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找了你好久。”方镇山也在仔细看她,玉冠宫装,明丽之外更添了风韵, 彼此都还是记忆中的轮廓。
真是她!还真是她!
这都二十年了!太多话等着说清楚。
方镇山忽略掉婉娘眼中惊恐, 大步走了过来。
看到小山一样的人逼近,把来自窗户的光全挡住, 荣太后往后退, 伸手想扶住什么东西,却只摸了个空。
“融儿——”她扭头求援, 可人都不见了。
这书舍是崔妩修的,她已经悄悄从暗门溜了。
荣太后更慌,看向方镇山:“你想怎么样?”
“老子就问当初亏待你什么了,你不想我当土匪,转身就跟一个王爷跑了,是什么意思?”方镇山回想起来简直要怄死。
鬼晓得二十年前他火烧火燎地出去找女儿,找了三个月,一回家连婉娘都不见了,整个人是怎样的天崩地裂。
二十年来到处找她,结果一点线索都没有,方镇山还以为她死了,原来是奔到京城这锦绣富贵堆里来了。
想要钱为什么不能跟他说,他也不是窝囊废!
“你给老子戴绿帽子的账,老子还没跟你算清楚,怎么还整了一个小孽种出来!”
“你胡说什么!”
荣太后很不适应方镇山的说话方式。
“老子胡说,你不是我婆娘?我准你走了?”
方镇山一句句问着,表情凶神恶煞,压迫感吓人。
荣太后用力想把人往外推,可他真就跟山一样,纹丝不动,反而将她反扭了一圈困在身前,锁住了她的双手。
整个脊背都紧贴着男人的身躯,荣太后彻底慌了。
这二十年来她已经被伺候惯了,就是稍热的茶盏,宫人都没让她端过,哪里会被人这样对待,更只与先帝一个男子接触过,他又是儒雅斯文的性子,和这身强体壮的莽夫是天壤之别。
云履离地,荣太后抠紧他如铁灌就的手臂,忙不迭斥他“大胆”。
方镇山还笑她:“老子就大胆,凭你这力气,挠我脸上都不见血的。”
气息自身后而来,还是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惹得荣太后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只得好言好语同他道:“你有话好好说,先放了我!”
一边说一边要挣开,不过她的力气对方镇山来说真只是挠痒痒。
外头的女官们听到屋里有些许动静,忙唤道:“大娘娘?”
屋里安静了片刻,传出荣太后威严的声音:“没事,我跟公主打闹几句,你们都走远些!”
荣太后也怕有人突然闯进来看见。
屋外的事解决了,方镇山把人锁紧:“你当初为什么走?”
刚修的面又长起胡茬,娘娘养得精细,被他胡茬扎得难受,不耐地挣扎:“我是被迫的……”
荣太后当年还等着他把女儿找回来,怎么可能主动跟人走了。
“咱们是正经拜过天地的夫妻,你认不认?”
荣太后犹豫了起来。
方镇山看她这反应就生气,自己还没开始找她麻烦呢,这时候也该她跟他服软讨饶。
见方镇山一臂卡着她的腰,一手将门闩拉开,她忙按住,低声说:“认!我认!”
方镇山也不是真的莽汉,吓住她一时罢了,真跑了他女儿怎么办。
见她乖乖听话,他又要求:“那咱们是夫妻,又没和离,来日你跟我回老家信阳。”
“你疯了?”
她现在是太后,儿子是皇帝,熬了那么多年才到今天的地位,怎么可能走。
“不走也行,往后我找你,你得来见我。”
“我见你做什么,你想让皇帝杀了你吗?”
方镇山眉毛扬起:“你不见我,是为了我的命?”
荣太后又不说话。
“我可不怕死,那小崽子他爹的账我还没跟他算呢……”
崔妩并没有立刻离开,她躲在隔门里,偷听着屋中情况,确定二人不会打起来,才干脆地一走了之。
当日方镇山并未回来。
崔妩派人去慈幼堂找了一趟,也没有找到,到了第二日,下人才看到他回府。
崔妩实在想不明白他怎么能在外面待一夜,难道太后能不回宫?这风险也太大了。
荣太后当日确实回了宫,可架不住方镇山不放人,非要扮成她的护卫随她回宫。
若她不愿意,方镇山真打算带她翻窗离开京城,那还得了,实在没有办法,荣太后只能屈从他的淫威,将他扮作护卫带了回去。
回宫之后,荣太后又不能眼睁睁看这个莽汉在内宫里横冲直撞,便把他藏在自己的内殿之中。
纵然有自己给自己下毒陷害太子的魄力,在宫中藏男人这件事上荣太后还是心惊胆战,虽然先帝已经死了半年,历史上寡居的太后也未必老实守寡。
将内殿宫人遣走,二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这厮解了甲胄,沉铁声落地,就这么大剌剌撑着脑袋躺在她的床上,粗糙的大掌在枕头被子上这压一下那压一下,还嫌弃:“这床也太软了!”
荣太后淡淡说道:“先帝躺过。”
方镇山弹也似的跳了起来,眼睛瞪得跟豹子似的:“你——别以为老子不敢收拾你!”
“我只是告诉你真相,仅此而已,咱们都是有儿女的人了,你冲动行事只会害了女儿的。”
荣太后到了自己的地界,也算冷静了些,同他陈述起其中利害来,最后请他为女儿着想:“我们往后就当不认识。”
对于二十年的光阴她不是不遗憾,可过去就是过去了,彼此不是孩子,还是要向前看。
谁知方镇山只有一句,“凭什么,这二十年的账怎么算,老子可是打了二十年光棍!老子不管,这二十年你得补偿我!”
“你——”
这个人憎狗嫌的性子一点没变,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荣太后又恼又臊,“你要怎么补偿?银子还是女人。”
“什么银子女人,老子要你,”方镇山躺在另一边的摇椅上,晃悠着长腿,“你既然认了,那咱们以后还是夫妻!那狗皇帝的事……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你再嫁我一次,给我做二十年婆娘。”
他也是个老奸巨猾的,他来这儿出卖“色相”不但是挽回自己娶的婆娘,也是帮女儿拉拢关系。
直言搞她儿子她肯定不愿意,退一步要跟她好,这理由就正当许多。
至于怎么嫁,自然还是得搞定她儿子,她不答应也暂不用管,只要他们重新在一起,不愁不能让婉娘倒向自己这边。
听到要她再嫁他一次,荣太后蓦地烧红了耳根。
他们都什么岁数了,还说这话做什么……
荣太后未必诚心要给先帝守寡,也不是对方镇山没有感情,但这重温旧梦的风险实在太大。
看她犹豫,方镇山凶神恶煞:“怎么,你嫌弃起老子来了?”
“这个我不能答应你,你不走就待这儿吧。”
荣太后被他气得没招,所幸她屋子多,她到别的屋子睡去。
“我不走你也不准走!”
方镇山轻松把她抓住,拉着一块在摇椅她躺下。
精致的雕花摇椅塞下方镇山一个大老爷们已是勉强,哪还有荣太后的位置,不过是他当肉垫子罢了,她也再次对这人的强壮有了清晰的了解。
抡八十斤变成了五十斤,还是实打实的猛汉。
“放肆!”
荣太后左右挣扎,都是碾在他身上,打不过骂不走,久不遇到这么无赖的人,气得她失语了半晌。
她只能走怀柔之策,呜呜哭道:“二十年前我被强掳来京,好不容易自己熬过来,现在你又逼我做不好见人的事,你们都是要逼死我才罢休……”
“你哭个屁啊,老子又没打你!”
方镇山看她耳坠子在眼前乱晃,伸手揉了上去,荣太后挂着眼泪,浑身战栗一下,去抓他的手。
他不满嘟囔:“老子找自己的娘子还成见不得人的事了。”
她的手肌肤细腻,方镇山的正好截然,全是茧子,粗糙得很,揉在她耳朵、脖子上,滋味自不好受。
“你把声音放低
一点,怕没人听见吗!”
……
清晨天还没亮,荣太后就安排他跟在倒夜香的后边,将人赶出了宫城去。
得知阿爹回府,崔妩很快奔赴而来,趴在门边探头探脑来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方镇山在喝茶,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你们没有和好?”崔妩看这表情不妙啊。
“你娘前边哭,后边睡,躺在我手臂上,害我抱了她一整夜都没合眼,老子去睡个回笼觉……”
把茶盏放下,方镇山边说着边走远了。
崔妩一头雾水,看向游魂一样出现的晋丑:“你怎么看?”
晋丑道:“还有心情睡回笼觉,看起来不错,这不是跟你报信来了嘛。”他倒是比崔妩了解寨主。
那看来应该是不错……吧?
崔妩心中惴惴,又因为算计了太后一把,一连好几日不敢进宫请安。
—
庆寿殿和朝堂一样风平浪静。
谢宥回来并没有多大的动静,除了谢溥上书告老,他已有致仕之意,准备带着云氏回祖籍江庆养老。
赵琰体恤谢家父子从不惜此身,为国尽忠的铮铮铁骨,将谢宥封了安定国郡公,他不仅领了三司之一,还兼任了大理寺卿,不过这官衔在靖朝只算添头,真正在底下办差的还是少卿往下。
谢宥如此年纪,已算文臣之列第一人,将来和他爹一样做到宰辅,统领朝臣,也只是时间问题。
曾经谢溥的拥趸、人脉也都聚拢在谢宥门下,谢家又重有了欣欣向荣之意。
除此之外,朝堂很是风平浪静,大家都在观望,更多人反而在看谢家和公主府的热闹。
卫阳公主从江南回来,谢三却没了,她身为谢家妇,一次没回过谢家,反而干脆地和离,在外头看来可算狼心狗肺,如今谢三回来,升了官爵,谁不好奇公主是什么反应。
这么优秀的官人转眼弄丢,就算是公主,失此佳婿,难道不觉得抓心挠肝吗?
崔妩自然很不高兴,甚至焦灼。
当初她倾向招安,是因为得知谢宥已死,谢溥受伤,崔珌已清理掉,弥天殿百官汇聚之事又掀不起什么风浪,这种形势下,崔妩才走上回京这条路,给赵琰“雪中送炭”。
结果一回来,崔珌是天子近臣,谢宥“死而复生”,这算什么事?
最关键的两件事偏偏算漏了,她只差破口大骂。
不过就算正面碰上,崔妩也不是必输的局面。
谢宥确实亲眼看见漆云寨纠集了百官,可是他没证据啊!在朝堂上堂而皇之地一口气检举上百官吏,拿不出打死他们的证据,几百张嘴一起喊冤,谢宥怕死得不够快吗?
崔妩不怕当面对,倒是她事,
就怕他暗地里使坏招,悄悄给赵琰说这事,再悄悄查几个官出来佐证,崔妩就不一定防得住了。
紫宸殿离开后,她曾旁敲侧击过谢宥说了些什么,但赵琰并未明说,只是对她的态度却没变,还跟她出宫玩一趟,以示姐弟亲情。
谢宥似乎并未攻讦自己,那他到底说了什么呢?
现在不说,以后会不会要挟她?
崔妩已经有了束手束脚的感觉,谢宥此人对漆云寨、对她都忌惮很深,一定有坑等着她踩。
有谢宥在,她敛权之路更是变得困难重重,宫中培养的女官不能再有大动作,朝中文官重新朝着谢宥靠拢,虽有登州遗祸,仍有不少人站在他对面,可她也不能拉拢那些人。
眼下最可行之路,就是谢宥盯不到的地方,拉拢荣太后了。
崔妩不禁开始思索和崔珌合作的可能,让他重新回到赵琰身边,与谢宥分庭抗礼,未尝不可。
要么自己亲自和谢宥斗,要么让崔珌上去,等他们两败俱伤,自己再虎口夺食。
不过崔妩一向抵触崔珌,更担心他一人坐大,让崔妩始终未能下定决心。
可不给崔珌可靠的好处,他愿意当这个马前卒吗?
仔细想想,也不必非得求他答应。
赵琰本就有意重用崔珌,碍于她才将人打发了,自己主动在他面前原谅崔珌,劝他重新重用此人,既能在赵琰面前讨个好,也能逼崔珌自己出来。
要是崔珌一请不受,二请再不受,那他就可以永远滚出朝堂了。
要是崔珌出来了,一面找机会引发二人之间的矛盾,让谢宥顾不上对付她,另一面找谢宥“朋党”的麻烦,把谢宥的信誉打下去,让他不受赵琰信任……
崔妩想得脑子滚烫,吩咐下人端上淋了浆的冰酥酪。
吃了几口酥酪,崔妩终于舒服了,长吐出一口气,晃着勺子看眼前波光粼粼的池子。
对面妙青脚步轻快地跑过游廊,给她带来了徐度香的消息。
倒不是徐度香自己凑上来,而是崔妩让人盯着谢宥,一有动静,立刻跟她禀报。
这两个人正好就撞在一起了。
“你说徐度香求谢宥还他清白?”崔妩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妙青用力点头:“是,此人从画院被押进大理寺,见到刚任大理寺卿的三郎君,扯着郎君的衣摆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