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郎君说得出来的话吗?撞鬼了!
谢宥继续说:“咱们先吃药,长命百岁,不然来日没法刁难息妇了。”
崔妩白眼一翻:“我才不想管息妇怎样呢,老了谁也不理,自个儿躲清静。”
“我陪你一块清静。”
“不要你。”
“不要我要谁,阿妩,听话,只剩两口了……”
元瀚已经麻木了。
等在门外,听着里头的私房话,捂着要酸倒的牙。
娘子真是把郎君拿捏得死死的,他都怀疑郎君背后长出了狗尾巴来。
他撅长了嘴也学着谢宥嘚吧嘚,声音跟老鼠叫差不多。
嘚吧得正起劲儿,路过的妙青一脸难以言喻地看着他,端着晚饭走进屋里,还甩下一句:“脸抽了找郎中扎几针,毛病!”
“毛~病~”元瀚摇头晃脑,尖着嗓子学。
刚进屋的人又出来往他膝窝踹了一脚。
“唉哟——”
等崔妩喝了药,谢宥才被恩准吃饭去。
崔妩靠在迎枕上,隔着屏风看他用饭,把他塞到手里把玩的珠串绕了一圈又一圈。
谢宥升官得的赏赐很多,全都抬进了藻园的库房里,他亲口说,那库房里的东西都归崔妩处置,是她的。
但在云氏面前,她只说自己分毫没有沾手,实则钥匙只拿在她手里。
谢宥平日里在哪儿花了多少银子,她全知道。
“娘子,崔府递来的讣告。”枫红把帖子递给她。
第033章 灵堂
崔雁的尸首在山崖下被找到, 如今停灵已快七日,后日就要出殡,崔妩这个堂妹理应去送一程。
“你还病着, 出不来门。”谢宥过来接过帖子。
崔信娘正是肝肠寸断的时候,她怎么能不去看看呢。
刘选她也得再安抚安抚。
“又不必我去填土,总归要露面的,不然人还道我凉薄无情。”
谢宥一听就知道她对下药之事还耿耿于怀,照下药的手段推测, 不可能是崔雁一个人能完成的。
其中帮手是谁,很容易就能猜到。
他曾想派人去崔家查问崔信娘, 崔妩阻拦了:“伯母那病, 又遇上丧女,怕是没几日好活,她已经得到报应了。”
谢宥这才作罢。
“等我下了朝陪你去吧。”
出殡那日正好是每月十五的大朝会。
“不用的,你何时去崔家能清静过?这会儿又刚升官,到时凑上来的人不知多少,更费精神, 不如我悄悄地去,悄悄地回。”
在崔妩的再三推拒下,谢宥只能让她多带些人。
养了两日的病,崔妩的精神头好些了, 吩咐道:“去, 赶紧让套个马车,晚了土都填上了。”
崔府挂起的白幡和纸钱飘飞, 崔妩的马车停在了偏门。
妙青通风报信:“娘子, 他过来了。”
“知道了。”崔妩未下马车,将妆粉扑在脸上, 眼下也刻意涂黑了,整个人看着憔悴无神,有种命不久矣的惨淡。
她掀开车帘:“伯……咳咳咳——”
崔妩才说了一个字就咳个不停,刘选听得揪心。
妩儿从水月庵回来才几天,怎么又病了,定然是在谢家过得担惊受怕、衣食不继。
“谢家可有为难你?”他问道。
崔妩摇头:“云氏要给官人纳几个侍妾通房,只是官人并未同意,不过,不知道他还能顶多久,我这病……是自己疏忽着凉了,无碍的。”
崔妩不介意把自己的处境描述得艰难一些,再配上凄惨的笑容,看在刘选眼里,她就是遭了磋磨为难。
这一切,都是拜他那死掉的女儿所赐。
“妩儿,你原本被下药……身子就不好,现今又生病,可怎么是好?”
“爹爹,我没事的,若果真不幸……去了,只可惜不能和阿娘葬在一起,你到时替我回一趟信州烧一把纸钱,算是略全了女儿的一点孝心吧。”
“可莫说这些,你娘的坟我会迁进祖坟去,你只要好好活着,崔珌的腿都能治好,你一定也没事的,爹爹马上去找那位郎中,我可怜的女儿,他们怎么这么害你啊!
要是他们父女关系能摆到明面上,刘选拼了这张老脸,也要去谢家为女儿讨公道,不然就直接把崔妩领回家。
他唯一的女儿,活下来最重要,不要那些风光体面也罢。
只可惜,眼见亲生女儿受苦,他能做的甚少。
刘选沉痛懊悔的面色被崔妩看在眼里,她自觉差不多了:“好了,爹爹快回去啊,我去上炷香,就该走了。”
崔妩放下车帘,又是一阵翻天覆地的咳嗽。
刘选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娘子,走了。”妙青小声说。
咳嗽声一止,崔妩扶着枫红下马车:“走吧,进去瞧瞧崔信娘。”
对于崔妩的演技,亲信们早已见怪不怪。
死的是晚辈,来吊唁的人也不多,下人引着崔妩一路往灵堂去,都不见几个人。
崔妩问:“灵堂怎么会安排在正堂?”
崔雁并非寿终正寝,又是未嫁的晚辈,按靖朝俗礼只能摆在偏厅。
“这……是大娘子的意思。”下人小心回答。
崔信娘在这个家里说一不二,她执意要把宝贝女儿摆在正堂,谁敢忤逆。
“原来如此,伯母对姐姐还真是掏心掏肺。”
一想到崔信娘越看重崔雁,此刻就越痛苦,想到这个,崔妩就心情舒畅,也懒得计较崔雁的尸骨摆在哪儿了。
来的人虽然不多,但灵堂该有的陈设一样不少,规制显然都是超过的,就连请来超度的僧人数目都多了。
崔妩走上灵堂,棺材下边几个蒲团,只有崔信娘和崔玮守着,刘选则跑前跑后主事去了。
下人小声道:“大娘子一连守了七日,谁劝都不走。”
崔雁刚出事的消息传回家中,崔信娘的天几乎塌下来了,抱着女儿残破的尸首死死不放,哭得泪干肠断。
“她好好的怎么会滚下山崖呢?会不会是有人害了她?”
“是崔妩!是不是崔妩?”
刘选心道正好相反,是雁儿要害妩儿,还暴露了下药的事,才死于非命。
只有崔信娘这惯于害人的,才会有别人也要害她的猜测。
“雁儿是自己掉到山崖底下去,谢家没人要杀她。”
“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怕了谢家?”
崔信娘带着不管不顾的疯狂,只要女儿的死和谢家有关系,她就一定要去讨公道!
刘选抱着她,哭道:“我回来的时候,就听雁儿要引二娘子去死,也没细听……后来就得了消息。”
她还让崔雁的贴身丫鬟告诉崔信娘说及崔雁当日的打算。
“所以,雁儿真的是要害崔妩的时候,才自己失足跌下山崖的?”
崔信娘只能信了。
她恨自己的女儿,为了害人,一个疏忽,造成这样的天人永隔。
哭干了眼泪,崔信娘就拖着病体给崔雁置办了丧礼,更是一日未停地守在棺木边。
有人来,她头也不抬。
崔妩隔着缭绕的香塔看过去,崔信娘面色青白,皮肤干瘪地贴着骨头,看着比棺材里躺着的还像个死人。
下人小心禀报:“大娘子,妩姐儿回来了。”
她女儿都没了,没了针对崔妩的必要,崔信娘连看都不想看她。
“大伯母节哀。”崔妩假惺惺道。
一听到她的声音,崔信娘就被挑起火来了,要不是因为她,女儿怎么会出意外?
想到自己的女儿躺在棺材里,讨厌的人却做上了司使夫人,她抬头凶神恶煞地问:“你……见到你姐姐过世了,怎么一点也不伤心?”
崔妩轻咳两声:“拖着病体来的,怎么会不伤心。”
枫红将点燃的香递过来,崔妩拿过甩了一甩,念道:“姐姐一生行善,心怀善意,望来世能投生到王侯公府,嫁个心仪的好人家,长命百岁……”
每一句话,都像扎在崔信娘的心口。
崔妩把香插上,转身就出了灵堂。
背后,崔信娘激动地跪起:“你知不知道,我女儿今天就要下葬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永远都要待在那片荒地里了……”
这喊声实在突兀,引得周遭的人纷纷注目。
崔妩当然知道啊,野外坟地有多冷,她八岁时就体会过了。
“知道啊,姐姐正是今日出殡,我自然要来送一程。”她转过脸来,眼眸纯净。
她真一无所知……崔信娘死死掐住掌心,恨不得崔妩以身替代她女儿埋到土里去。
崔妩顺着崔信娘的话继续说:“说到这个我也心痛,坟地那么荒凉,姐姐生前胆子就小,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她到那个地方一定要害怕的,不知你们是什么安排?”
崔玮心道能有什么安排,死人有什么害怕的,直接埋进土里,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已经被阿娘压着守了好几天,是一点都不想看见这口棺材了。
崔信娘还在那反问:“那你说呢?”
“不如把她葬在大房的院子里,又家里人日日陪着,她就不怕了。”
崔玮开口:“你有毛病啊?”
“崔妩,你眼里到底有没有长辈!”崔信娘面皮抽搐,瞧着更加可怖。
“就是尊敬长辈,才会答这些不知所谓的问题,”崔妩抱着手臂,眼神不屑,“既然你们都知道该葬在哪儿,还来问我的意思做什么?我当你们真不知道丧事该怎么办呢。”
妙青和枫红赶紧低下头,论吵架的本事,谁也赢不了娘子。
“既然都办得如此体
面,又心疼姐姐一个人葬那么荒凉的山里去,不然伯母再去守个灵?”崔妩继续“指教”。
崔信娘几乎要站起来的:“要不是你!她怎么会……”
“信娘!信娘!”刘选抱住她,生怕她把事情说出来。
“要不是我什么?”崔妩竖眉问道。
“信娘,别冲动,这件事咱们家不占理。”刘选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
崔信娘呼哧喘着气,不说话。
“现在可以让开了吧?”
挡在面前的人果然散开了,崔妩正要往二房院子里探望爹娘,就被一个姨母拉住,让到一边去。
“妩姐儿,有一桩事要同你说。”
崔妩知道没好事,但实在扭不开她钳子一样的手。
姨母一张嘴舌灿莲花,先把崔妩通身夸了一通,又说她嫁了一个夫君怎么怎么好,
“大娘子知道娘子今日回来,想请娘子出面给雁姐儿要一副檀香木的棺材,可怜你姐姐走得这样年轻,你大伯母总想给她最好的……”
这姨母原来是给崔信娘当说客的。
多有这般拎不清的人,被人几句话怂恿来办不讨好的事,以为自己长袖善舞,实则就是蠢而不自知,把别人的礼让当成靠自己挣来的脸面。
“要就去买啊,怎么都要出殡了,才说起这件事?”
“这不是遇到难处了嘛,家中倒是有这么多银子,只是那百年檀木是京中一位大商贾买来给老娘当寿材的,深山里运出来,费了不少工夫,放在棺材行里雕琢,你伯母一眼就看上了,只是商贾不肯相让,棺材行掌柜怕惹上官司,也不松口……”
崔妩是谢家妇,夫君又升了司使,若是她开口要檀香木,棺木行定然买账。
崔妩看向灵堂里,意味深长道:“哦……原来是想强抢啊。”
崔信娘会不会求人,就刚刚那态度,还想借她的光,这老闵婆没事吧?
人都走了,还要给女儿挣这个体面,也不看她配不配。
姨母“哎”了一声:“哪里这么难听,银子还是给的,何况那家老娘瞧着长命百岁,实在不用这么早备着寿材,就是劳你开个口而已。”
崔妩直接拒了:“我在谢家的过得艰难,那敢扯这么大的脸要什么百年檀香木,照谢府的清贫,大婆婆过世时已是一品诰命,用的不过一副乌木棺,我百年之后最好的,也逃不过这样,伯母开口就要檀香木,是做梦都不敢的,何况还是抢别人的。”
言外之意,她崔雁凭什么越过谢府老太太去。
可崔信娘能派她来当说客的,就证明这姨母又犟又蠢,才会把别人的事当自己的事办,一听晚辈拒了长辈的请求,立刻就不客气了:
“二丫头,你可不能这么做亲戚,都是住一个宅子里的,攀上高枝,就把家里人的好处都忘了?也不是要你出多大力气,连开个口都不愿意,说出去多叫人心寒,你能嫁进谢家,还不是人家听了你出自太师之门?这是借了你伯母的光啊!”
“伯母平日里就是这么跟人夸口的?那怎么大姐姐这个她亲生的,没有借这个光嫁出去呢?谢家若真在乎三代之前的太师,怎么逢年过节,也不见往这儿送一张拜帖,反而是大姐姐巴巴地凑过去走亲戚?”
崔信娘激动起来:“崔妩,你连死去的人都不放过!”
“哎哟,你看你这话说的……”姨母病急乱投医,把棺材行的掌柜扯到崔妩面前,“你看,这就是宰辅家的息妇,堂堂司使夫人,一点没骗你吧,她在这儿,你自去拉棺木就成了。”
掌柜的道:“那棺木本是京中大贾为老娘订的,若是司使夫人想要,只要做个保,小店银子都不要,立刻奉上,给崔家娘子换棺。”
这是牛不喝水强按头,想赌崔妩拉不下这个脸,吃亏应下,可她偏偏就敢让大房更没脸。