合常理。”
今夜发话的这几位大人,家中姬妾数量为北晋之最,自是最懂那闺房乐趣。李绪到北晋来,被带到公主府赋予面首之名,他们找茬也只能从此处找。
“我与公主于灵魂上契合。”李绪笑笑,平静而有力的回击,“公主冰清玉洁,不如诸位大人,色彩斑斓多姿多彩。”
陆伯良抿酒低笑,这是在骂那些大臣脏得色彩多样呢。
“你!”
“你区区一个质子,安敢如此讥讽我等!”
李绪说:“大人误会,我是在夸诸位大人,怎能说是讥讽?”
几位的脸色青紫交加,咬牙切齿,却不能直言反驳他就是在讥讽,不仅显得自己小肚鸡肠,还间接透露自己脑子想得不干净。
真真是哑巴吃黄连。
“陛下到!”
在暗处看了好一会儿戏的昌宁帝捋捋胡子,宁海和敏锐觉察,即刻高呼。
“陛下万岁安康!”
昌宁帝年逾六十,身姿面容却似四十年华,双目有神,精神奕奕。
他不曾立刻落座,已经褶皱布满斑痕的手交叉拢于袖中,垂眸扫视红紫分离的朝臣,不发一言,静静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